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他身上湿漉漉,但是为了不多洗衣服和裤子,要装得像是没事发生。
祝晴不催他,也不拆穿他。
直到过了好久,孩子委屈巴巴的声音响起。
“晴仔,我的脚又晕了。”
“要不要我扶你?”
盛放的嘴角往下弯,可怜兮兮看着外甥女,重重点头。
小孩口中的“脚晕”,就是小脚丫蹲到发麻的意思。
外甥女发现,她好像越来越了解舅舅。
同时意识到,其实对他小小放任也无妨。
外甥女格外开恩,脏兮兮的衣服,就不要手洗了。
丢给洗衣机代劳。
“晴仔万岁!”盛放一下子蹦起来,突然僵在半空,五官皱成一团。
“脚还是好晕啊,晴仔。”
“我扶着你,慢慢就不晕了……”
“还是晕!”
“都说了要慢慢的啊。”
大大的身影,扶着小小的身影,向儿童房走去。
并不算小的新屋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角角落落都静悄悄的。
但是晴仔和放放小舅舅,却一点都不觉得孤单。
“晴仔,我觉得家里好像还缺了什么。”
“什么?”
“奇怪,我想不起来,但是肯定很重要。”
……
九龙城那间国际幼稚园,录取率低得惊人,一些小朋友在第一轮面试就被婉拒,但毕竟在原剧情里,小反派就是天才崽崽,如今到了现实生活中,也没有拖后腿,第二天一早,盛放就收到面试通过的成绩单。
全优的成绩,够小不点嘚瑟地扬起下巴。
“晴仔,接下来看你的啦!”
“你行不行?”
下周是家长面试环节,祝晴到昨天才知道,还特意向阿嫂讨教面试可能会碰见的问题。当年,莫sir和他太太是一起陪着囡囡去面试的,面试会碰到什么样的问题,她的记忆已经模糊,而且现在好几年过去,题库早就更新了。好在阿嫂同事也在给小孩准备幼稚园的入学事宜,她答应问同事要一份资料,让莫sir带去警署。
小舅舅飘飘然,当外甥女的,忽然就紧迫了起来。
如果小孩通过面试,她却没有,是不是要被他当成把柄笑好久?
面前的盛放小朋友,仰着脸蛋,小小一团。
祝晴没有被他稚嫩的小表情迷惑,绝对从现在开始好好“温书”。
上回半山的壁炉白骨案,莫振邦就说要抽时间给祝晴多放几天假,谁知道案子才刚结不一会儿,深水埗又发现尸体。好不容易案件告破,再加上祝晴恰好乔迁,莫sir大方地给了她三天假期。
这是放假的第三天,盛放小朋友比外甥女更开心,搬一张小板凳站在冰箱前,思考中午吃点什么。
祝晴:“煮碗面?”
小少爷不回答。
他们搬家了,家里锅碗瓢盆一应俱全,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吃即食面!
“不是即食面。”祝晴说,“新鲜的面条,萍姨昨天买的。”
“吃肉才会长肌肉啊。”少爷仔把头摇成拨浪鼓,“我给你煎牛排。”
小舅舅大话是说出去了,待在厨房里,却一筹莫展。祝晴站在他身边,对着萍姨提前备在冰箱里的牛排,也是不知道怎么下手。
“我没有处理过这种‘高级’食材。”祝晴理直气壮。
崽崽也一样:“我没有进过厨房。”
新生活刚开始,舅甥俩先被吃饭问题难倒。
也是在这时,祝晴的BB机响起。
崽崽坐在冰箱前的板凳上,拍自己的小短腿:“我想到家里缺什么了!”
家里还缺了一台电话。
祝晴的寻呼机收到留言,只能下楼用公用电话亭回电,她带了钥匙往门外走,还没到玄关,又回头。
小舅舅还小,他们又住在高楼,就怕他好奇心泛滥,小脑袋钻出窗户找红色电话亭里外甥女的身影。
很像是他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你得跟我一起去。”
盛放无奈地跟上外甥女。
真是的,连打电话都要人陪吗?
……
当外甥女站在电话亭里,回拨来自阿头的电话时,舅舅就知道,最后一个休息日泡汤了。
现在再请萍姨过来,一来一回不知道要耽误多少时间,祝晴在电话里请示莫sir的意思。
“带他过来吧。”莫振邦说,“我太太正好去附近接囡囡,到时候先让她照顾着。”
盛放摆摆手,他不需要照顾。
又有命案发生,作为警察家属,他有不影响警方办案的自觉。而作为PC8888,未来阿sir也需要累积实地走访的经验。
坐在的士上,盛放神色严肃地询问。
“是在哪里发现的命案?谁报的警?”
