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这一天还是来了。(1 / 2)

自从认识外甥女以后,盛放长见识了。她的裤子洗到磨白,在警署一个叉烧包解决一顿晚餐,晚上回家要等好久好久的小巴车,换了一辆又一辆,很长时间才到家——如果那个蒸笼可以称之为家的话。

黄竹坑警校的旧宿舍根本就没法住人。

洗澡要走很远的路,去新宿舍楼的浴室,卫生间也是公共的,在旧宿舍楼的走廊尽头,走廊上的灯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有时候明亮,有时候直接熄灭,还发出微弱的电流声,好吓人。

盛放自出生起,就住在半山豪宅。整个三楼都是他的活动范围,只要不出门乱跑,他甚至可以开着卡丁车在后院连续漂移过好几个弯。小朋友摊开短短的手臂,默默在心底丈量,几乎可以确定,祝晴住的“蒸笼”,还没有玛丽莎的房间一半大。

所以,盛放想给外甥女买一层楼。

这样一来,她就不用这么辛苦了。搭小巴来回三个钟头的路程,要是去机场买一张机票,连星洲都飞到啦!

盛家小少爷只有钱,很多很多的钱。

他唯一担心的是,刚正不阿的警官不愿意接受自己的礼物。

话音落下,盛放仰起稚嫩的小脸,忐忑地看着祝晴。

如果她不要这层楼,那他就——

“真的?”祝晴眯起眼睛,随口道,“说话算话?”

盛家小少爷的嘴巴张成一个“o”型,准备好的说辞,全都堵在嗓子眼。

小巴车来了,排队的乘客探了探身子,向前一动。

盛放还没反应过来,嘴巴比脑子快,奶声奶气地说:“有条件的!”

清晨的小巴站有些喧闹,人来人往的,祝晴顺着人流上车,小朋友则牢牢跟着。风声掠过耳畔,脚步声、交谈声和引擎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盖过盛放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说的出话。

他喊得很努力,可声音还是淹没在一片喧嚣里。

小朋友懊恼地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

他说的是,买层楼,可以不要丢下他吗?

他不想再被丢下了。

“有位上!”小巴车司机开了车门,使劲按喇叭,“快点。”

“佐敦是不是?”售票员收着钱,“坐稳!”

乘客们已经坐定,几个阿婆聊着今日街市菜价,在手动折叠门“哐当”一声猛地关上前,祝晴将盛放拉上车,另一只手抓住吊环,随着小巴的急刹身体也晃了一下。

盛家小少爷终于知道外甥女为什么答应得这么干脆。

祝晴真的捱过穷。这就是她的日常,没有一刻是睡不醒的,清晨总要时刻备战,一趟又一趟赶不完的车程,有时为了省车费,宁愿多走两个街口。

有一个安稳的、可以落脚的地方,是她的奢望。

怎么可能拒绝呢?

只是,虽然外甥女没拒绝,但也没有当真。

盛放两只小拳头捏了捏。

他真的会买哦!

……

等到好不容易挤了三辆早高峰的大巴车,最后站在油麻地警署门口时,盛放已经错过和祝晴谈条件的最佳时机。

小朋友给祝晴画了很大的买房饼,然而现在两手空空,肚子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就好像在呼唤外甥女,请她有点眼力见儿。

小孩的肚子叫得像交响乐,祝晴只能带他去警署x餐厅解决,点单时才想起,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她居然忘记带午饭。平日里,祝晴都是自备午餐,黄竹坑警校食堂的饭菜价格要便宜一些,她多打一点,吃之前分成两份,暂时借用食堂冰箱,第二天上班时再带走。

其实,祝晴现在的生活要比以前要好很多了。作为公职人员,她的工资不低,只是参加工作还没满一个月,连薪水的影子都还没见到。

差馆食堂的大姐昨天就见过这小孩,当时是梁奇凯带他来的,大姐让厨房给孩子特调一杯儿童鸳鸯,现在小朋友还记得那杯饮品有多美味,吞了吞口水。

“细路仔,今天吃点什么?”

盛放踮起脚尖,盯着餐牌看。

盛文昌重视教育,这小朋友平时就是再皮都好,该上的家庭课程一堂都不能落下。少爷仔的识字课不是白上的,认的字虽然不全,点单时结合常识融会贯通、连猜带蒙,和对方的交流毫无障碍。

“一份火腿通粉!”

