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真相。(2 / 2)

说到这里,崔福祥沉默了很久,手指不由攥紧,惊觉自己捏皱了珍贵的相片,立即松开手。

“后来我才知道,老天永远不会帮我。”他神色讥诮,嘴角的冷笑都变得扭曲,“那一天,小千金失踪了……他们找遍整个盛家,只有阿水不见了,所有人就认定是他干的。他们带着人,按照阿水当时上交证件留的屋村地址赶过去,火势很大。那场火,是意外……灭火后,抬出一具成人焦尸,还捡到小千金的鞋帮和玉坠。”

“他们说,婴儿和大人不一样,骨头——”崔福祥卡了一下,还在回忆。

莫振邦:“骨骼含水量高,燃烧得更彻底。”

“对,屋子小,火势又那么大,孩子怕是烧得连渣都不剩。”崔福祥点头,“就算是有遗骸,也嵌进了融化的铁架床里……”

从火场中抬出的,就只有黄阿水,可所有人都认定,小千金也死在那场大火里。

这些都是崔福祥后来从别人那些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的。

在盛文昌、盛佩蓉和程兆谦带着人赶往屋村时,他被留在家里,安慰那个从琴房回来后就哭个不停的盛二小姐,那一年,她才十七岁。

崔福祥不愿再去回想自己得知儿子葬身火场时的心情。

事实上,他和黄阿水并不算亲近,孩子和他没有什么话说,就连在私底下喊一声“爸”,都是硬着头皮,最后尴尬地摸摸后脑勺。

“我不了解他。”崔福祥闭上眼,“我想,他真的是穷怕了,才会走了歪路。既然老爷没有把这件事闹大……人死不能复生,就这么过去吧。”

崔福祥已经失去儿子,不能再失去这份工作。他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夜深人静时,总会突然惊醒,回到二十年前的渔排,身边依偎着温柔的妻子,他们将顽皮笑闹的阿水举过头顶,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莫振邦用笔轻轻敲击笔录本。

难怪祝晴注意到,崔管家在提及盛佩蓉时,总是带着惋惜,却不会主动提起盛佩珊。原来那是二十年前的心结,崔福祥时常怨恨盛佩珊,如果不是她太“没用”,黄阿水就会一直跟在盛文昌身边,有这个精明的老爷盯着、约束着,他不敢造次。但是,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雇主家安排司机,本来就有很多的变数,根本不可能和他们提前商量。

小千金死后,盛佩蓉怪盛文昌最初没有报警,错过了黄金救援时间。

父女的关系愈发生疏,直至彻底崩裂,她与丈夫程兆谦搬出盛家。

再后来,盛氏的珠宝事业风生水起,搬去半山豪宅,家里的帮佣也更加多了。

盛佩蓉的精神每况愈下,住进疗养院,盛佩珊意外遭遇车祸失去一条腿……当然,也是有好事的,盛放出生,家里重现生机,盛文昌听了大师指点,低调行事,生怕冲了喜气。

人生总是这样,有好有坏,有失有得,不可能事事如意。

崔福祥以为自己会这样一直待在盛家,直到老去。

然而就在百天前,盛文昌和覃丽珠死了。

“那一天我不舒服,睡得早,夜里惊醒才想起忘记巡视后院,赶紧披上外套起来。没想到,凌晨三点,二小姐卧室的灯居然还亮着。”

“二小姐在屋里哭,二姑爷安慰她。”

“我听见她说都是报应……老天惩罚她失去腿、姐姐,还有父母。”

崔福祥的手重新攥成拳。

他清晰地记得那一天,自己倚在门外,听见盛佩珊断断续续的哭声。

盛二小姐的原话是——

“你说,来索命的是汪阿水,还有……”

很明显,房内,陈潮声死死捂住她的嘴巴。

而房门外,崔福祥眼角充血,青筋在太阳穴跳动。

“她记错了,叫他汪阿水。”崔福祥的嗓音嘶哑得可怕,“我的儿子是黄阿水!他们这些有钱人,连正眼都不会瞧我们这种人一眼!”

从那天开始,崔管家开始留意盛佩珊。

他发现,她请了一位私家侦探,但并不是像其他豪门太太那样暗中调查丈夫在外的花边新闻。

“二小姐竟然在查小千金的下落!”

