“金宝,我们做孩子也要有理想啊!”放放苦口婆心地劝说。
秋日的阳光笼罩着宝宝们。
他们并排坐在游乐区的长椅上,没有一个人的短腿儿是能够到地的,可谈论人生理想,表情却老成得像三个小大人。
金宝:“我的理想是卖雪糕,这样就有永远吃不完的雪糕了。”
椰丝:“我的理想,是卖草莓,我最喜欢吃草莓啦!”
他们俩好大方,承诺长大以后,无限量给放放提供雪糕和草莓。
无限量的雪糕和草莓,真是吸引人。他要把草莓切成星星形状,嵌在香草雪糕上。
盛放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太期待啦。
纪老师望着这温馨的一幕,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午后阳光将孩子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时光在这一刻变得慢慢地,宁静温柔。
等到下课铃声响起,孩子们排着队走向校车。
突然,放放一个急刹车,蹦了起来。
“晴仔晴仔!”
原来是兆麟特批祝晴提前下班来接他。
阿John真的很仗义!
盛家小少爷变成一只骄傲的小孔雀,逢人就炫耀。
“我外甥女来接我啦!”
“外甥女——”
“来、接、我、啦!”
就在祝晴牵起那只软乎乎的小手时,BB机突然震动起来。
她下意识地攥紧传呼机,一股强烈的直觉涌上心头。
会是许明远吗?
……
一个需要独自负担起孩子生活的单亲妈妈——
应该没有这么多空闲时间,能随时回复来电。
因此,祝晴直到晚上九点四十分才覆机。
在覆机前,她找出之前买的变声器。
这个叫作“幻音魔盒”的变声器,并不只会“变声”。
祝晴开启录音功能,在回拨电话时,将它贴近听筒。
“是盛小姐吗?”许明远的声音在电话那头传来。
他们曾经见过面,仅有一面之缘,祝晴不认为他能认出自己的声线。
但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疲惫而脆弱。
“你好,是医疗中心疗愈会的医生吗?”她故意停顿,像在组织语言,“抱歉这么晚回电,我刚到家哄好孩子睡觉。会不会打扰你?”
许医生的声音温和:“没关系的,你慢慢说。”
祝晴闭上眼,回忆案情细节。
一年前,初次接到这位心理医生的电话,死者游敏敏会说些什么?
她让自己的语气飘忽不定:“每天接送孩子去幼稚园,打两份工……”
“回家还要应付一堆账单。我——”
许医生耐心地等待她说完。
同时,他一直在用钢笔记录着,祝晴能听见笔尖在纸张上滑动的声音。
“真是辛苦了。”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你知道吗?很多像你这样的母亲,都会下意识苛责自己。总认为没有给孩子提供更优渥的生活,但不需要这么想。”
“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些安慰的话语听起来如此平常,就像任何一次普通的心理咨询。
祝晴不禁怀疑,是她表现得太刻意,说错了什么吗?
又或者,这位心理医生有足够的耐心,他在慢慢等待猎物上钩,留至最后收网?
“疗愈会下周三有亲子活动,你可以带着孩子来放松一下。”
“我们有专门为孩子准备的绘本角。”
最后,她听见电话那头,钢笔笔尖在纸张顿住。
“不过现在,你应该去休息了。”
“照顾别人之前,要先照顾好自己,好吗?”
这通电话,在二十分钟后结束。
没有诱导,没有试探。
甚至,许明远的态度已经很明显。
他将她从潜在猎物名单中剔除了。
许明远始终以疗愈会的名义通话,甚至在结束时刻意强调“疗愈会随时欢迎你”,绝口不提他的私人诊所。
很显然,这位心理医生并不打算真正接纳她成为自己的病人。
但这一通电话,已经足够成为突破口。
晚上十点,放放已经熟睡,祝晴拿起车钥匙出门。
越野车在宽敞的道路上行驶,最终停在中环康恩医疗中心楼下。
夜晚霓虹灯闪烁,她仰头望向心理诊所的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那一晚,她就注意到,从许明远的办公室望出去——
恰好能将进出医疗中心的人群尽收眼底。
祝晴拨通了莫振邦的电话。
“莫sir,我需要申请协查函。”
“调取康恩医疗中心疗愈会的完整会员登记表。”
……
几天前,莫振邦双手交叉放在办公桌上,目光严肃地看着祝晴。
他说,可以继续查下去,但记住,一切都要用证据说话。
现在,她终于有了证据。
祝晴将资料摊开在会议室的桌面上。
许明远并不在疗愈会的官方医师名单里,又怎么会主动联系她?
