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路上,姜云冉一言不发。
青黛到底经历过风浪,没显得太过惊骇,一路陪着她回了听雪宫,才关上房门开口。
“娘娘,当日在灵心宫,除了陛下还有五人。”
姜云冉解开披风,在罗汉床上落座,她沉吟片刻,道:“不,有六人。”
青黛那日是跟她一起过堂的,因此很是清楚。
她道:“当日有太后娘娘、皇贵太妃、贵妃娘娘、德妃娘娘、还有……惠嫔娘娘。”
姜云冉端起茶盏,抿了口茶。
“后来,吴端嫔也跟着王栩诺一起去了灵心宫。”
青黛瞪大眼睛:“吴端嫔一直为王庶人说话,怎么会?”
姜云冉舒了口气。
这宫中的事,谁也说不准。
青黛感觉自己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她低声道:“总不会是德妃娘娘自己,把自己险些毒死。”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了。”
姜云冉眸色沉沉,道:“此事,陛下应该已经知情,他会下旨幽禁王栩诺,显然也看出了端倪,然王黄门和王绣娘口风太紧,至今无人招供,只能暗中继续查访。”
青黛有些忧虑。
但她却并未显得过分慌张,与她而言,他们娘娘死里逃生,重新入宫,已是常人所不能及。
她自身胆识过人,沉稳聪慧,更重要的是运气超然,遇事总能逢凶化吉。
这一次的案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阴差阳错,最后中毒的居然是徐德妃。
青黛仔细回忆,也想不出当时的情景,她低声问:“娘娘可有怀疑的人选?”
姜云冉摇了摇头。
对于她忽如其来的杀意,是姜云冉想不到,也想不透的。
因为不知杀意从何而来,以至于姜云冉无法正确分析。
但她知晓,方才列出的几人,肯定有一名或者数名嫌疑人。
姜云冉舒了口气,她道:“谁都有可能,我们只要记住这几个名字,谨慎行事,静观其变便好。”
青黛也知此事急不得,便颔首:“是。”
岁月如梭,一晃神,就到了册封大典。
这一日的长信宫热闹非常。
数位娘娘身着大礼服,头戴团花冠,一起前往奉先殿,跪拜在列祖列宗灵位之前。
姜云冉同卫美人一起跪在众人之后,随着唱和声行跪拜之礼。
今日有六位娘娘晋封,因此不光宗令孝亲王亲自主持,孝亲王妃也作为五福礼宾,率领众内命妇一起观礼。
礼部尚书作为正宾,陪同册封。
仪式隆重,场面恢弘,因人数众多,册封礼一直延续一个时辰,至日上中天时方才结束。
徐德妃本就重病,此刻勉强陪伴在侧,待册封礼毕,她已经完全支撑不住了。
多亏梅贤妃和慕容昭仪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徐德妃都要跪坐在地。
“娘娘。”
“德妃娘娘。”
众人乱成一团,一拥而上,都要去搀扶徐德妃。
倒是孝亲王妃果断,直接道:“来人,软轿抬来,请徐德妃上轿。”
等徐德妃被搀扶上软轿,人都已经陷入昏迷了。
梅影姑姑急得眼睛都红了,此时也没办法同众人寒暄,匆匆告退了。
待众人离去,姜云冉同卫美人才慢悠悠走在了最后。
宫巷安静,热闹散尽,只剩一片肃杀。
姜云冉同卫美人对视一眼,卫美人才舒了口气:“未曾想德妃娘娘病得这样重。”
她刚感叹一句,倏然停住了话语。
徐德妃因何生病,宫人都猜测是同姜云冉生了龃龉,而陛下偏袒姜美人,驳了徐德妃的面子,以致徐德妃大病初愈之后又急火攻心,身体彻底垮了。
她养病将近一月,如今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已经形容枯槁。
再无当时的意气风发,高傲跋扈。
即便重见姜云冉,她也无波无澜,平静从姜云冉面前走过。
姜云冉与她行礼,她甚至还说了一句:“免礼。”
奉先殿里里外外都是人,场面异常热闹,谁都不敢触徐德妃的霉头,所有人都维持着得体笑容,不表现出分毫诧异。
不过心里还是想,这徐德妃也是吃一堑长一智,如今倒是没有以前嚣张跋扈了。
徐氏在今夕沉沉浮浮,如今好不容易稳住,徐德妃也再度升为德妃,好似一切都没变。
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徐府再也成不了忠义伯府了。
徐德妃一直能稳居德妃之位,亦或者徐如晦能一往无前,奋勇杀敌,那么荣华富贵,权利地位,陛下绝不会吝啬。
可百年传承下来的,世袭罔替的爵位,再无可能了。
毕竟,此时大楚已一百载过去,再也不可能有开国之初的荣耀加身。
姜云冉叹了口气,道:“她太在乎徐氏了。”
卫美人顿了顿,她抬眸看向姜云冉,见她面色沉寂,并无其他情绪,才道:“谁不在乎呢?”
