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宫人少了将近三成,小选又未开,这三月来一直人手不足。
作为甄姑姑手下大将的红袖自然很忙。
她并未亲自领姜云冉认路,只吩咐一名扫洗宫女领她去布料库。
姜云冉很是好奇,问:“姑娘,为何叫阮宝林小阮娘娘?”
那宫女一个激灵,左顾右盼,才压低声音道:“你小声些。”
姜云冉在逸香阁所学庞杂,最重要的就是识人相面,这位扫洗宫女瞧着就心思活络,眼神飘忽,一看便知爱嚼舌根。
若是旁人,姜云冉定不会贸然询问。
果然,扫洗宫女念了一句,还是忍不住说:“你刚入宫,可不知道宫里的事情。”
瞧着路上并无外人,她才压低声音讲了之前的事。
姜云冉着重听那日之后的细节。
之前的阮含璋被追封为阮婕妤,姜云冉自然知晓,这些事赵庭芳日日当差,早就告知与她。
后面的事情姜云冉也知晓,不过细节上定有出入,如今这名小宫女虽不能知晓更多,但能让姜云冉掌握如今宫中的形势。
小宫女说到这里,继续道:“之前阮婕妤娘娘可得宠了,陛下对她多有偏爱,因她忽然崩逝,陛下伤心难过,便在宫中彻查。”
说到那段时光,小宫女都打了个寒噤。
太恐怖了,当时宫里人人自危。
“你没见过红袖姐姐,她原是在阮婕妤娘娘身边侍奉的,后来当差不利,调回了尚宫局。忽然出了这样的事,红袖姐姐都被唤去审问,问了三日才放回来,当时甄姑姑为了保她,自请调回织造局,把晋升承旨姑姑的机会让了出去。”
难怪甄姑姑和红袖都回了织造局,还有这个缘故。
姜云冉感叹:“甄姑姑真是好人,我能在甄姑姑手底下当差,是我的运气。”
小宫女也道:“是呢。”
她说着,不用姜云冉继续问,就倒豆子似的继续说:“阮婕妤娘娘事出蹊跷,陛下震怒,宫中严查,当时不光牵扯了德妃娘娘,还牵扯了慕容婕妤和卫宝林,甚至就连贵妃娘娘和宜妃娘娘都被询问了。”
姜云冉有些疑惑:“为何?我听你说,那位娘娘不是因火灾?”
小宫女一脸你问对人了的表情。
“我跟你说,你可别告诉旁人,这是我家乡姐姐说的。”
“事发当日,其实是德妃娘娘生辰,各宫娘娘,甚至太后娘娘和几位太妃娘娘都去御花园给德妃娘娘庆贺生辰,偏巧阮婕妤不适,没有去成。”
“当日慕容婕妤和卫宝林一起送了亲手所绣的花丝绣流光缎大衫裙,德妃娘娘非常喜欢,当即就换上身。”
“岂料当日生辰宴结束,德妃娘娘回到灵心宫,忽发急症,浑身浮肿,呼吸困难,一下子就晕厥了过去。”
姜云冉心中微动。
她之前便猜测徐德妃有敏症,如此看来,她的敏症比想象中的更严重,以至于沾染些许就要晕厥的地步。
其实那花丝绣虽用了鲜花染织,却经过浆洗熨烫,花粉所剩无几,即便如此,还是让徐德妃发病了。
小宫女没有察觉出姜云冉的走神,她说得兴致昂扬。
“召唤太医之后,太医说德妃娘娘有极严重的敏症,最怕花粉,这一查,便知晓是慕容婕妤和卫宝林送的花丝绣大衫裙惹了事。”
事情简单明了,两人的礼物让徐德妃重病,自然要被招去灵心宫问话。
敏症若是轻一些倒也无妨,但看徐德妃的模样,一个不小心会丧命,如此一来,慕容婕妤的动机就不好说了。
所以当时景华琰和姚贵妃都被惊动,一起去了灵心宫。
“其实这事,慕容婕妤和卫宝林当真冤枉,德妃娘娘的敏症宫里无人知晓,她们送这份礼物也是好心,阴差阳错的,闹了这样的事端。”
“解释清楚,自然无事,不过德妃娘娘敏症多年,春夏交替时忽然复发,却为了侍奉陛下而隐瞒,倒是反将一军,没把慕容婕妤拉下水,却把自己坑了。”
既然生病,那就要撤了牌子治病。
这小宫女真是个人才。
这故事讲得跌宕起伏,绘声绘色,要不是姜云冉知道详细过往,怕是都要听得心潮澎湃。
为了讲故事,两个人脚步放得特别慢,简直跟乌龟爬似的。
“然后呢,然后呢。”
姜云冉一脸好奇。
显然是听入迷了,早就忘了差事。
小宫女心里欢喜,越发卖力。
“你不知道,当时阮娘娘多受宠,她忽然这么没了,其他的妃嫔自然逃不了干系,德妃娘娘当时把慕容婕妤和卫宝林招走,带走了所有当值的宫人,自然是第一个被审问的,宫中走水,安排不当,贵妃娘娘是第二个被审问的。”
“当然,慕容婕妤和卫宝林也要被审问,后来就连足不出户,但同阮娘娘不对付的宜妃娘娘也被质询。”
“那段时候,宫里气氛特别紧张,很吓人的。”
姜云冉呼了口气:“还好我才入宫呢。”
“可不是。”
小宫女说:“陛下待娘娘颇为真心,为她大动干戈,你以为因何宫里忽然招绣娘入宫,还不是因为许多宫人都被审问调职,这其中牵扯出不少多年旧事,什么玩忽职守,什么贪墨偷盗,都被惩罚了,自然不能再在长信宫侍奉。”
别看这只是个扫洗宫女,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讲得可比赵庭芳细致的多。
这小宫女在织造局侍奉,日常接触的都是各宫宫人,又要在宫里行走,消息庞大繁杂,居然还能无师自通,把事情条分缕析。
还挺厉害的。