电话录音已经存档备案。那通“心理咨询”电话,确实是从许明远心理诊所的办公室座机拨出的。
如果疗愈会是个正规机构,那么唯一的解释是,许明远买通里面的工作人员,非法获取会员资料。
当同事们看到祝晴将这些证据交给莫振邦时,都是一脸茫然。
“不是都已经结案了吗?”
曾咏珊走过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继续查下去。”
他们都知道,祝晴翻了医务委员会的投诉档案,以及近五年来自杀案的案卷。但是这两天,她似乎已经将这些档案收起,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放弃,除了曾咏珊之外,谁都没想到,调查仍在继续。
几分钟后,会议室门再次打开。
“所以,他在筛选特定类型的患者。”豪仔靠在折叠椅上,圆珠笔别在耳后,翘着二郎腿,“专门物色那些性格内向、缺乏关爱的女性下手。”
“就像游敏敏这样,没朋友,也没家人照顾,最容易被他控制。”
“也就是说,这个心理医生非法获得会员资料,从登记表中筛选目标,找到像游敏敏这样的理想猎物……但问题是,他为什么这么做?假设他真的诱导游敏敏自杀,这样做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
凶手杀人,总要有杀人动机。
就比如游一康,他杀害游敏敏,是为了那套房子。
那么许明远医生——
他图的是什么?
带着这样的疑问,警员带上调令,去康恩医疗中心疗愈会拿到了完整的会员名单。
资料纸用纸箱装着,非常厚,汇总名单上,几百个名字、电话号码和地址密密麻麻地排列着。
重案B组的同事们都围了过来。
“许明远就是通过这些名单进行筛选,接触游敏敏?”
“但是唱片行那个店员不是说过吗?是游敏敏的爷爷劝孙女去看心理医生的。”
“不过以游敏敏的性格,真的会乖乖听话去看医生?还坚持这么久?”
“除非——”祝晴翻动厚厚的登记表,“有人给了无法拒绝的条件,比如提供免费的心理咨询。”
“专门找那些既缺钱,又缺爱的女性患者吗?一周一次的治疗费用,游敏敏确实很难承担。除非是免费,她才能坚持这么长时间的治疗。”
“她那份唱片行店员的工资,根本负担不起这么频繁治疗的费用,就算爷爷给她留了一笔钱,但既要养自己,还要养活吹水辉,多少钱都经不起这样花。”
“阿柔送来的纸箱已经转交死者父母。我记得她说过,游敏敏喜欢音乐却舍不得买唱片,听的都是老板送的碟片,刮花了,音质很差。”
“所以,她怎么会花重金看心理医生?”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先确认名单里有没有游敏敏——”
突然,梁奇凯举起一张资料表,声音抬高:“是游敏敏!她真的在名单上!”
纸张传递的沙沙声中,莫振邦皱眉盯着名单上的签名。
个人信息确认无误,并不是同名同姓,游敏敏确实曾去过心灵疗愈会。
警方致电,向机构了解有关于游敏敏的详细情况,发现了一个令人心酸的细节。
在游敏敏去世之前一个月,疗愈会曾主动联系过她,询问是否需要心理辅导。
其实这样的主动联系,多次发生过,只是都被她拒绝。
“疗愈会的工作人员,并不清楚游敏敏已经在许明远的心理诊所接受治疗。”曾咏珊凑过去,蹙了蹙眉,“对于他们来说,这种情况太常见了。很多来访者都是这样,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踏进疗愈会的大门,可转头又觉得没人能真正帮助自己。”
“疗愈会也无可奈何,毕竟求助者,必须自己愿意被帮助……”
“只是工作人员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其实游敏敏是愿意接受帮助的,只不过,被许明远抢先了一步。”
“莫sir。”祝晴转向莫振邦,“现在可以重新立案了吗?”
黎叔手中的笔,敲着会议桌,也抬眼看向他:“非法获取名单、私下联系死者……”
早晨刚出门时还是阴天,此时再往窗外望去,却已经晴空万里。
就好像,所有隐蔽的罪恶终将拨开云雾。
莫振邦向来不依照规矩行事,没等上级批示,直接开始分派任务:“疗愈会成立三年,但只有这一年在报纸上登过广告。我们要查——”
“四百七十人!”小孙从资料堆里抬起头,“我刚才数过,整整四百七十人。”
“累积了整整三年的会员资料,这里面有多少人换过电话号码,多少人搬过家?”
“真要仔细查起来比大海捞针还吓人。”
徐家乐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人都有心理问题?现在社会压力这么大吗?”
“别大惊小怪啦。”曾咏珊说,“我大哥的女朋友在医院精神科做护士,她*说门诊天天排长龙,十个病人里有八个失眠。”
虽然他们用轻快的语气谈论着,但是想到死者曾经被“盯上”,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
一年前,游敏敏在报纸上看见疗愈会广告,或许满怀希望。当许明远愿意提供免费咨询时,她可能觉得,从小到大都好倒霉,这次终于幸运了一回。
游敏敏永远不会知道,从接受“治疗”那天起,她的精神状态就每况愈下。
作为患者,她天生处于弱势,又怎么会怀疑自己的医生?