“若不在乎,当年我也不会入宫,”卫美人淡淡笑了,“我身体一贯不好,学业不精,于家族并无用处,唯有入宫这一条路,才能让我这破败的身子有点价值。”
她这样自嘲的时候,平日里银坠总会阻拦,但今日银坠一直在出神,似乎都没听见卫美人的话。
姜云冉看了她一眼,才重新看向卫美人。
“卫姐姐,我多听闻你家中之事,令尊令堂必很关心你,绝无轻慢之意。”
之前在听雪宫时,卫新竹还是宝林,那时候她重病闭宫,根本就没有任何宠爱,但卫家人隔三差五就要往宫里送体己,送药材,一旦有机会,就要入宫探望。
与阮家相比,这才是亲人之间该有的表现。
卫美人淡淡笑了一下,她面容有些怀念。
“是,当时父亲母亲都不同意的,是我……是我自己非要入宫。”
“我知妹妹为人中正,绝不会故意陷害,所以才把此事说与你听。”
卫美人道:“我生来便有咳疾,身子骨实在孱弱,年少时父亲母亲耗费大量心力银钱,就为了给我续命。”
“说句不好听的,我这条命,是用银子堆出来的。”
“卫家书香门第,多为研究学问的读书人,根本没有那么丰厚的家底,兄姐弟妹都要读书,一家人都要吃饭,总不能为了我一人日子就不过了。”
“所以当时宫中选秀,我执意入宫,”卫美人说,“你应该知道,重病之人是不能选秀的,但陛下看中父亲和兄姐的才华,也看中卫氏几代人的忠心,特地开恩,宣召我入宫。”
“其实是宫里出钱养着我,给我治病,也算是对家族的恩赏。”
姜云冉终于明白,因何卫美人重病之下还能入宫。
原来是特别开恩。
姜云冉握住她的手,道:“如今一切都好起来了。”
她跟着笑:“你的病有所好转,卫氏也一日比一日兴旺,待明年春闱,令兄令姐金榜题名,卫氏就彻底在玉京站稳脚跟。”
卫美人浅浅笑了。
她沉疴二十载,早就形容枯槁,也就这些时日病体稍安,才养回了些精神。
这样一笑,犹如寒冰绽开,春水流淌。
依旧美丽动人。
“是,”卫美人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妹妹也是如此,你多在乎自己,便就是最好的。”
姜云冉没有亲人,父母俱亡,她孤身在宫中,犹如没有根的浮萍。
“你若得空,就来望月宫,我们一起说话,”卫美人笑着说,“可好?”
姜云冉点点头,笑容灿烂:“好。”
晋封大典第二日,长春宫宴请。
一早,姜云冉就让紫叶过去送贺礼了,待中午时分,她才领着紫叶出了听雪宫。
长春宫位于东六宫,姜云冉需要穿过长鸣巷,约两刻之后,方能到达。
她早早便出门,等到长春宫时,只有韩才人到了。
苏宝林陪坐在长春宫后殿厅堂内,穿了一身水红的新衣,瞧着青葱可爱。
她明明早入宫,现在却被阮惠嫔压了一头,面上却瞧不出任何嫉妒,只有即将宴席的欢喜。
“恭喜姜美人,你晋封之后,妹妹还未曾给你道喜。”
姜云冉同两人寒暄几句,不多时,众人就陆续前来。
姚贵妃和梅贤妃今日都有事,不便前来,徐德妃和周宜妃都称病,自然也无法前来。
最后来的只有慕容昭仪、司徒美人、崔宁嫔、卫美人、苏宝林、韩才人,以及姜云冉。
才人之下的小主,阮含珍都未宴请。
加上阮惠嫔,正好八人,坐一桌刚刚好。
阮惠嫔今日很是高兴,她也是一身崭新的蜀绣大袖衫,头上戴着八宝石榴步摇,面带笑意,活泼又喜庆。
就连一贯不苟言笑的廖夫人此刻都是满面春风,陪着诸位娘娘说话。
待膳食摆好,众人上桌,廖夫人站在一侧,举杯道:“惠嫔娘娘年轻气盛,之前若有得罪,臣妇在此给诸位娘娘赔礼道歉,还请娘娘们勿要往心里去。”
她说着,一杯青梅酿一饮而尽。
众人皆说无事。
廖夫人又端一杯酒,看向姜云冉:“姜美人,之前惠嫔娘娘同你多有龃龉,她自己回来也自省,总觉自己性子太过直率,总怕你误会。”
这话真是好听极了。
姜云冉也端起酒盏,含笑道:“夫人客气了,娘娘也太过小心,都是过去事,如今便不用再介怀。”
无论阮惠嫔此刻是什么心思,脸上都是真诚的笑容。
一杯酒下肚,姜云冉刚放下茶盏,她身边站着的银坠手上一抖,甜白釉茶盏倏然落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碎裂开来。
银坠面色一白,她直接跪下,眼中惶恐。
“奴婢知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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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堂中一瞬安静下来。
唯有银坠惊慌的喘息声,刺耳又清晰。
她惊慌失措,伸手就要去捡碎裂的茶盏,结果被锋锐的豁口刺伤手指,鲜血直流。
此刻卫美人也回过神来,她满脸担忧,撑着圆桌起身,这就要去搀扶银坠。
然而此时,两道声音一起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