“通心粉煮软的还是硬的?”

“软的!再加一个炒蛋多士!”

“那就炒蛋嫩一点,多士涂满黄油?”

“还要油炸鬼,和一杯冻柠茶。”盛放像个小大人,“柠檬茶少甜。”

柜台后的点餐阿姐笑出声。

祝晴抬眉:“有没有这么饿?”

盛家小少爷吃饭一向有很大的选择空间,在家时,萍姐会煮一桌子菜,他挑挑拣拣,好吃的多吃一些,不爱吃的就推到一边。

但是现在,没人惯着他,小朋友直接被安排。

“刚才那些都不要。”祝晴看着黑板餐牌上的粉笔字,“两个菠萝油,一杯热鲜奶。”

盛放小朋友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下一秒,他外甥女已经拿着装了早餐的胶托盘,往角落的位置走去。

早餐时段,x餐厅人流量大,警员通常会尽快吃完离座。x餐厅电视播着早间新闻,祝晴低头一边吃菠萝包,一边检查昨晚写的报告。

盛放坐在塑料凳上,小短腿够不着地。

崽崽接住菠萝包表面掉落的酥皮,一边看电视,一边往里面夹一片冻黄油。夹上之后,少爷仔就不急着吃了,晃着脚丫子,喝一口热牛奶,等黄油融化。

等到小朋友终于开吃,祝晴正低头在报告上修改标注。

“这样不行。”盛放端起长辈的架子,“吃饭要细嚼慢咽,不要管工作。”

孩子故作老练,偏张嘴就是软软糯糯的小奶音,一吃就是一大口菠萝油,嘴巴塞得满满的,再抬头时,一本正经地看着外甥女,不赞同地摇头。

祝晴吃饭就像坐火箭,风卷残云地解决一餐,绝对不会用这些日常琐事耽误自己的时间。只是现在早饭虽然吃完了,却还不能走,得坐在一旁,等着盛放不紧不慢喝完最后一口牛奶。

“你能不能快一点?”

“晴仔。”少爷仔放下牛奶杯,语重心长道,“查案要快,吃饭要慢。”

“噗嗤”一下,身后传来一桌制服警员的笑声。

盛放抽了一张纸,像模像样地擦了擦嘴,挺直小腰板宣布:“好了,走吧。”

……

莫振邦是B组的阿头,他本身做事就没这么规矩,带得手下一帮人也是无法无天。上级警告过他很多次,无奈这一组用破案率说话,谁都不能真拿他们怎么样。但是现在,新人直接带着小孩来上班,又未免太过了些。

翁督察昨晚刚被盛家这个小孩呛过,还没找到机会和他算账,这人就撞枪口上了。

他扯了扯西服衣摆,清嗓子正色道:“这个孩子——”

他刚开口,其他警员已经跳出来。

“翁sir,阿头交代过,要贴身保护盛家小孩。”

“这小鬼可是盛家遗产继承人,半山别墅那些佣人都跑得差不多了,现在送他回去,怕不怕明天上头条?”

“快结案了,总不能在最后一个关卡出事吧。”

这番话彻彻底底拿捏翁兆麟督察。

新来的女警仍安静地站在人群后,盛家那小鬼倒是在偷笑,与他对视,还很欠揍地做了个鬼脸。

翁兆麟咬着后槽牙。

莫振邦带出来的人,比他本人还要难缠。新人才来几天,大家这就护上短了?

几个人合力打发走翁督察后,曾咏珊便溜到祝晴身边。

阳光从CID房的窗子里透进来,洒在曾咏珊脸上。

这个故事中的原女主,笑起来眼睛会弯成月牙,满满的元气,非常讨喜,是重案B组实实在在的小太阳。直到那一起案子,让她家破人亡,从此在后续剧情中,这个笑容温暖的女孩,永远地失去了眼底的光彩。

“没事啦。”曾咏珊以为她在担心,拍拍她的肩膀,“案子正式结案前,小孩可以安心留在这里。”

祝晴迅速望向台历。

原剧情发展的时间线太模糊,她不知道那起雨夜红衣连环杀人案具体发生在哪一天,微微蹙眉,竭力回想。

“咏珊。”她突然问,“下个月的排班表出来了吗?”

