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好——闷——啊——”(1 / 2)

分明是放学后的空闲时间,放放小朋友本来可以在家里沙发舒舒服服躺着看卡通片,还可以在地毯上打滚。可他非要跟着祝晴来查案,在外边排队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终于轮到,兴奋的小表情一点都不收敛,就像来郊游。

毕竟是警察世家的小舅舅,放放天生胆大,就连听同僚们提及分尸案都能脸不红气不喘。

此时掀开帘子进了神婆的屋,他更是眼睛亮亮,还很有礼貌地问好。

“黄姑婆。”盛放招招小手。

神婆的屋子里很暗,香火缭绕。

铜钱撒在桌上,闭眼掐算,她已经念念有词了一晚上。

盛放小朋友坐好之后,闭上小嘴巴,这是他在外面答应晴仔的,不可以说很多的废话!

三岁宝宝也是有原则的,他不仅承诺不多说话——

甚至,一句都不说,就像一只紧闭的小贝壳。

不过同时,小贝壳闲不下来。

他盯着神婆,学她的动作,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默默掐算。

接下来晴仔和神婆的对话,放放就懵懵懂懂,听不太明白了。

“换命的说法,从古至今都有。”黄姑婆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声音沙哑,“要生辰八字、贴身信物,还有活人血肉。”

这番话与荣子美报案时提供的口供不谋而合。

祝晴想起案卷里记载的细节,邝小燕会偷偷收集林听潮丢弃的发绳、用过的纸巾,甚至吸管……这个出身贫寒的女孩曾对表姐说过,这样就能“沾到好命”。

“沾到好命?”黄姑婆冷笑一声,干瘪的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你怎么知道不是那些有钱人故意丢下的?这些富贵人家,最精通邪门歪道。”

“你的意思是,林听潮故意留下这些私人物品,引诱邝小燕去收集,完成你所说的仪式?”

“富贵人家最信这个,找命格相合的穷苦人,先用小恩小惠换取信任,再让穷人许愿献上性命。”黄姑婆的顿了顿,“十五年前跑马地,富豪女儿重病,找了个八字相合的农家女。”

“后来呢?”

神婆没回答,重新闭上眼,布满皱纹的手翻着桌上的铜钱。

“这些折寿的勾当,我早就不碰,作孽啊……”

祝晴回想有关于警署里的案卷。

如果按照荣子美所说,邝小燕的失踪真和林听潮有关——

难道林家是要邝小燕挡灾?

换命的说法,不过是打着鬼怪的幌子,祝晴始终坚信,一切都是人性在作怪。

但挡灾的方式,并不止玄学一种。

这背后,也许藏着阴谋与命案。

祝晴走的时候,将钱压在香炉下,神婆依然闭目养神,既没有道谢,也没有多看一眼。

当厚重的门帘在身后落下,一直抿着小嘴巴不说话的放放,立刻像只重获自由的小鸟,围着她转个不停。

“晴仔晴仔,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吗?”小不点拽着她的衣角,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惊喜,“她真的会算命吗?铜钱为什么会自己动啊?”

他们只在神婆屋里待了十分钟而已,盛放小朋友却像是憋了一肚子的话。回家的一路上,他狠狠犒劳自己,手舞足蹈说个不停,就像是刚看完精彩演出的小观众。

到家时,少爷仔绘声绘色地向萍姨讲述今晚的见闻。

萍姨是很好的听众,一边惊讶地听着,一边利索地给两人换上更厚实的被褥——

她睡前突然觉得天气转凉,因此特意起来准备。

“就是这样!”盛放找出一张黄色彩纸,“唰唰唰”在上面画八卦图,又光着小脚丫去找硬币。

他举着自制法器,小脸上写满得意:“晴仔你看——”

祝晴打断他:“睡觉。”

放放小朋友露出极度不赞同的表情。

他踮起脚尖,将那张彩色符纸“啪”地拍在祝晴背上,奶声奶气地喊道:“变,看不见我!”

人小鬼大的小孩。

“……”祝晴拎住他的后衣襟,将他送回儿童房去,“睡觉。”

“等我学会法术……”盛放在被窝里扭来扭曲,“第一个把你变成小猪!”

……

祝晴不得不适应骤然加快的工作节奏,而盛放也要继续适应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小日子。

其实,即便是前些天,他也要去上学,外甥女也要去上班。

但至少从傍晚开始,舅甥俩还能窝在沙发里,一个翻与植物人术后护理有关的医学书籍,一个看绘本。又或者一起蹲在电视机前,对着卡通片傻笑。

不像现在,晴仔又得很晚才回家,而放放在萍姨的“监督”下趴在露台,眼巴巴地盼着晴仔的身影出现在楼下。

就像是一颗望甥石。

好在小朋友的沮丧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找到了新的关注点。

放放站在日历前,手指戳着数字:“是周三啦!”

盛放记得,晴仔在游乐园时说过,二姐的案子将在周三宣判。

“晴仔,我要去法庭!”放放仰着小脸。

祝晴的目光落在日历上。

距离半山白骨案结案已经过去四个月,盛佩珊的案件到了最终审判阶段。那天她收到法院通知,告诉了放放,但从没想过要带他去法庭。

在原剧情里,小反派因为盛佩珊的事,被所有人指指点点。每次他愤怒地回击时,那些人就笑得更加恶劣——

“怎么?你也想学你二姐杀人吗?”

