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回到家后,她查遍包机流程、医疗转运的注意事项,另外准备英文病历公证、医生担保函等等……这不是说走就能走的行程,每一个环节都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曾咏珊看着祝晴工位上摊开的疗养院正式转介信。
刚认识时,只觉得她像个独行侠,现在接触得更深,愈发觉得她勇敢,能独自撑起一切,却从不张扬。
“好厉害。”曾咏珊轻声感叹,“如果是我——”
梁奇凯从档案柜后抬起头,笑容温和如午后阳光:“还是不勇敢比较好。”
“因为撑住的人,总是最辛苦的那个。”他的目光在曾咏珊脸上停留一瞬,随口道,“你还是没心没肺的样子比较可爱。”
曾咏珊愣住了,等她用探究的眼神回望,对方已经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他总是这样,说一些若有似无的话,进一步又退两步,若即若离,让人分不清是玩笑还是真心。
“祝晴。”曾咏珊小声道,“他到底想怎么样?”
“闲的。”祝晴说。
这样简短有力的评价,让曾咏珊眉宇间的纠结瞬间舒展。
她“噗嗤”一下笑出声:“那你呢?”
“我好忙。”祝晴抓起车钥匙,嘴角难得翘了起来,“幼稚园汇演,先走了。”
……
维斯顿幼稚园小小班的教室里,盛放小朋友已经化好妆。
他坐在小板凳上,脸上扑了一层薄薄的闪粉,眼角、鼻尖和颧骨都是亮晶晶的,像撒了星星。
刚刚老师给他涂了粉红色的腮红,又在他额头上贴了一枚金色小皇冠。
这完全是纪老师按照自己的审美为小朋友们化的舞台妆,讲究童真,不会太浓,但一定要够闪。
这样一来,当灯光打下,小朋友们的脸才能被台下观众们看得清清楚楚。
盛放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小皇冠。
“放放,你家有人来吗?”一个扎着蝴蝶结的小女孩问。
盛放扭了扭脖子,用满不在乎的语调说:“随便啦。”
话音落下不到三秒,他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往教室门外瞄。
萍姨刚到,举着DV机在摆弄着,也不知道开机了没有,眉心都快要拧成一个结。
看见他时,萍姨扬起手挥了挥,和少爷仔打招呼。
“少爷仔,看这边。”
“对着镜头笑一下。”
放放宝宝点了一下头,嘴角却没有上扬,视线越过萍姨,朝着教室外的走廊望去,直到演出服的小领结突然变得勒脖子,才慢慢将视线收回来。
纪老师趁着调试音乐的空档走到一旁,小声问萍姨:“祝小姐会来吗?”
萍姨的手指仍紧紧握着DV机,笃定地说:“一定会。”
教室角落里,一个小男孩因小领结突然丢了而哭闹起来,小脸涨得通红。他的家长手忙脚乱地在钢琴凳下、窗帘后翻找。
纪老师的视线被哭声吸引,却在无意间瞥见不远处安静得过分的盛放。
真正的不安,其实反倒不会大哭大闹。
而是像放放这样,明明知道家人无数次承诺会来,还是忍不住一次次偷瞄门口,又一次次黯然地垂下眼帘。
盛放的小手转动鼓棒。
他知道祝晴很忙,也比谁都清楚madam的工作随时可能有突发状况。那些抓坏人、救人命的事情,当然比来参加幼稚园的汇演要重要。
盛放还知道,自己不会被晴仔丢掉,外甥女很喜欢他的。
但是和他相比,一定是公务要紧。
警察耶,哪有这么闲的?
这个道理,连幼稚园小朋友都懂。
萍姨走过来,帮少爷仔整理衬衫衣襟和发型,手指温柔拂过他的头发。
放sir的耳朵像小雷达,余光像探照灯,扫向教室的每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道人影。
同学们的家长都到齐了。
小椰丝的爸爸妈妈围着她。
他们让椰丝宝宝提着舞裙的裙摆转一圈,宝宝刚转好圈,还没站稳,就见妈咪从手袋里掏出一个扎着丝带的香槟色鞋盒。
所有老师、同学和家人们都知道,小椰丝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模特,每天都能穿上漂亮的高跟鞋走台步。椰丝妈妈跑遍香江的所有商场,终于找到这双特制的童鞋。
这是一双银色的平底舞鞋,鞋头缀满细碎的亮片。她蹲下身,笑着告诉女儿,宝宝还小,高跟鞋会影响小朋友的骨骼发育。
“所以将就一下好不好?”
椰丝宝宝的笑容从漂亮的大眼睛里溢出来。
一点都不将就,她好喜欢。
“谢谢妈咪!”