“死亡原因是什么?”
“现场——”
祝晴:“打住。”
少爷仔皱起小眉头。
为什么要打住?
还没开口,顺着晴仔的视线,他看看计程车内的后视镜。
司机正在悄悄打量他们。
“嘘。”祝晴的手指抵在唇边。
放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看来不能再这么高调,否则会显得很奇怪。
盛放用小气音说:“我以后是卧底警察。”
司机:?哦。
“……”祝晴一脸无语,“没有嘴巴这么不严的卧底。”
……
车子行驶在湾仔街道时,祝晴还在后座和小朋友说笑。
然而,当车子转过街角酒楼,缓缓接近目的地,她的笑容突然僵住。
在电话里,莫sir报的明明是酒楼的地址,但现在,拉起明黄色警戒线位置的,却是一间琴行。
雅韵琴行。
也就是她重遇欣欣姐姐的地方。
昨天回家后,祝晴无数次回忆重逢那一幕。
福利院里的欣欣姐姐,是个大姐姐。电视台初次放映《叮当》,是十三年前的事,那一年,欣欣已经十四岁。
十四岁的少女,五官长开,眉眼间轮廓已经定型,照理说长大后,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因此祝晴可以确定,她就是欣欣姐姐。
也许时隔多年,欣欣姐姐有了自己的生活,不愿意再和从前的朋友来往,又或者,只是纯粹没认出来。
祝晴不准备再和她相认,只要知道她一切都好就足够。
但是现在,琴行外拉着警戒线,几个同事拿着请柬直摇头。
“程医生说,死者身中多刀,最致命那刀插中胸口,最终因失血过多而死。”
“下周就要结婚了,遇到这种事。”
曾咏珊注意到脚步声,抬头见到祝晴:“你来啦。”
祝晴上前:“什么请柬?”
曾咏珊递过手中的请柬:“是婚宴请柬,琴行前台还有一沓呢。请柬才刚印出来,人就死了……”
请柬右下角,印着新郎新娘的手绘肖像,这是现在最流行的婚纱照素描风格。新娘的肖像线条简单,但丹凤眼、发型以及时髦的穿搭风格,特征明显。
新娘就是她昨天见到的欣欣姐姐。
祝晴盯着请柬上新人的名字。
欣欣姐姐被领养后,改名李子瑶。
盛放扯了扯外甥女的衣角。
她好像,有点紧张。
“晴仔……”
祝晴的心提了起来。
昨天下午在琴行门口,她听见欣欣姐姐对那个男人说,琴行的事,就交给她……
“出事的是男方还是女方?”祝晴问。
豪仔正好开口:“这么大的年纪结婚,真是老房子着火——”
黎叔制止:“注意言辞。”
豪仔立即闭上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祝晴仿佛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也是在这一刻,高高悬起的心落回去。
死者并不是欣欣姐姐。
而是昨天捏她脸颊的那个——
六十岁上下的男人。
“我太太应该快到了。”莫sir从琴行里出来,看一眼手表,抬头时正好捕捉到不远处熟悉的身影,“就在那里。”
盛放就是再灵活,也绝不可能在一群CID探员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溜进案发现场。
莫振邦的太太吕绮云在附近舞蹈班接到囡囡,这会儿顺便帮祝晴照看孩子。
“我先带他们回去。”吕绮云说,“你晚点再来接孩子,反正都在油麻地,很近的。”
祝晴将小舅舅交给吕绮云,向她道谢。
送小孩去上幼稚园,已经是当务之急,真的不能再拖了。
但目前,还是查案最重要。
……
琴行被封锁,程医生依旧专业,在初步勘察阶段,查得非常细致。
受害者的死亡时间,在今天早晨五点到六点之间,身中多刀,致命伤是左胸刺伤,伤及心脏。死者嘴边有明显紫红色淤痕,但没有其他挣扎痕迹,初步推断,遇刺时他曾高声呼救,凶手情急之下用手掌捂住他的嘴,而后一刀伤及要害,使得他失去反抗能力。
程医生用镊子从死者嘴边提取到少量的皮屑组织:“皮肤接触可能留下指纹。”
曾咏珊:“如果凶手是琴行常客,是不是可以通过档案库进行指纹比对?”