“啊?”曾咏珊回头找排班表,“我看看啊……”

……

“祝晴,你在这里正好。”莫振邦从办公室里探出头,“去法医科取结案报告,顺便再拿一份陈潮声的死因报告,结案时和崔福祥在饮料茶水里下的毒做比对。”

他话音刚落,盛放的眼睛都亮了。

莫振邦说祝晴在这儿正好,就是因为这位盛家小少爷。昨天小朋友第一次来警署参观,想要到处打卡,只是大家都很忙,没有这闲工夫陪着他转,现在恰好有机会,莫sir就让祝晴带他去一趟法医科。

警员们昨天被这小不点折腾个够呛,拿法医来吓唬他,不过小少爷胆子肥肥的,步子一迈就直接走到祝晴前面去。

“莫sir。”祝晴说,“如果下午没事,我想去嘉诺安疗养院。”

这案子的发展,就像是坐过山车,峰回路转好几次。谁都没想到,重案B组遇上天大的巧合,盛家那个失踪二十年的小千金,居然是组里刚调来的新扎师妹。大家都理解,祝晴看起来镇定,但到底亲生母亲躺在疗养院病床上,昨晚收工太迟没办法去探望,今天抽出时间想去一趟,完全是人之常情。

莫振邦爽快地批了她的假,那位背着小手站在走廊尽头的小少爷已经开始不耐烦。

“到底去不去法医科?”

祝晴朝着另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在这边。”

“……”盛放面不改色,默默地走回头路跟上,“那走嘛。”

……

法医科就在警署主楼后侧的独立区域二楼。

因祝晴胸口戴着警员证,小朋友跟在她身边,一路畅通无阻。

从铁门进入经过一条走廊,看见墙上挂着的“法医科”金属牌,盛放小手指一指:“就是这里了。”

顺便地,他还往楼梯间底下看一眼:“那是什么?”

“停尸间。”

这三个字并不可怕,相比之下,还是他外甥女惜字如金到极致冷漠的态度比较伤人!

法医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祝晴轻轻敲了一下,说明来意。

“叶医生请了长假,陪太太去滑雪了。”

“盛家的两桩案子,现在都移交给程医生。”

对方转身在凌乱的办公桌上翻找档案,片刻之后回头为难道:“不过……抽屉钥匙在程医生那里,他这两天在总部化验所,你急的话可以去这个地址,我call程医生打个招呼。”

法医科的同僚给祝晴一张名片,那是政府化验所总部的地址。

盛家的案子已经在走结案流程,就差法医科的结案报告,盛家小少爷帮外甥女跑了腿,回来时笑得嘴角都快要咧到耳后根。

“莫sir说去化验所!”

孩子人小心大,迈着小短腿如同去探险,这一波旅程还是在白天,更加有滋有味。

一路到了何文田总部的化验所,祝晴推开玻璃门前,纤细手指抵在唇边,示意盛放安静。

“嘘!”盛放用力点头,声音不小,大厅里有人抬起头看过来。

祝晴比了个抱歉的手指,另一只手摁住小朋友的脑袋瓜子。

就像是在玩打地鼠的游戏,她这么一按,崽崽下意识缩脖子,这下彻底闭上嘴巴。

祝晴拿着那张名片去问人。

法医科程医生是为了隔壁碎尸案的衣物纤维报告来的,也不知道这会儿在哪里,二楼有一间等待休息室,一大一小上了楼,祝晴站在门外张望。

盛放小朋友幽幽叹了一口气。

他早就说过啦,外甥女应该学会放轻松。

“你在这等着。”祝晴转身,“我去查call机号。”

耗在化验所的等待休息室干坐着,纯属浪费时间。

祝晴下楼时拦住一位化验员,然而对方给她领路,又重新带她回来。

“你是说,程医生在里面?”祝晴站在休息室门口,还没推开门,就听见”叮咚叮咚“的电子音。

休息室最里面的长沙发上,一个男人两条长腿架在茶几边,随着游戏节奏晃悠。

白大褂就随意地搭在椅背,他陷在沙发里,手中玩着时下最流行的俄罗斯方块掌机,修长手指在按键上来回。屏幕的光映在他的脸上,短发茬还翘着两根不听话的发丝,衬得那双眼睛更加明亮。

而盛放小朋友则在软沙发上窝成一团。

他小脸绷得紧紧的,但目光明显停留在游戏机屏幕,小小一只的崽,头发和男人的黑色恤衫贴在一起,衬得对方的肩膀更加宽。

当游戏机里三行方块同时消除时,男人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有些得意。

“程医生。”化验员在门边叩了两下房门,“重案组madam有事找。”

“要玩吗?”他转头对这不知名小孩说,“输了的人请喝汽水。”

盛放什么新鲜玩意儿没见过?

