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上前。
“那天盛导带着娄教授来过片场,就是怀孕的事曝光的那天。”
“娄教授打了袅袅,让她把孩子打掉。”
听见这句,男人眸色一沉,深邃的眼底像是有什么在刹那间碎裂开来。
丁舒甜呼吸发颤,又接着说:“还有新闻说你出事的那天,她在剧组晕倒了,送到医院之后才知道是怀孕了。医生说她胎气不稳,从那天开始她就一直在吃药,为了保住这个孩子。她还去山上的庙里给你求平安符。”
“如果当时没有这个孩子,她不一定能等到你回来。”
顾宴朝是偏执极端的性格,所有人都知道。但顾袅,只是表面看上去柔弱,实则倔强又执拗,认定的事情就要去做。
如果没有孩子,她真的觉得,顾袅会跟着他一起走。
曾经在英国那几年,有多少次,顾袅生病高烧,做梦时叫的名字都是一个人。
丁舒甜动了动唇瓣,声音不自觉掺杂上一丝哽咽:“就算你不关着她,她也没地方可去。”
她们受了委屈,还可以回家。
可顾袅呢,她还能回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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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顾袅醒来时,发现佣人已经把她的行李整理好了。
终于还是到了他带她回去的那一天。
回去之后不久,他应该就会让周翌给她做那种手术。
顾袅走出别墅,就看见男人倚靠在车旁,神色微怔住。
西裤笔挺修长,轮廓线条似乎比之前更冷,望向她的眼眸里似乎无边无际,深不见底。
她在医院修养的一个多星期里,他都没有出现。
明明没有多长时间,却又像是很久没见他。
静默间,冷风吹拂而过,顾宴朝也在看她。
女人安静站在那,腰间的弧度已经十分明显,四肢却还是像柳条似的纤细,长发半扎起,素净着一张脸,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
心底挣扎了许多天的念头,忽然在见到她的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顾袅上了车,发现并不是去往机场的路。
车窗外的街道风景逐渐从城市的高楼林立,变化成了稍显破败萧条的小镇。
她知道,燕城并不是他长大的地方,只是他们相遇的地点。
二十岁之前,他都一直生活在这里。
他没有带她回美国,而是带她来了他曾经的家。
苏冷玉跑了,他就一个人住在这里,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他的亲生父亲派人来杀他,他不想牵连别人,才去了燕城。
再后来,就是遇到了她。
这栋老旧居民楼里的人似乎对这辆豪车并没有过于惊讶,看见顾袅这张陌生的面孔,纷纷朝她露出热情的笑容。
单元楼下的藤木摇椅上坐着一个戴花镜的老太太,旁边还有个四五岁的小孩正蹲在一旁玩玩具。
听见车声,老太太一抬头,看清下来的人:“是阿朝回来了啊。”
看见男人身旁的顾袅,老太太瞬间了然:“这是你老婆?长得可真漂亮,年纪比你小不少吧。”
“是漂亮。”
他没回应第一句话,只回了后半句,冷冽的声线听上去也比平日里柔和。
顾袅的心口微微一跳,指尖不受控制蜷起。
老太太虽然年老,但眼神颇好,一眼看出女人宽松衣物下遮掩的小腹:“你老婆怀孕了?”
他微微颔首,声线低沉:“嗯。”
“好好好,男孩女孩啊?”
他的嗓音虽淡,却礼貌:“还不知道。”
老人家又笑呵呵地说:“男女都好,你可不能重男轻女啊。”
“嗯。”
街对面传来小商贩的叫卖声,顾袅被吸引,目光下意识看过去。
是卖冰糖葫芦的,顾袅以前没吃过,但听秦海生说,他们其实是北城人,她却没怎么去过北城。
她只是最近很馋酸的,看见就有些走不动路。
顾袅忽然听见他低声道:“在这等我。”
他知道她怀孕之后爱吃酸的。
她就只是多看了一眼,他就明白她在想什么。
顾袅呼吸滞了滞,就看见男人已经迈开脚步朝着马路对面走了过去。
“阿朝是我看着长大的,只是面上看着不好相处,其实他做了好事,也不爱说。”
顾袅闻声回过头,只见老太太看着不远处那道高大的身影,一边叹一边回忆:“他妈妈走了之后,没人给他交学费,他就自己去打工挣钱养活自己,捡废品,我们都说他是个争气的,别的小孩上学都学不明白,他自己看书都能懂。他妈妈偏不信,连他上学的钱都不给出。”
“就是前面那个坛子里,阿朝小时候和人打架,摔了一身泥,可皮了。”
顾袅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看见了那座破败的花坛,失神间,好像看到了刚才描述的场景。
他们的孩子如果出生了,会不会也像他小时候那样?
