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燕城江畔。
最近在社交媒体上热门的火锅店今夜竟然意外空无一人。
被店员拦在门外的女孩子撇了撇嘴,抱怨道:“怎么回事啊,有钱人了不起啊。既然那么有钱不去吃米其林,跑来吃什么火锅啊。”
一旁的男友拢住她的肩膀,温柔安抚:“算了算了,我们换一家吃吧宝贝。”
今晚听到的不知道第几次吐槽,江沁月悻悻摸了摸鼻子,透过窗户看见路旁的那辆车,还有那道颀长显眼的身影。
她眨了眨眼睛,看向对面的人,试探着出声:“真不让顾总进来跟我们一起吃啊?他的伤没事吧?”
就吃个饭而已,这也太粘人了。
顾袅也下意识朝着窗外看去。
驾驶座车窗降着,男人被衬衫包裹的长臂搭在窗沿,指间衔着烟,一点猩红在夜色里明明灭灭。
下午那会在电梯里,她坚持要走,他硬是换了衣服出院跟着她去了机场,一路上阴沉着脸,看到走出来的是江沁月脸色才缓和了几分。
他直接把整家店包了下来,省去了她们排队的时间。
现在整个店面空空荡荡,就她们一桌客人。
知道她们要吃饭,他也不走,愣是在外面等着她,好像生怕她真走了似的。
顾袅收回目光,心口像是被什么轻敲了下。
“不用管他。”
江沁月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张有些褶皱的便利贴递给她。
“你之前让我哥帮你找的那个姓陈的警察,这是他现在的住址和电话。还有那个叫邱四的,他现在就在燕城西郊的明成修理厂。”
顿了顿,她观察着顾袅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你要去找他们吗?”
江沁月也知道了段婉婉母子的事,心里也忍不住痛骂了秦海生一万次。
凭什么养了那么多年的亲生女儿还比不上一个情妇肚子里没出生的儿子,女儿弃之不顾,把儿子当成宝。
可说到底,秦海生都是顾袅的亲生父亲,娄书慧离开之后,是秦海生独自把顾袅抚养长大,虽然后来秦海生只是给钱。
何况现在顾袅还怀着孩子。
十几年的养育之恩,血缘亲情,和自己心爱的人放在一起,就算换成她来选,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顾袅攥紧了那张纸条,没有回答。
明明真相离她越来越近,可是她却不敢面对。
看出她挣扎的神色,江沁月夹起一片牛肉到她碗中,有心转移话题,把听到的大快人心的消息说给她听。
“对了,段婉婉已经人不在纽约了,听说那女人前几天拿钱去做了一个什么投资,结果亏惨了,连孩子学费都交不起了。现在不知道去哪了,活该。”
闻言,顾袅怔了怔。
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什么,不自觉屏紧了呼吸。
-
从火锅店里出来时,顾袅本来想陪江沁月一起去酒店,却愣是被拒绝了。
“你快和顾总走吧,我自己没问
题。”
江沁月生怕多耽误一秒,忙不迭叫车跑了。
顾袅只好自己上了车,一双清亮的眼眸看向他,目光微动了下,却什么都没有说。
顾宴朝把烟掐灭,又把车窗关上,隔绝掉外面的冷风,侧眸回视她,漆黑的眼底倒映出她的影子。
“吃饱了?”
早知道她不是跟郁子听吃饭,他也不至于这样。
她抿了抿唇,垂下眼睫,故意说:“没有。”
听出她是故意跟他反着来,男人也顺从地问:“那还想吃什么。”
顾袅想了想:“馄饨。”
那时秦家出事之后,她东躲西藏,租的房子附近就有一家小馄饨店,是一对老夫妻开的。
每次她坐公交车回来,路过这里都能闻见香气,后来第一次拿到赚来的钱就进去吃了一碗。后来隔三差五,这对老夫妇就会免费请她吃饭。顾袅本来不好意思,可实在饿得不行了,也顾不得什么面子,狼吞虎咽地吃光了。
也许是因为饿急了,她才觉得世界上没有比那家小店更好吃的馄饨。
她凭着记忆给他指路,没想到竟然真的看见那家店面亮着灯。
正要陪她进去时,顾宴朝的电话响了。
这几天顾成文去世,他人虽然在医院,各种事情接踵而至。
他只得停住脚步,低声对她说:“你先进。”
有些陈旧的玻璃门上蒙着氤氲雾气,店里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柜台后面,戴着花镜,手上正在织毛衣,隐隐有电视声充当着背景音。
听见门口的动静,老人抬起头来,镜片后浑浊的目光在她脸上逗留片刻,眼里露出惊喜。
“小袅?”
顾袅有些意外,对方竟然记得她,时隔这么久还能认出她来,心口蓦地暖了暖。
“阿婆记得啊,怎么不记得。电视上还看你嘞。”
形影单只,自己一个人艰难生活的小女孩,每天像惊弓之鸟似的,那么可怜,这些年她也就遇见这么一个,怎么会那么容易忘记。
这时,老太太也看见了店门外站着的那道修长身影,男人侧脸深邃俊美,一身黑色大衣勾勒得身型挺拔优越。
“他是你老公吧?”