他的小眼神儿快黏在屏幕上,却还是高冷道:“没兴趣。”

男人也不恼,随手将游戏机往沙发上一抛,对祝晴说:“madam,钥匙不在我这儿。”

盛放盯着屏幕上那局没结束的游戏,视线还没收回,对上程医生嘴角的笑意……

就像逗小孩一样故意!

小不点板着脸,把脑袋撇过去。

祝晴:“不在?”

“法医科同事本来要call你,没联系上。”程医生耸肩。

盛放小朋友则眼巴巴盯着游戏机,一脸深沉——

外甥女啊,科技改变生活,BB机真的很重要。

……

一场乌龙,等到祝晴回警署,刚才给她递名片的法医科同事连声道歉。

她取了报告交到莫sir手中,按照原定的计划,去嘉诺安疗养院。

小小盛放无比淡定,外甥女绝对会带着他一起走。

“为什么?”

“因为你怕冷场。”

这是祝晴第一次和她母亲见面。

盛家小少爷对他大姐盛佩蓉的唯一印象,也只停留在家里的全家福上,等到亲眼看见病床上的她时,小朋友以为自己进错了病房。他不认得大姐,看了又看,皱起小眉头。

“怎么……”盛放有些疑惑,歪着脑袋好久,小心翼翼地问,“和照片上不一样?”

祝晴不止一次看过盛佩蓉的照片。相片里的她,总是光彩照人,眉眼间透着锐利与自信,像是有无限的精力。然而现在的她,常年抑郁早已吞没她的神采,后又突发心肌炎成为植物人,在病床上躺了好多年,仅靠呼吸机维持生命体征……

祝晴不由想起那一天,崔管家说,盛佩蓉端着空骨灰坛,站在滂沱大雨中。

当时的她,也是这么憔悴吗?

命运对盛佩蓉很残忍。

此时,她闭着眼睛,面色苍白,曾经乌黑的长发干枯地散落在枕头上。祝晴没有办法将眼前的她,与外界传言中雷厉风行的铁娘子形象联系起来。更加难以想象,像崔管家说的那样,她曾温柔地、轻抚自己的额头,一遍一遍唱着摇篮曲。

摇篮曲是什么样的旋律?祝晴有些恍惚。

也不知道植物人能否听见外界的声音。

听说很多个年头,盛佩珊总是会坐在姐姐的床头,为她读报。

在原剧情里,几年后,盛佩蓉因肺部感染悄然离世。那个失踪长达二十年的孩子,始终停留在她的记忆里,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祝晴垂下眼帘:“她还有醒来的希望吗?”

疗养院护士根本搞不明白最近的盛家到底怎么了。电视每天都在播报新闻,温婉善良的盛二小姐被逮捕,外界众说纷纭,如今盛家小少爷来了,还带了上次出现过的……玛丽莎?

护士长清楚地记得,几天前这小男孩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称呼她的。现在,这位“玛丽莎”关心起盛佩蓉的身体情况。

“当时是突发心肌炎,抢救时心脏停跳,虽然后来保住了性命,但是……”

“其实几天前,病人的手指轻微活动,不过后来又恢复平静了。应该只是脊髓反射,和恢复意识无关。”

“罗院长说,盛女士苏醒的几率并不大,不过医学上总有奇迹。”

“我们能做些什么?”祝晴问。

“有空的时候多和病人说说话吧,就像盛二小姐——”护士轻咳一声,很不自然地跳过这个话题,“聊些她关心的事,也许能刺激意识恢复。”

连续很多年的时间,盛二小姐总是陪在盛佩蓉的病床边,不厌其烦地为她读书读报。然而没想到,一转眼,她被警方带走……豪门里的真真假假,连他们自己都看不清,更别提局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