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你会不会难过?”(1 / 2)

盛放是从祝晴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吓得她一个激灵,迅速将视线从欣欣姐姐身上收回。

一转头,她看见小孩叉腰,气势汹汹的状态。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小舅舅咬牙切齿,这事大了。

这小孩怎么神出鬼没的?

祝晴被小舅舅抓个现行,顿时百口莫辩,恰好店里的伙计将打包好的餐点拿出来。外甥女轻咳一声,心虚道:“回家再说。”

盛放就像是卡通片里的正义小战士,双手仍旧叉腰,下巴扬得高高的,就只差一身神气的披风再加鼓风机效果。

还是莫振邦的太太吕绮云上前,打断了小朋友眼神上的质问。

“想到他们俩都还没吃午饭,到家再做饭孩子都要饿扁了,所以带他们来这里。”吕绮云笑着对盛放说,“吃好了就先走吧,你——”

她继续道,“你外甥女还要忙着查案。”

三岁的舅舅,当CID探员的外甥女,说出来都觉得离谱。

祝晴实在是对阿嫂有点抱歉。

这会儿囡囡也在,用纸巾擦擦嘴角,还贴心地给盛放递了一张。对比之下,崽崽嘴巴边上一圈喝过奶油蘑菇汤的痕迹,像只小花猫,还像白胡子小爷爷。

和他相比,囡囡根本就是小天使!

“麻烦阿嫂了。”祝晴说。

曾咏珊一如既往是小太阳,嘴巴很甜:“没关系啦,阿嫂人美心地好,不会在意的,你不用不好意思。”

“你呀,少捧着我。”吕绮云失笑,对祝晴说,“我倒是真没什么,正好今天调休,下午不用上班。带一个也是带,两个也是带,他们还能一起玩呢。”

囡囡在吕绮云身后,轻轻揪着妈咪的衣角晃了晃——

可以不和这么小的宝宝玩吗?都没有共同话题的。

祝晴和曾咏珊提着大家的午餐回去时,吕绮云带着两个小朋友往相反的方向去。

少爷仔的声音,辨识度很高。

既奶声奶气,又带着一股黏糊劲。

“阿嫂,你家住在哪里?”

“阿嫂,你家里有雷神模型吗?”

吕绮云耐心地说:“没有雷神模型哦,但是有其他玩具,你要问囡囡姐姐愿不愿意借你。不过现在回去,你们得先午睡。”

“阿嫂,我在家里也不午睡的。你们睡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祝晴额头上的三条黑线又要回来了。

她嘀咕,难道盛放不应该称呼吕绮云一声“姨姨”?真是乱叫人!

曾咏珊一听,立即打小报告:“他还叫我‘咏珊’!第一次听他用那个语气喊我,还以为是哪个Uncle,我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梁sir也说,你们家小朋友见到他,直接喊奇凯。”

盛放小朋友深知自己的辈分很高,他认为这个警署的每一个年轻人,都是自己的晚辈。

宝宝不是没大没小,他纯粹是被自己洗了脑!

祝晴不知道应该怎样纠正这一点,一个头两个大。

“我回去和他说。”祝晴说,“再这样下去,哪一天碰到莫sir,他会叫振邦。”

还有,碰到高级督察,放放会叫兆麟的。

曾咏珊:“千万不要提我告状的事!他会怪我是二五仔!”

……

站在马路对面等红绿灯时,祝晴就发现,欣欣姐姐已经在配合警方录口供了。

曾咏珊也顺着祝晴的视线望去。

她穿得清凉,短裙下两条长腿又白又直,长卷发披散着,化着很浓的妆。

曾咏珊:“这个该不会就是死者的未婚妻吧——太年轻了!而且这么赶流行,连眼影都用杂志上最新款颜色的人……”

“虽然眼影这样用,算不上多好看啦,不过至少是赶时髦的人,应该受不了‘过时的东西’才对,怎么会受得了一个六十岁的未婚夫?”