“如果小千金还活着,阿水又怎么可能绑架她?那个鞋帮和玉坠,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如果不是盛家人同意阿水休假,他为什么回屋村?他本来不用死!”

小孙手中的笔尖,在纸张上沙沙作响。

崔管家交代到这里,作案动机已经完全明朗。

崔管家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知道真相,盛家人不会说的。

“你恨盛家,也恨自己没有相信过黄阿水……你儿子白白蒙冤二十年,你要让他们为他陪葬。”莫振邦说,“第一个,是向陈潮声下手。”

“我这把年纪,还有几年好活?”崔福祥冷笑,“一起死吧。”

他自知没有能力查明当年的真相,但只要想到儿子死后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里,他仍在对这伪善的一家人点头哈腰、尽心尽力……

恨意吞噬了他。

“二小姐能有什么主心骨?”崔管家说,“这么多年,都是二姑爷为她收拾烂摊子。”

崔管家第一次动手,是那次刹车失灵事件。

他巧妙地做了手脚,不过陈潮声命大,只撞到路边的护栏,躲过一劫。后来车辆送去检修,因老爷车本来就故障频发,老师傅说出什么毛病都不稀奇……那次下手,简直是天衣无缝。

“第二次动手,是畏罪自杀现场?”莫振邦问,“你怎么知道何嘉儿的事?那枚戒指又是从哪里找到的?”

崔管家说:“我只是往他的杯里下了毒。”

往陈潮声酒杯里下的毒,是崔福祥辗转托旧日一起在码头扛大包的老兄弟弄到的。

那一晚,二姑爷工作到深夜,吩咐他取酒杯。他找机会往杯子里倒入致命的毒药,随即回到自己的房间,静静等待。

“遗书是怎么回事?”莫振邦微微拧起眉。

“不知道。”崔管家说,“第二天,我当着你们的面推开书房的门,看见遗书和戒指……我也很意外,但是不能声张。”

莫振邦和小孙对视。

一个盘旋在心头已久的疑团,终于解开。

盛佩珊坚称陈潮声是自杀,但实际上,是崔管家杀害了他。

也就是说,那封电脑上的遗书,和那枚刻着何嘉儿名字缩写的戒指……

是这位盛二小姐的手笔。

……

盛家小少爷吃完波板糖后,小屁股又像橄榄球似的坐不稳,好脾气的梁奇凯便带他去警署x餐厅逛逛。

刑事侦查组办公室里,重案B组警员们传阅口供,差点惊掉下巴。

“所以,是崔管家和盛二小姐一前一后,在彼此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了一场天衣无缝的畏罪自杀现场?真是阴差阳错。”

“盛二小姐真以为陈潮声为了帮她脱罪才选择自杀,就急急忙忙编了遗书,找出从前那枚戒指?”

“这位盛二小姐,到底是天真还是残忍啊!”

“所以当年盛家那位小千金……也和她有关?”

线索越来越多,就相对复杂。

崔管家在得知儿子蒙冤后痛恨盛家人,选择先向陈潮声下手,再在宣读遗嘱这天将盛佩珊和盛放一网打尽,但对于壁炉里那樽白骨,他毫不知情。

祝晴一边翻阅崔管家的笔录,一边对照盛佩珊的相关资料。

崔管家口中的这位盛家二小姐,并不是一开始,就像外界传言的那样众星捧月。

小时候,她是家里的影子,像一个隐形人,总是被人忽略。命运转折是从她参加港姐那一年发生的,褪去青涩的盛佩珊,温婉可人,在镜头前落落大方,用崔管家的话说,那是她第一次证明了自己,第一次让老爷另眼相看。

那时,耀眼的盛佩蓉“陨落”,住进嘉诺安疗养院,而盛佩珊则像是一颗璀璨的星星,升了起来。

这个转折节点,是盛佩蓉的女儿。

但何嘉儿的案子呢?

“很明显,壁炉白骨案和盛家小千金的死肯定是有关联的。”

“准确来说,是盛家小千金的失踪。”门外的黎叔还夹着一根烟。

他往里走:“盛佩珊非要亲眼看看她邮件里收到的DNA检测报告,阿明还在盛家,莫sir已经给他打电话,让他把报告传真过来。”

除了盛佩珊和崔管家,没人会将盛家小朋友一句孩子气的“玩笑话”放在心上。

然而此时,黎叔却敲了敲祝晴工位的桌角。

“盛佩珊强调,”黎叔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有些话,她只愿意对你说。”

祝晴指着自己的鼻尖:“我?”