可那时候的小反派根本不懂。盛佩珊对不起很多人,却唯独没有亏欠过盛放,别人说她坏,他就跟人打架,别人说她该死,他就骂回去。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家人和是非,不能混为一谈。

祝晴的脑海里闪过半山别墅壁炉里的那具白骨。

她想起何嘉儿的母亲老泪纵横,掩面哽咽着说——

“就当我的女儿……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做她的战地记者吧。”

祝晴不想让放放亲眼体会亲人受审的残酷。

但善恶是非,必须让他明白。

盛放静静地听。

他嘴巴里还塞着没咽下去的奶黄包,双手捧着玻璃杯,小口小口喝着温热的牛奶。

浓郁的奶皮沾在他嘴角,祝晴伸手用纸巾轻轻擦掉。

“像白胡子老爷爷。”她唇角微扬。

放放立刻纠正:“是白胡子老舅舅啦!”

祝晴成功转移了放放的注意力。

可过了好久,小朋友突然放下杯子。

“不要以为你成功了哦——”

“什么?”

“我还记得呢。”盛家小少爷眯起眼睛,“只是不去啦。”

犯罪就是犯罪,晴仔说,二姐会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但在她铁锹底下猝然消逝的生命,是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偿还的。

盛放还小,可他懂得这么多道理。所以祝晴总是平视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和他对话。

晴仔告诉他,每一条生命都是宝贵的。

放放用力点了点头,把最后一口软乎乎的奶黄包咽下去。

他记住了!

……

清晨,祝晴刚踏进警署大门,就见小孙和曾咏珊急匆匆往外走。

荣子美的行踪查到了。

“超市人事档案里没登记她的具体地址,同事都说跟她不熟。”

“户籍科的旧地址早就已经过时,荣子美和她母亲搬走很多年了。”

“好在有超市店员回忆,荣子美曾经因为母亲住院而请过假,我们这才锁定了医院位置和具体病房。”

祝晴、曾咏珊和小孙赶到医院,穿过住院部,在三楼拐角处找到了三零一病房。

推开病房门,六张病床紧密排列。

这个时间,探病的人还没到,并不算嘈杂。

荣子美正坐在床边,给母亲按摩掌心和手臂,动作熟练。

见警方亮出证件说明来意,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就在这里谈吧。”

“护士马上要来查房,我要在这儿等着。”

“你们刚才说,找到小燕的手指头?”荣子美问。

“是断趾。”

病床上的荣母中风严重,歪斜的嘴角发出含糊的呜咽声,攥住女儿衣角。

“没事的。”荣子美拍拍母亲的手背安抚道,“是为小燕的事。”

调查显示,这对母女与邝小燕的关系比想象中更复杂。荣子美和邝小燕的虽是“表姐妹”关系,两家却极其疏远,不过是家族谱系里勉强勾连的一笔,平日里很少往来,后来因为住得近,关系才重新续上。士多老板的证词得到印证,邝小燕父母确实不务正业,都不是什么安分的人,年幼的邝小燕常常抱着作业本躲到表姐家。

邝小燕写完功课,总是要吃饭的,一开始,荣母看她可怜,会准备她的份。

但当年,她们自己母女俩相依为命,同样不宽裕,时间长了,谁都承受不住这份负担。

“我妈找小燕的妈说了……”荣子美回忆着,眼神放空,“她就给了我妈一些钱,不多,够买菜的。”

也就是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邝小燕和荣子美走得很近。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在报案时填的表格上,荣子美填过这个信息。

此时,她的叙述比报案时要详细许多。

“她那时候已经被服装店炒了,又找不到别的工作。”荣子美说,“在家里被她爸妈嫌弃,待不下去了,就来我家……一直说,沾到好命了,一定会沾到好命的。”

“小燕心高气傲,她不愿意当服务生,说那是伺候人的。”

“但是以我们这样的学历,就只能做这样的工作,不然呢?”

“我劝她脚踏实地。”她继续道,“小燕不听,最后一次见面,我们吵了一架。她从我家里跑出去,我以为她还会再来,像之前一样。但是没想到,小燕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之后,她们再没有联系。

也就是说,荣子美口中的“失踪三年”,时间并不准确,可能存在好几个月的误差。

“我早就说过,林听潮一定有问题。”荣子美说,“你们查到了吧?”

但是当警方问及“林听潮”这个人,她却又摇摇头。

“不知道什么学校,不知道做什么工作,我没有见过她。”

“一直是小燕回来说的。”

“我告诉她,这个人怪怪的,她不听,一定要接近林听潮。”

“小燕觉得,有钱人说一句话,分量比我这个穷酸表姐要重多了。”

“邝小燕的父母在哪里?”

荣子美的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一个喝死在路边,一个跟人跑了。”

就在这时,护士推着药车进来查房。

荣子美始终坐在母亲的病床边,细心地帮老人掖好被角。

警方临走之前,突然问:“为什么你一报警,断趾就出现了?”