“我……”祝晴沉吟片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在福利院和欣欣姐姐一起生活的那些日日夜夜,祝晴还太小了。小到现在再回想,她居然无法准确地说出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记得她温柔怯懦,但在保护自己这个小妹妹时,会鼓足勇气。

一开始,是欣欣姐姐保护祝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祝晴发现,讲道理根本没有用。她教欣欣姐姐,把手握成拳,那些欺软怕硬的人,才不敢迎上像石头一样的拳头。欣欣姐姐就只是笑,她说,她学不会。

至于对未来的向往——

当时的她们,并没有考虑得这么远。

对于两个小女孩而言,未来并不重要,她们连当下都还没有过明白。

“当然了。”曾咏珊笑着,语气明快,“要是看一眼就知道受害者家属在想什么,你都不用当警察了,改行去庙街算命比较好。”

说话间,她们已经过了马路,离雅韵琴行越近,死者未婚妻的声音也变得越清晰。

“李子瑶,二十七岁。”

“平时琴行的事,颂声喜欢亲力亲为,但昨天他不太舒服,想早点回家,所以我就留下来,帮他处理工作上的事。”

“我不会弹琴,也不了解课程的介绍。平时我负责的,基本上就是前台一些琐碎的事,像接待、打印等等。”

“我是晚上十点左右回去的,当时琴行里还有几个员工,*我们一起搭的士,她们捎带上我。到家楼下,我还买了一碗糖水,上楼吃完就睡了。”

“这么清楚记得买了一碗糖水?”

“每天晚上都会去买的,糖水铺的阿伯很大方,会多加料。所以,我也经常去光顾他的生意。”

梁奇凯拿着笔录本:“方颂声呢?你到家的时候,他有没有什么异常?另外,今天早上他是几点出门的?”

“不清楚,我们没有住在一起,是分开住的。”李子瑶说,“反正下个星期就结婚了,不差这一时。婚房也已经准备好了,他总说,到时候我直接拎包入住……阿sir,请你们一定要尽快抓到凶手,颂声死得太冤了。”

离得近了,更能看得出来,李子瑶脸上的妆容非常重,说是浓妆艳抹都不为过。

落泪会花了她的妆,就算刚赶到琴行时,站在那间六号琴房门口,她也没有哭,只是用纸巾轻轻揩一下自己眼角的位置。

“对了,你们琴行有没有监控?”

“监控只是个摆设,坏了很久了。我一直催颂声找维修工来看看是怎么回事,但他说不要紧,反正也没人来查。”

梁奇凯:“今天早上五点到六点之间,你在哪里?有没有人能为你作证?”

“这么早,肯定在家里睡觉。我是个夜猫子,没有早起的习惯。”说到这里,李子瑶微微蹙眉,“阿sir,是怀疑我吗?”

“没有。”梁奇凯继续记录,“循例问问而已。”

李子瑶点了点头。

也是在这时,梁奇凯余光瞄见祝晴和曾咏珊回来。

“终于回来了,饿得大家都快要罢工。”他说着,看见祝晴手中提的饮料,“等一下,那杯是不是咸柠七?好像打翻了。”

祝晴连忙低头看,茶x餐厅后厨打包得随意,那杯咸柠七连盖子都没盖紧,她走路时摇摇晃晃,打翻了半杯。

她连忙将饮料摆到桌子上,找纸巾擦。

“现在不能放下,一放下整杯会倒出来——”

“等等,你小心一点,祝晴!”

也是这时,李子瑶抬起头。

她的目光没有什么波澜,只在祝晴脸上停顿。

视线一直停留着,过了许久,都没有收回。

……

警员们还没吃完饭,死者方颂声的女儿就已经赶到。

她看着神不守舍,明明想问警察有关父亲的死因,却不敢问出口,手捏住自己的衣角,呼吸声很重。

曾咏珊看着摇摇头:“真是可怜。”

起初接到电话,方雅韵以为,那只是充满恶意的捉弄。不管因为什么,都不能拿这种事开玩笑,方雅韵在电话里直接破口大骂,然而谁知道片刻之后,传来琴行老师Amy的声音。方雅韵熟悉Amy的声音,也深知就是借她胆子,她都不敢诅咒方颂声,才终于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我听说,开车赶往琴行的路上,方雅韵甚至闯了红灯。”曾咏珊轻声道,“但是刚才把车停到门口,负责封锁现场的师兄不认识她,请她挪车,敲了好几次门,看见她就这么呆呆坐着,一点反应都没有。”

在这间以自己名字命名的琴行里,方雅韵终于确认了父亲的死讯。

“抱歉,能不能让我一个人静一下?”她说,“我现在没办法……”

琴行设置了休息区,她就坐在沙发上,房门虚掩着。

将近半个小时后,她才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接受警方问询。

祝晴:“方小姐,可以开始了吗?”