“小姐,你是说对着档案库,一张纸一张纸翻吗?”徐家乐说,“什么时候才能比出来。”
程医生:“从皮肤上提取指纹,成功率非常低。”
梁奇凯耸肩:“只能先做好心理准备了。”
以香江警方现有的技术,不管是提取生物痕迹,还是锁定DNA,都没这么容易。
法医和鉴证科结束初步勘察工作,将现场交给重案组。
今天是周三,琴行每周三店休,但一个学生只有每周三上午能抽出时间,因此琴行破例为她开放。
Amy老师每周三早上都会赶来开门,今天却撞见命案现场。那间六号琴房,房门敞着,暗红血液在走廊留下痕迹。
“莫sir,这位就是Amy老师。”徐家乐将目击者带到莫沙展面前。
琴行从昨天晚上十点关门后,再到今天清晨Amy老师开门前,理应是没有人进出的。
老师报警后,警方赶到,她忘记通知约好时间的学生,对方来时,被拦在外面。
“我们琴行最近生意不错,昨天刚收了三位学生共计九千元的学费,因为银行已经关门,就放在前台抽屉里。”
“可刚才阿sir让我检查的时候,我发现,钱不见了。”
“还有……我记得方老师习惯戴表,但是看见他躺在琴房里的时候,他手腕上是空的。不知道是忘记戴表,还是被人摘走了。”
警方给发现尸体的Amy老师做了详细笔录。
祝晴这才知道,昨天她看见的那个年约六十上下的男人,竟还是一位知名的钢琴老师。
钢琴老师方颂声,连名字都很雅致,曾经是这间琴行的活招牌。
“死者的未婚妻——”梁奇凯看了一眼请柬上的名字,“也就是李子瑶,联系上她了吗?”
“她大概一个小时就到。”Amy老师说,“还有方老师的女儿,我刚才也给她打电话,但是没打通。”
琴行前台抽屉里,放着一本电话簿。
Amy老师将电话簿递给警察。
警方拿起话筒,一遍一遍地打,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死者的女儿终于回电。
……
方颂声的未婚妻李子瑶还没到,几位警员已经饿得肚子打鼓。
曾咏珊自告奋勇,拉着祝晴一起去对面茶x餐厅买盒饭。
“其实我早就听过这位方老师的名字了,确实是很有名的钢琴老师。小时候我妈咪还想让我跟着他上课。”曾咏珊说。
“后来有报课吗?”
“没有,我不喜欢弹钢琴,一去试课就哭,妈咪实在拿我没办法。”曾咏珊笑容俏皮,“逃过一劫。”
易冬美一心将女儿培养成音乐家,或者画家也可以。
没想到长大后的她,成为一名举枪的探员。
“对了。”
刚才曾咏珊去隔壁几间店铺做笔录,此时突然想起:“死者的女儿是什么反应?”
雅韵琴行以方颂声的女儿方雅韵命名。
听Amy说,方雅韵在父亲的引导栽培下,成为一名出色的钢琴家,经常登台演出,大有名气。
呼机不停响时,她正在排练。
“等等!刚才的便签呢?我忘记黎叔要吃什么!”在茶x餐厅门口,曾咏珊急急忙忙摸自己的口袋。
“餐蛋面,奶茶少冰。”祝晴从口袋里拿出便签,“在我这里。”
推开玻璃门,蒸腾香气扑面,x餐厅里充斥着碗筷碰撞的声响。
香江茶x餐厅的老板和伙计,效率至上,三言两语就开始催促,祝晴抢先将便签递去。
“打包。”
老板朝着后厨报菜,手指头在计算器上飞舞。
也许是因为刚接手钢琴老师遇害的案子,看着老板灵活的手,泛着油的计算器键被她联想成黑白相间的钢琴键。
祝晴继续刚才的话题:“死者的女儿以为我们恶作剧,在电话那头骂人。”
说话时,她余光望向玻璃窗外。
欣欣姐姐来了。
也就是死者的未婚妻,现在的李子瑶。
“真的?我看过方雅韵的报道,还以为她和她的名字一样优雅!”曾咏珊追问道,“她骂了什么?”
祝晴回忆:“痴线、贱格、败类……”
方雅韵在电话里骂得很难听。
这也是人之常情,当被告知至亲遇害,她以为只是一场恶劣的玩笑。
曾咏珊一脸哑然,惊讶道:“她还说什么了?”
“方雅韵还说——”祝晴踮起脚尖看街对面走进琴行的欣欣姐姐。
她蹙眉,心不在焉地继续道:“食屎啦你……”
“哦!”一道稚嫩又震惊的小嗓音从身后响起,吓了她一跳。
和阿嫂、囡囡一起在茶x餐厅里解决午餐的小长辈——
冷不丁冒出来,逮住他外甥女。
放放宝宝眯起眼睛:“晴仔,你说脏话?”
讲粗口,没素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