“正是因为这样,才要彻底排查。”莫振邦沉声道,“一个个打电话确认,一家家上门走访,游敏敏的案子,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也许,游敏敏的案子,只是个例。
这当然再好不过。
但如果不是呢?
一整天的时间,重案B组全员回归到工作状态中。
办公室里,电话声、键盘声和纸张翻动的声音不曾停下,大家的工位上都摆着堆叠成山的资料。
游敏敏短暂的一生,是个悲剧。
而这样的悲剧,或许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也不止发生在她身上。
祝晴低着头,继续在电话键上输入号码。
“你好,这里是……”
“请问是骆小姐吗?”
耳畔,同事们的询问声同样此起彼伏。
“凌女士在吗?”
“抱歉,我再确认一下,凌女士去世了?”
CID办公室里,瞬间陷入死寂。
一切动作都凝固了,所有人抬起头,朝曾咏珊的方向望去。
片刻沉默后,曾咏珊轻声道:“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请节哀。”
她垂眸,记录一行小字——
车祸去世。
意外离世,并非自杀。
“继续。”莫振邦的声音从办公室尽头传来,“只要有一个可疑的,我们就查到底。”
电话听筒再次被拿起。
这座城市每天都有生命消逝。
但案卷被重新翻开,游敏敏的悲剧不会被草率定论。
总有人为沉默的逝者追问真相。
……
警署电话不够用。四百多人需要先电访,联系不上的再上门。
这在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完成,但他们必须争分夺秒。
考虑到不能打扰民众休息,莫振邦要求大家在九点前收工。
祝晴带了一沓资料回家。
进门时正好九点,盛放小朋友正在客厅活蹦乱跳地“拆家”。
沙发上的抱枕,一共有四五个,他和自己玩接力赛,抱枕丢在地板上,踩着它们飞奔,就像是小马搬石头块过河。
九点钟,三岁小孩都还没睡。
民众们这么早就休息了吗?
黎叔说了,投诉不可怕,天大的投诉,他们阿头也会帮忙背着的。
祝晴默默将带回来的会员资料摊在茶几上。
“萍姨,帮个忙。”她将资料分成两份,递了一份给萍姨。
祝晴教会萍姨询问的话术,自己则用手提电话联系疗愈会会员。
萍姨笑着提醒:“晴晴,手提电话费很贵啊……你这里这么多的号码。”
“没事。”祝晴给她递一支笔,“确认之后在上面打钩。”
盛放趴在沙发上围观——
我们晴仔财大气粗,真是越来越阔气啦!
萍姨开始帮忙,每一次通话,都严格按照祝晴交给她的话术展开。
她打得慢,就连在会员登记表上做记号,都特别慢。
盛放小朋友跃跃欲试。
这么有趣的活动,怎么能不让他加入?
他有样学样,小肉手贴住耳朵,假装打电话。
“歪?这里是CID,我们正在调查一起案件。”
“请问周小姐在吗?请问张小姐在吗?请问王小姐在吗?”
盛放举起小手:“晴仔,我也想参加。”
“别捣乱。”祝晴看了眼时间,“小嘴巴?”
盛放瞪圆眼睛。
她让舅舅闭上小嘴巴?上了这么长时间的幼稚园,宝宝已经变成老油条。就是校长亲自来,也休想让他乖乖闭嘴,何况是外甥女?
“我不会捣乱!晴仔,我已经学会啦!”
“不行,这是工作。”
少爷仔气成河豚,瘫倒在沙发上。
往左看,晴仔忙得热火朝天。
往右看,连萍姨都能参与,他这个真正的放sir,却成了闲人。
祝晴翻看下一份资料,在拨号间隙捏了捏他的脸蛋:“我们最好了。”
盛放扭头:“我们不好!”
电话接通,祝晴收回手。
盛放撇过脑袋。
哼,终于不用被她揉脸!
祝晴握着手提电话:“你好,我是油麻地警署……”
“我们正在调查一起案件,汪小姐在吗?”
电话那头传来漫不经心的回答:“找颖桐?她死了。”
祝晴屏住呼吸:“请问死亡原因是?”
趁外甥女震惊,趁萍姨上洗手间——
盛放小朋友悄悄摸到电话前,照着名单拨号。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宝宝沉着小脸,粗声粗气道,“这里是油麻地警署,我们——”
“啪!”
对方挂断了。
放放握着听筒呆坐,圆滚滚的背影写满被全世界背叛的忧伤。
不是吧,连阿sir的电话都敢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