“爹地呢?”椰丝爸爸假装吃味。
“也多谢爹地!”
盛放的视线收回来,又看见金宝一家。
和金宝一样,他们的爸爸妈妈也打扮得“金碧辉煌”。
金宝爸爸穿着熨得笔挺的西装,金宝妈妈戴着一串珍珠项链,他们笑呵呵地给其他家长发名片。
“各位有空来我们金行喝茶啊,新到一批足金首饰,只要是金宝同学,一律给你们特别价。”
他们还特意将金宝拉到身前,向众人介绍——
“我儿子打鼓很棒,是未来的鼓王!”
盛放小朋友也在转自己的鼓棒。
这是他特意让萍姨买来的红木鼓棒,质地温润,木质手感比幼稚园的塑料棒好多了,转起来虎虎生风。
阿卷凑过来:“你会飞的外甥女没来吗?”
盛放瞪他:“再吵把你拍飞。”
阿卷举手:“老师,盛放要把我拍飞!”
纪老师无奈地看了他们一眼,此时她正忙,实在无暇管孩子们之间的小小口角。
盛放撇撇嘴,伸手想要蹭掉脸上的闪粉——
好幼稚,谁要涂这种亮晶晶的东西啊。
可指尖刚碰到脸颊,突然——
“哇!是会飞的Madam来啦!”
……
放放小朋友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被点亮的宝石。
他一个箭步飞奔,直接冲向外甥女。
放放开心到忘乎所以,平日里幼稚园的高冷人设直接被他抛之脑后。
“咚”一声闷响,宝宝整个人撞到晴仔怀里。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祝晴愣神。
她能清晰感觉到放放有多意外,小脸埋进她的怀里。
当她低头看他时,发现崽崽嘴角下弯成一道委屈的弧线。
祝晴的声音不自觉放轻:“我说过会来的啊。”
小舅舅耳畔响起祝晴的解释。
“刚开出来,才过一条街,车子当场就抛锚了。”
“总不能直接把车丢在路中间,所以耽误了一点时间。”
盛放小朋友幽怨道:“拍TVB吗?”
“就是比拍TVB还巧。”
但祝晴必须强调,其实她并没有迟到。
只是其他小朋友的家长,来得太早了一些。
盛放歪在外甥女怀里,用手背胡乱揉了揉眼睛。
祝晴捧着他的小脸。
看着少爷仔别别扭扭的小表情,她笑道:“有人的眼睛进沙子了。”
其他小朋友纷纷围上前,一张张小脸越凑越近,可爱的五官在祝晴眼前放大。
他们只见过电视里的超人和商店里的手办模型,没想到此时亲眼见到活生生的Madam超人!
“老师,我想和超人madam合照!”
“我也要我也要——”
一道道稚嫩的声音在教室里炸开了锅。
“问老师没用。”盛放从晴仔怀里探出头,小表情嘚瑟,“你们应该问我!”
萍姨站在一旁,又是想笑又是鼻酸。
她努力稳住双手,将DV机镜头对准这珍贵的一幕,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
小朋友们被纪老师列队带到礼堂。
后台瞬间变成了养鸭场,孩子们闹哄哄的。
当轮到盛放上台时,祝晴不自觉挺直腰背,萍姨更是聚精会神举高DV机,不愿错过少爷仔的精彩表现。
舞台角落,盛放小朋友的鼓棒在指尖转了个漂亮的圈。
最后稳稳落回他小小的掌心。
与在家彩排时不同,这次舞台上的放放,动作更加娴熟。
幼稚园的汇演对他来说毫无挑战性,从节拍到动作,甚至即便其他小朋友偶尔失误,他都能轻松应对。
小人儿在台上闪闪发光。
骄傲之余,祝晴意识到一个问题,之前的特长班不能荒废。
小朋友每天在家无所事事,唯一的乐趣就是等她下班,倒不如给他多报几个班,让他释放过剩的精力。像是之前盛老爷子安排的马术、击剑和网球课,得重新提上日程了。
舞台上,表演结束,小朋友们鞠躬谢幕。
台下掌声雷动。
到了颁奖环节,总校校长上台,给每个班级的孩子们颁发“分猪肉”式的奖状和奖杯,如最佳舞台奖、最佳团队合作奖,甚至还有最佳笑容奖。
但小朋友们哪里懂这些,他们只知道自己赢得荣誉,奶声奶气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阿卷没有参加任何表演,可即便如此,小古板宝宝也很有集体荣誉感,开心地蹦跳着。
他蹦着蹦着,突然和放放对上视线。
两个人同时转头,迅速背对背。
盛放想,他才不要和阿卷庆祝。
下台后,萍姨拿着湿毛巾,用温水打湿,擦掉放放小朋友脸上的舞台妆。
他小手捂着额头上的贴纸,皱着眉。当腮红和眼影被抹去,原本白嫩嫩的皮肤露出来时,放放突然按住萍姨的手。
“闪闪粉要留着!”