猝然听见这个称呼,顾袅耳根有些发烫,想要否认,掌心却下意识抚上了小腹,指尖微微收紧。
越看门外的男人越觉得眼熟,老太太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边把馄饨放进煮沸的锅里,一边回忆着。
“之前你住在这儿的时候,有个挺高挺壮的男人,脖子后面有个纹身,寸头,凶神恶煞的,总在这附近转悠。”
听着她的描述,顾袅几乎是立刻想到一个人。
石振。
那时候明明秦海生已经出事了,所有人自顾不暇,石振为什么会出现在她住的地方附近?
心脏像是被什么扼住,快要无法呼吸。
水汽不停翻滚沸腾,只听见阿婆又笑道:“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流氓,本来要报警,有一天他人就进来了,把我们吓了一跳。当时他身边还有一个男人,好像就是你老公。”
因为对方的容貌,让他们夫妇印象深刻。
男人给他们扔下了一沓厚厚的钱,足够他们几个月的利润。
让他们夜里关门的时间晚一点,再送她一碗馄饨,别让她饿着肚子回家。
-
店外,顾宴朝刚挂了电话准备抬脚进去,就看见她已经走了出来。
他皱了下眉,以为是自己电话打太久,她没了耐心。
刚想开口解释,只见她微微抬起眼望他,清澈见底的眼眸里水光流转。
“我想在附近走走。”
夜色漆黑,天空刚下了一层薄雪,空气微潮,地面上似乎结了冰,看上去有些滑。
顾袅看见前面的台阶,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注意到她的动作,顾宴朝在她面前半蹲下来,干脆道:“上来。”
他要背她。
顾袅咬了咬唇:“你的伤不行。”
他身上还有伤,才休养了几天。
听出她紧张担忧的语气,男人似乎格外愉悦:“哪有那么夸张。快点。”
他天生就比普通人恢复得快,否则也不会死里逃生那么多次。
顾袅拗不过他,只能小心地爬上他的后背,害怕扯到他的伤口。
小时候,秦海生也会经常这样背着她。
她不是没有拥有过父爱,从前娄书慧还没有离开时,她曾经拥有过幸福的家庭,只是太短暂。
后来随着她长大,秦海生背她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这里本来就十分偏僻,夜晚的路上几乎没人,月光把身影拉扯得很长。
男人的后背宽阔,她原本微微紧绷着身体,可他抱得很稳,让她浑身渐渐放松下来。
心口紧贴着他宽阔的背,暖流源源不断地汇入,好像心跳都交织在了一起,令她安心。
事实上,现在不只是他们两个人的心跳,是三个人的。
她闭了闭眼睛,忽然轻声问:“段婉婉的事情是你做的,对不对?”
话音落下,男人唇线抿了抿,没有回答。
秦海生留下的那笔钱被他想办法拿了回来,但那笔钱算不上干净,他索性以她的名义捐了。
她有他,不差那点钱。他只是不想看那对母子好过。
就算他不承认,顾袅也猜到了答案。
她垂下眼睫,心脏不受控制地阵阵收缩着,鬼使神差开口。
“当初是你让石振跟着我的。”
夜色静谧,男人的脚步停了一下,很快又继续向前走。
她被人绑架,快被折磨到死的时候,他为什么能刚好出现。
她躲藏的那一个月,真的是因为她藏得好才没有被人找到,还是他一直在背后护着她。
秦海生没管她,他护着她。
他沉默不解释,顾袅呼吸发颤,忍不住追问他:“为什么?”
明明那时候她已经以为自己被所有人抛弃了,包括他在内。
她好像今天执意要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答案,顾宴朝放慢了脚步,低声问:“顾袅,你倔不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围环境太过寂静,男人的嗓音听起来也比平日温柔,丝丝缕缕钻进耳膜。
“求我一句就那么难?”
那天她来找他,他看见她了。
即便她藏在角落里,他也看见了她的裙角。
二十岁之前,他的人生只有活下去。他自私自利,凡事只为自己。可谁活着不是为了自己,自私是人类的天性,他生来卑劣。
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有了她就代表他有了软肋,总会受人制肘。
她哪怕站在他面前指责他痛骂他,说她曾经救过他的命,他不该这样忘恩负义,让他带她走,他都能给自己找到一个借口,违背自己的本性。
可偏偏她和别人不一样,宁可一个人吃遍苦头,也不来依靠他。
还有谁能比她倔。
周围的空气静得让人心慌,顾袅眼睫轻颤着,指尖攥紧他的衣料,心脏像是被什么震碎了。
“顾宴朝,我...”
她忽然很想和他坦白怀孕的事。
也许秦海生的事和他根本无关,她可以全心全意地依赖他,信任他。
没说完的话被一阵电话震动声打断,是他的电话响了。
顾袅只能停下来,从他的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接通,帮他放到耳侧。
“TY的并购案进程遇到麻烦,郁家也要入股,持股比例想高于我们。他们要求在纽约和您面谈。”
男人眉心一沉,眼底冷意丛生。
他给郁子听使绊子,对方也不让他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