姜云冉不由夸奖她:“姑娘,你好聪明啊,你叫什么名字?以后高升了可别忘了我。”
小宫女晕晕乎乎:“我叫莺歌。”
倒是人如其名。
莺歌继续说:“陛下那段时间处置了不少朝臣,金吾卫和仪鸾卫也降了很多人的职位,甚至还申饬了德妃娘娘的父亲和姚相,闹得太大,仁慧太后不得不出面,劝慰了陛下。”
这并不是秘辛。
而是特地放出去的,张扬母慈子孝的戏码。
莺歌会知道不足为奇。
怕是整个朝堂人人皆知。
“从那之后,陛下重新振作,解除了长信宫的戒严,又在阮大人携家人入宫谢恩时,看中了同阮娘娘面容有几分仿佛的小阮娘娘,当即便招小阮娘娘入宫,封为宝林。”
姜云冉微微挑眉。
她可不以为景华琰是为了她的死大动干戈。
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绝不会是为了情爱要死要活的昏君,他如此做,是为了排除异己。
先帝二十岁登基,统御大楚二十五载,朝中势力庞杂,后宫更是如此,不光是新入宫的娘娘们,还有太妃娘娘及其亲眷。
景华琰是借着阮婕妤这个借口,把所有二心者全部赶出长信宫。
姜云冉当时会想到点火闹大,一是要毁尸灭迹,二就是送景华琰一个绝佳的借口。
两人从未谈及此事,也不可能谈及此事,却到底心有灵犀,相辅相成。
而阮含珍的入宫,就意味着对于此事景华琰同样怀疑阮家。
阮家想要借由大女儿的死,促成小女儿入宫为妃,肯定做过不止一件事,可能是有人举荐,也可能是某位太妃劝诫,捎带说了一句阮含珍的事。
也正因此,引起了景华琰的怀疑。
他可不是见色起意的人,他就不是个人。
在姜云冉看来,景华琰是个相当有野心的人,或许从成为太子的那一刻,他的心就一直在大楚。
至于其他人,都无关紧要。
他想要青史留名,做千古明君,力挽狂澜,挽大厦之将倾,与此同时,他孤傲,冷漠,控制欲极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这样一*个人,不会因为一个妃子的薨逝而大动干戈,同样,也不会因为有人同妃子容貌相似,就心动忘情。
姜云冉感叹道:“陛下真是有情有义。”
莺歌笑了一下,说:“可不是?近来最得宠的就是阮宝林娘娘的,不过之前阮婕妤娘娘也封过宝林,为了区分,宫里都唤她小阮娘娘。”
说了这么一大圈话,才把话题重新拉回来。
姜云冉道:“既然如此,我要好好当差,怎么也要在小阮娘娘面前露脸不是?”
她这样说,莺歌倒是收敛起笑容。
“你……你认真当差便是,不用太过出挑。”
她说着,目光上挪,落在姜云冉的面容上。
作为织造局的扫洗宫女,莺歌自然从没见过那位年轻薨逝的宠妃,那位陛下再也得不到的红颜。
但她见过小阮娘娘。
姜云冉本来面目,只同曾经的阮婕妤有三份相似,又因气质完全不同,相熟之人一眼就能看穿。
但她同小阮娘娘,就全无相似之处了。
因为曾经两位娘娘相似的地方,都是姜云冉捏造的。
所以此刻莺歌所言,有别样深意。
“那位娘娘同以前的娘娘可不同,”莺歌顿了顿,她脚步慢慢停下,踮脚在姜云冉耳边说,“她有些刁蛮任性,对待宫中侍奉的宫人多有打骂,姐姐这样美丽,可别被娘娘瞧了去。”
阮含珍是什么脾气,姜云冉如何不知?
她的确是清州才女,诗书字画都出众,也会弹奏古琴,容貌美丽娟秀。
相对的,因出身世家,有南安伯府同阮氏一起娇贵,她难免趾高气昂。
说好听是清高,说不好听就是骄纵。
如今她正得宠,自然不能允许更貌美的宫人出现,否则好不容易用尽力气得到手的恩宠,岂不是昙花一现?
姜云冉第一次认真看向一脸认真的莺歌。
小宫女眼睛明亮,脸蛋圆润,还是个孩子。
“我知道了,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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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宫中形势,从赵庭芳和莺歌口中,姜云冉能拼凑出全貌。
因隐瞒病情,徐德妃被陛下申饬,着令闭门思过,偏巧她的敏症一直未见好,如今还在养病,一连三月都没能重新挂回绿头牌,也不在宫中行走。
姚贵妃被火灾之事牵连,审问过后被罚俸,待到八月初才重新侍寝,算是再度站稳脚跟。
而周宜妃因大皇子的弱症,脾气越发乖戾,她一心都在儿子身上,景华琰从不招她侍寝,但隔三差五定要去锦绣宫看望她及大皇子,倒也还算爱重。
梅昭仪是个很淡的人,对此并不在意,但恩宠并未彻底断了。
慕容婕妤因牵连阮婕妤之事,如今跟卫宝林搬入望月宫前殿,日子还算安生,跟姚贵妃一样,罚俸两月后重新侍寝。
余下其他妃嫔皆一如往常。
这其中,一直颇为受宠的司徒才人升为从五品美人,孟选侍升为从六品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