“我半年前就报过警。”荣子美说,“长沙湾警署那些人,当我是疯子。”

祝晴将名片递给荣子美:“想起什么随时联系我们。”

警方转身离开时,余光瞥见荣子美将名片对折,塞进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口袋。

护士推着药车走近,荣子美立刻抬起头,语气里带着焦急。

“护士小姐,我妈昨晚一直指着头,好像是头晕,要不要紧啊?”

“是不是医生开的降压药有副作用?”

“不是……我不是不信医生……”

荣子美的声音逐渐远去。

走廊上,曾咏珊压低声音:“她真的跟这事没关系?”

“别的不好说。”小孙撇撇嘴,“长沙湾警署办案拖沓是出了名,投诉科档案堆得比人还高。”

……

刑事调查组办公室里,纸张和档案铺满工位。

祝晴抱着邝小燕的学生档案重重拍在桌上,扬起一阵细小的灰尘。

“你小心点。”曾咏珊立马说道,“医生不是让你少提重物吗?”

“少提。”祝晴抿了抿唇,“不是不提。”

“小心我告诉你舅舅。”

提起啰嗦小舅,外甥女就老实了,剩下的一大摞资料,交给豪仔代劳。

“查过了,邝小燕中三辍学,中三之前她所有同班同学,甚至校友的名单都在这里。”

“查遍全校师生名单,根本就没有林听潮这个人。”

徐家乐则指了指户籍科的资料:“全香江叫林听潮的一共有十三人,不是年龄对不上,就是性别不符。”

黎叔接过资料,都要气笑:“一个移民,一个去世,一个假身份……剩下的不是七十岁老人,就是未成年儿童?”

祝晴盯着白板上的现有资料,眉头紧锁。

这情形,让她想起赫德书院那个叫林希茵的轻生女孩,当时同样只有一个模糊的名字,同样查无此人,当时他们将调查范围锁定在全港的重大活动,最终才找到她。

这一次,又该用什么样的办法?

或者,会不会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曾咏珊与祝晴有同样的疑虑。

她沉吟道:“你们说,会不会是荣子美在误导我们?也许根本就没什么林听潮。”

“但是找长沙湾警署调过档案,半年前,荣子美确实报警找过表妹。如果她是自编自导自演这一场戏,图的是什么?”

“感觉不像,忘记上午那些护士是怎么说的了?”

早在上午离开医院前,警方就已经拿到护士的证词。

此时,祝晴将笔录本摊开。

“被辞退后,她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在病房。”

“以前在超市当收银员时,连母亲的医药费都付不起,现在全天照顾,反而省下看护费。”

曾咏珊回想着两次和荣子美见面时她的状态。

“其实表妹失踪,想要报案找到她也是人之常情。”

“我们这职业病真是没救了,不管见到谁,第一个都先当成凶手。”

“我更倾向于荣子美并不知情,但在下结论之前,必须先确定有‘林听潮’这个人。”

祝晴埋着头,指尖轻轻划过邝小燕小学、中学时期的校友名单。

“对了。”她抬头,看着徐家乐,“记得士多老板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吗?”

昨天电话里,对方听见“邝小燕”三个字时,反应太过反常,不像普通的街坊关系。

士多老板提过,自己儿子是邝小燕的小学同学。

“好像老太太确实叫过他儿子的名字……”徐家乐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叫什么来着?我明明记得的——”

“嘘!”曾咏珊朝着他们使眼色。

很重的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

“嘘什么嘘?”翁兆麟扫了一眼凌乱的办公室,“我说过多少次了,查案要讲究方法。”

“像你们这样查……破案?等凶手自首比较快!”

……

事实证明,翁兆麟这次没说错,年轻警员经验不足,在福合街多跑了一趟冤枉路。

这次,从巷尾士多出来后,他们直奔“好运来”麻将馆。

推开玻璃门的瞬间,浓重烟味扑来,徐家乐猝不及防,被呛得连连咳嗽。

他转头看向祝晴,这位冷面Madam神色如常,反倒衬得他像个新手警察。

“你怎么不咳?”徐家乐的声音里还带着咳嗽后的嘶哑。

祝晴:“我憋气。”

憋到声音微微变了调。

也不算特别从容……

祝晴皱着眉头,用手在面前快速扇动,试图驱散烟雾。

麻将馆里乌烟瘴气,他们在老板面前亮出证件,而后径直向最里面那桌走去。

一个瘦成竹竿的男人正要出牌,看到警察走近,嘴角叼着的香烟差点掉下来。

“阿sir,什么事啊?”他的声音因为含着烟而含糊不清。

祝晴开门见山:“认识邝小燕吗?”

竹竿男大名姚志勇。

他愣了一下,放下麻将牌:“你们先玩,我去去就来。”

“喂,不是吧?”他的牌友不满地嚷嚷起来,“三缺一,我们怎么玩?”

姚志勇没有理会同伴的抱怨,领着警方来到麻将馆最里间的一个小隔间。

他习惯性地又摸出烟盒,却在抬头对上祝晴的锐利眼神时,讪讪地将烟盒塞回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