老人家又收回目光,望见她隆起的小腹,眉目慈祥:“有家了,两个人以后好好过日子,我老伴之前就说,他从小就顶天立地,长大了肯定会照顾人,会疼老婆。有的男人有钱了就变坏,他不会。”、
顾袅呼吸屏紧,喉间像是被什么塞住了,说不出话。
不多时,见顾宴朝回来了,老太太笑眯眯地止住了话头。
顾袅垂眸看着他手里拿回来的,红彤彤的山楂外面裹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糯米纸。
竹签有些粘手,他索性拿着喂她。
她眼睫动了动,还是顺着他的动作,轻咬了一口。
又酸又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像是涩进了心底,被她咽了下去。
发丝不听话地散下来,又被他抬手拢回了耳后。
男人温热干燥的指腹若有似无蹭过肌肤,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拨弄了下。
“这儿没电梯,抱你上去。”
害怕压着她的肚子,他只能抱她,不能像之前那样背着她。
十几年的旧楼,铁门被拉开时还在嘎吱作响,腐朽得厉害。
屋子里许久没人居住,灰尘在空气里飞扬,客厅的沙发被罩着一层塑料布,依稀能看出曾经苏冷玉装点过这里,墙上还有已经脱落的碎花墙纸。
这是他二十年前居住的家,只有他一个人的家,冷清寂寥。
顾袅跟在他身后,走进了里面的卧室。
外面简陋,里面也是一样。一张看起来单薄坚硬的单人床,一张掉漆的书桌,灰暗得没有一抹亮色。
书架上摆着很多书,大多是金融数学一类的,因为太久没人动过,书架上蒙了一层尘土,甚至连一盏台灯都没有。
了解他过去的人寥寥无几,他一个人从这里走出去,满身伤痕,最后又回到这里,区别是多了一个她。
顾宴朝弯下腰,凭着记忆从桌子下面某处尘封的角落里,翻出一样东西,递给她。
借着外面的光线,顾袅看清了,他掌心躺着一条玉坠。
东西灰蒙蒙的,看起来也很陈旧,并不是多昂贵的玉石,成色浑浊,上面刻着的平安两个字已经被岁月碾磨得看不太清原本的样子。
她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他母亲给他的。
对他来说意义特殊,怎么能随随便便给她?
看见她拧起细眉,顾宴朝想了想,这个的确和他从前给她买的那些珠宝没法比。
“不想要就扔了,随你。”
苏冷玉说,这是他三岁的时候生了场大病,找大师给他求的玉坠子,能保佑他以后都化险为夷。
他也不知道自己命硬究竟跟这个有没有关系,苏冷玉抛下他走了之后,他再也没带过这玩意。
回来这里,只为了取这样东西给她。
如果这东西真的那么有用,就让她以后都平安顺遂。
苏冷玉从前总是反复跟他说,生他的时候有多九死一生。
他会提前把全世界最好的医生都找来,守在她床边。只是他不能在场陪着她,她有多恨他,多不想看见他,他都知道。
也许他不该让她怀孕,他是自私,只想着怎么留下她,没想过她会为了这些吃多少苦。
他从前总是觉得自己不会后悔,可时间越长,让他后悔的事就越来越多。
她对他,已经足够了。
为他受怀孕的苦,就算知道秦海生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也没有打掉孩子,可以为了他和亲生母亲反目。
是他一直对她不够好。
他们相识的十年里,她陪了他六年,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男人低垂下眼睫,唇角忽而扬了扬,眼底积蓄的阴郁忽而散了几分。
看见他笑,顾袅微微一怔。
从前他漫不经心逗弄她的时候也会笑,可他此刻的样子却和之前都不相同。
他从西裤口袋里摸出之前她塞在他枕下的东西,低声说:“这个你自己留着。”
她给他求的平安符,他还给她。她一个人平安就够了。
这时,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忽而开始震动,顾宴朝垂眼看见屏幕上跳跃的号码,转身走到外面的阳台接起。
橙红色的夕阳笼罩在男人的轮廓四周,将他漆黑的瞳色映照得冥冥不清。
他听见周翌在电话那头问:“还回来吗?”
沉默许久,没有人回答,电话被挂断了。
客厅里,顾袅找到了一条毛巾,用水打湿了,擦去柜子上的灰尘。
忽然,背后熟悉的气息包裹而来。
她身体一僵,却没有挣扎,任由他抱住。
面前灰白的墙壁上倒映出重叠的身影,夕阳坠落,被窗外的金光剪成碎影。
她背对着他,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只能感受到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
宽厚的掌心拢在她的腹部,突然,像是有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他的掌心。
顾袅愣了下,心像是被什么无声攥紧,听见身后,男人有些喑哑的嗓音,藏着不易察觉的惊喜。
“动了?”
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胎动,里面像是有一条游动的小鱼,轻轻摇摆,便激起了一圈涟漪。
第一次,让她真实感觉到了身体里有一条新的生命正在孕育。
身后男人胸膛里的心跳一下下震着她,仿佛连耳膜也被震得发疼。
一滴眼泪不知为何忽而落了下来,砸落在他的手背上。
滚烫的,像是能烙印在他心底。
直至天边最后一缕余晖被收走,空气里飞扬的尘土仿佛也消失不见。
夜幕降临,整间屋子彻底陷入漆黑和冰冷。
顾袅感觉到,束缚在腰间的力道渐渐松开了,身后那阵炙热的温度也随之离开。
心脏的某一处像是被剜去了,空荡得像是能听见风声在里面席卷。
“把孩子生下来,我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