灯光下,放放的小脸还闪着细碎的光。
三三两两的家长一边给小孩洗脸,换下演出服,一边谈论着育儿经。
“肯定是辛苦的啊,这些年都瘦了一圈!”
“你是瘦了,我是过劳肥!”
“自从有了金宝,我和太太再也没有睡过整觉。”
家长们你一句我一句,互相安慰。
祝晴低头摆弄DV机,想找这台机器的回放功能。对这些话题,她完全插不上话,其实这些日子里,家里大部分的育儿琐事都是由萍姨代劳。
“上个礼拜我们家儿子,半夜三点把我摇醒,说梦见被怪兽吃掉。我哄了两句,他睡着了,结果我睁眼到天亮。”
“心玥也只是看起来乖,上次在床上玩摔跤游戏,一头撞过来,我鼻梁骨当场‘咔’一声。后来我去医院照X光片,医生委婉地提醒我,如果和先生发生争执受伤,应该报警,而不是假装是女儿撞的——”
“总之累啊……”
盛家小少爷端着果汁走过:“我觉得带孩子挺容易的。”
祝晴“嗯”一声。
她也这样觉得。
盛放小朋友像是找到知音,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真诚地望着她。
“?”祝晴读懂他的眼神,“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嘘。”
放放:“我带了好几个月,一切都很好啊。”
祝晴:……
……
从幼稚园出来时,盛放小朋友的小脚丫又装上弹簧,连蹦带跳。
他脸上的舞台闪粉在夕阳下泛着金光,鼓棒已经光荣完成使命,被小少爷大方地送给金宝。
放放踩着幼稚园的大理石台阶,突然一个纵身跃下,身手矫捷,直接省略最后三级。萍姨看得胆战心惊,望向祝晴,她却面不改色,完全不打算提醒小孩注意安全。
在他们警察世家,这根本不算什么危险动作。
“晴仔,车停在哪里?”
盛放左顾右盼,没见到自家的车。
原来晴仔说的车子抛锚,不是和TVB电视剧撞桥段。
真的发生意外啦。
“借了程医生的车。”她说。
当时她急着往幼稚园赶,时间紧迫,打开通讯录看见排在前列的程星朗。
他接到电话,直接开车过来交换。
萍姨抱着DV凑过来,好奇地问:“就是那个随传随到的靓仔医生吗?”
放放纠正:“是法医啦!”
萍姨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小祖宗,这不是重点。
祝晴把车开回警署归还时,提前几分钟给他留言。
程星朗下楼等她,接过车钥匙:“我让相熟车行把你的车拖走了,传动轴故障,明天才能取。”
祝晴刚要道谢,就看见莫振邦大步流星地从警署走出来。
“去现场。”莫sir言简意赅,“有人报案发现一根断趾。”
黎叔他们已经在现场了,初步信息令人不安。
莫振邦沉着脸开口。
“还记得那个报失踪的表姐吗?荣子美。”
“她说妹妹心甘情愿和人换命。”
黎叔在电话里告诉莫振邦——
那根断趾上,用黄纸包裹,上面写着两行工整的毛笔字。
第一行,是出生年月日。
第二行,则是完整的生辰八字。
“生辰八字上面的出生年月日……”莫振邦沉吟道,“和邝小燕的个人信息分毫不差。”
在他们谈论案情时,放放小朋友已经蹭到程星朗身边。
“小鬼,没人陪你玩了?”
虽然程星朗还是没改口,但放放已经不再介意。
尤其现在,他还带着低笑,揉乱宝宝的头发。
“我陪你玩。”
他们从俄罗斯方块聊到大富翁游戏,程星朗对各种隐藏玩法如数家珍。
“用钱夫人可以触发隐藏地图。”
“抽卡前按住两个键,可以跳过一次‘厄运’。”
“还有……”
“程医生。”莫振邦打开车门,“搭我的车去现场?”
放放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
不是吧,连程医生都要去忙!
车门关上后,伴随着汽车尾气,放放和萍姨站在原地。
热闹了一整天,突然冷清下来。
小少爷叹气——
太寂寥咯。
“我也走了。”他垂下脑袋,转身时影子在夕阳下拖得长长的。
“少爷仔,你去哪里啊!”萍姨在后面喊。
“流浪。”凄凉的小奶音响起。
萍姨望着少爷仔怅然若失离去的方向。
聪明小孩,连流浪都要选一条不会迷路的安全路线。
他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