方雅韵点了点头。

大多数时候,她抿着唇,听到警方提问,会思索很长时间。

“我爸爸打开门做生意,不会轻易得罪人的。”

“他出了名的好说话,一些学生家长上了一段时间的课,来和他软磨硬泡,要降课时费……说真的,一般都是涨课时费,从来没听过要将课时费下调的。但我父亲总是会考虑学生家里情况不易,不希望为一点钱耽误一个好苗子,所以学费打折是常有的事。”

“倒是——”

方雅韵皱起眉。

雅韵琴行很大,休息区安排靠在玻璃大门边的位置。玻璃门敞着,一阵又一阵难闻的烟味飘来。她不耐烦地捏住鼻子,起身重重甩上休息区的门。

“刚才听那位沙展说,怀疑凶手是劫财?”方雅韵冷笑,“到底是不是劫财,我不能确定。但你看,有人一根接一根,这么大的烟瘾,不知道做了什么亏心事。”

站在琴行门口抽烟的,是欣欣姐姐。

也就是现在的李子瑶。

“你和你父亲的未婚妻有矛盾?”祝晴问。

“Madam,其实我怀疑,是李子瑶杀了爸爸。”方雅韵说。

“李子瑶是真乖,养一只狗,都没有她这么听话。”

“每天掐着嗓子,把声音拖长,那声音啊……不知道哄得我爸有多开心。”

“他们不住在一起,但是她经常去我爸那边。我爸是个男人,又单身这么多年,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这个李子瑶,给他洗衣服做饭,那次我回家看,我爸柜子里的衬衫,都是她烫的,每一件都烫得平整,连一点褶皱都没有。还有袜子,按照颜色和材质分类好,整整齐齐的。”

方雅韵说这番话,只是泄愤。

她接受不了这个年轻的继母,但也说不出对方的杀人动机。

祝晴记录时,笔尖停顿,抬头问:“你父亲经常穿衬衫吗?”

方雅韵不明白女警这样提问的用意,愣了一下才回话:“那倒不是,他说自己上了年纪,衣着舒服就好。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选了一件白色的衬衫。”

说到这里,她垂下眼帘:“出门的时候,小老头一定是精心地打扮自己,他不会想到,出门回到他最熟悉的琴行,白色衬衫会被他自己的血染红……这么多刀,该有多疼?”

受害者方颂声死在六号琴房,身中多刀,但最致命的,是左胸位置影响到心脏的刀伤。

方雅韵垂下眸,攥紧手。

祝晴这才注意到曾咏珊说的——

她的手修长漂亮,是弹钢琴的手。

现在,这双漂亮的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像是耗尽力气,方雅韵不再说话。

祝晴想起昨天下午三点左右,在琴行门口见到的方颂声。当时他穿着一件灰色的短袖衫,看着并不比其他同龄人精神多少,而刚才她见到的死者,躺在钢琴旁,剪裁考究的白色长袖衬衫,衣领挺括,只是昂贵的布料被鲜血浸红……

祝晴合上笔录本:“差不多了,方小姐,如果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警方会联系你。”

她顿了顿,又说道:“如果你想起任何细节——”

“知道。”方雅韵点头,“刚才那位阿sir给了我名片。”

走出休息室后,祝晴找到黎叔,汇报自己的发现。

黎叔眸光一凛:“让那个Amy回来。”

……

第一个发现死者的钢琴老师Amy,大名蔡慧敏。

被重新叫回来问话时,她仍旧和刚才一样,极其配合警方。

“死者方颂声穿的是长袖衬衫,你是怎么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他没有戴手表的?”黎叔问。

祝晴也在边上。年轻警察观察敏锐,但老前辈经验老到,她站在黎叔边上学习,注意蔡慧敏的微表情。

当时,这位Amy老师说,她发现死者没有戴手表,抽屉里的学生学费也不翼而飞。因此警方第一时间怀疑是清晨方颂声开了琴行的门,有人经过时起了贪念,被发现,才杀人灭口。

“按照方颂声今天穿的那件衬衫袖口的特殊设计,就算他戴着手表,也是藏在袖子里面的。除非,他扒开他的袖口,摘下那块价值不菲的名表。”

蔡慧敏手中还攥着琴行的一大串钥匙。

“我没——”她的脸色微变,刚开口,又被黎叔打断。

“财务平时收到学生学费,就算没时间存到银行,应该也会给抽屉上锁吧。这次,九千块钱现金被人拿走,抽屉却没有被撬过的痕迹。应该不是财务太马虎,忘记上锁。抽屉是你用钥匙打开的吧?”