CID房里,警员们瞬间像是被下了定身术。

这会儿,梁奇凯带着盛放回来了。

少爷仔带回来一杯比他脸还大的细路仔鸳鸯,这是x餐厅特调的儿童鸳鸯,用阿华田和好立克兑的,甜度爆表,没有小孩能拒绝。

祝晴则保持沉默,消化着黎叔的话。

警员们一时望向左边,一时又望向右边,比对一大一小两张漂亮的脸蛋。

不是吧……难道新扎师妹真是人家的外甥女?

……

盛佩珊静静地等待着那份传真。

也许从被推进这间审讯室时起,她就知道,自己无从抵赖。

此时,她向负责审讯的警员们缓缓讲述了一个故事。

盛佩珊出生那一年,姐姐盛佩蓉十岁。

“从小我就明白,姐姐是不同的。”盛佩珊的声音很轻,“她很聪明,奖杯摆满了整面墙。好几次爹地开会的时候,她直接推门进去,董事会那些人逗她,她就侃侃而谈,谈的是珠宝成色的鉴定……姐姐从不怯场,所有人都说,这才像盛家的女儿。”

彼时的盛佩珊,还是一只还没有长开的丑小鸭。

父亲的目光,从不会为她停留。即便在家宴上,也只是短暂地看她一眼,深知她根本无法高谈阔论,便收回轻飘飘的视线。毕竟,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母亲忙着应付父亲那些花枝招展的情人,就连偶尔的独处时光,也只摇头惋惜她不够争气。感慨着,相比之下,姐姐优秀得过分,显然是盛家未来真正的继承人。

“你们说,丑小鸭会嫉妒白天鹅吗?”盛佩珊垂眸,自顾自回答,“我不会,我只是……羡慕。”

羡慕到……贪恋姐姐给的温暖。

那是家的感觉。

“她不嫌弃我累赘,和同学去露营的时候,愿意带着我。她说,我不是不够落落大方,只是还没找到属于自己的舞台”

“明明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姐姐比妈咪还要懂我。”

“在我十六岁那年,姐姐披上了婚纱。”她顿了顿,“姐夫待她很好,温柔、体贴,看姐姐的眼神,就像是看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在盛佩珊眼里,这样的幸福是理所当然的。

姐姐永远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在人生如此重要的抉择上,又怎么会看走眼呢?

第二年,他们的女儿出生,小名可可。

盛佩蓉希望可可像巧克力一样,过甜蜜的一生。

原来是朱古力。

十七岁的盛佩珊说,真是个甜腻的名字,姐姐只是笑。

“原来小婴儿这么可爱。”盛佩珊的眼底闪过温情,“我常想,云朵是不是也像这么软?轻轻抱着的时候,可可还会笑……”

他们愈发看不见“她”了。

但那段时间,家里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幸福。

“直到——”她的声音终于颤抖起来,“我弄丢了可可。”

“你是故意弄丢*那个孩子?”

盛佩珊的脸色,变得惨白。

她多想像一个凯旋的英雄,奇迹般地找回小孩,用危机换取渴望已久的关注。

然而,那成了一场失控的恶作剧,化作反复折磨她的梦魇。

“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一名警员送来从盛家别墅传真来的资料。

是那份DNA检测报告。

盛佩珊接过报告。

其实结果如何,她已经猜到了,只是亲眼看见白纸黑字,要更安心一些。

“祝晴还没来吗?”盛佩珊说,“之后发生的事,我想亲口告诉她。”

……

盛放小朋友的手中,还捧着那杯儿童冻鸳鸯。

凝结的水珠滑落,沾湿了袖口,好冰,冰得他的小米牙打颤。

家里的房间一个个空了出来,人越来越少,安静得可怕。

盛放睡觉时,会用被子将自己卷成蜗牛壳,他只有两只手,捂住了耳朵,就捂不住眼睛,也不知道是吓到睡着,还是累到睡着。

今天能不能去外甥女晴仔家借住一晚?

小长辈坐在外甥女的工位上,懊恼地想,应该怎样说服她才好。

他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

“对了!我有一个魔法小金库哦。”盛家小少爷献宝一般,掰着自己短短的手指头,“我还有、还有……”

少爷仔越卖乖,越觉得力不从心——

真不好,除了钱,我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