“我怎么可能——”

黎叔厉声道:“所以,人也是你杀的。”

“哐”一声,蔡慧敏手中的一整串钥匙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她脸色骤变:“我没有杀人!”

过了许久,雅韵琴行的Amy老师蔡慧敏,终于坦白。

“我承认,我是很缺钱。”

“早上我准时来开门,先检查琴行卫生,再开灯,经过六号琴行,发现方老师就躺在那里。他吓到我了……我靠近,才发现他已经死了,转身跑的时候,不小心被他的手臂绊倒。我摔倒在他身边,太可怕了,着急地按着地面起来,不小心手碰到他的手表。当时我才注意到,方老师衬衫袖口里,藏着一只金表。”

“方老师有戴表的习惯,我听人说,他的表都很贵的。还有那些钱……九千块钱,不少了,就放在抽屉里,我犹豫过,最后还是拿了。”

蔡慧敏斯文秀气,说话轻声细语的,她从自己的储藏柜里拿出手表和那一沓钱,神色难堪:“都在这里了。”

门外,莫振邦对身旁警员低声耳语。

“查她的经济状况,看有没有负债。”

“之前每周三店休,也都是她负责那个学生的课?”

“再查查作案动机,是不是和死者有矛盾。能成为雅韵琴行的钢琴老师,就肯定不会是什么钢琴速成班出来的。家里培养她这样的艺术特长,很费钱的,为九千块钱和一块名表杀人?除非这个Amy老师脑子不清楚。”

……

曾咏珊在琴行走廊驻足,目光望着那一张张相片,不由感叹。

方雅韵从小到大的照片,一直挂在琴行走廊最显眼的位置,每一张照片,她父亲方颂声都在右下角题字。

六岁那年,小女孩穿着蓬蓬裙,第一次登上舞台,懵懂地对着镜头,有些害羞。再到二十岁,她在国际舞台上优雅谢幕,彼时的她,已然褪去生涩,成为光彩夺目的钢琴家。

一张张照片,是方雅韵一路的成长印迹,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应该是那张特意被方颂声裱起来的相片。

“你看上面写的小字——”曾咏珊对身边的同事说,“雅韵三岁,我是她的第一任老师。”

相片里,方雅韵还很小,坐在钢琴前,脚还够不着地。方颂声握着她的手腕,为她纠正指法,神情专注严厉。

看得出来,这位钢琴家能有今天,离不开他父亲的严苛栽培。

也是他的远见,将她托到了国际舞台上。

曾咏珊再回头,望向坐在琴行角落的李子瑶。

警员上前时,李子瑶抬起头:“昨晚十点下班之前,我给颂声打过电话。他本来希望我过去的,但我说很累,不愿意去……怪我,如果我能在他身边,今天早上也陪着他,可能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曾咏珊与梁sir对视,交换眼神。

李子瑶鲜红色的指甲油有些剥落,身上香水味夹杂着烟味,衣着因身体俯着的角度显得暴露,与这个优雅的世界格格不入。

“感觉是不是有点——”豪仔走过来,压低声音道,“俗气啊。原来钢琴老师喜欢这一款的?”

与李子瑶相比,方雅韵的声线和语气要清冷许多。

“我知道,爸爸经常会在琴行关门后留下,自己弹上一曲。他总说,长时间不碰琴键,心痒痒,手也会生锈的。你知道,他对艺术一向都是有追求的。”

“但是我不知道,他有早上去琴行的习惯。你们说,是五六点,当时天都才刚亮——阿sir,是不是有人特地约他过去?”

警方又问:“你最后一次见到方颂声,是什么时候。”

“上个星期,我们约好在x西餐厅见面,他带着李子瑶一起来。”

“他们决定结婚,给我送喜饼。爸爸说,请柬还没印好——”

“你和李子瑶的关系怎么样?”

“不怎么样。”方雅韵很坦诚,“我和她吃过几次饭,每次爸爸都在场,但是,我从来没有主动和她说过任何话。”

“她呢?”

“想也知道了,为了嫁进方家,她一定是千方百计讨好我的。但是,我能和她聊什么?是廉价的刺鼻的香水,还是毫无品味的蓝色眼影?”

方雅韵的语气中,有明显的优越感。

说话间,她望向李子瑶,又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