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袅闭上眼,泪水彻底打湿了脸颊,似乎已经预见了即将发生的一切,身后的温度滚烫得不寻常,顺着湿透的衣料透过肌理源源不断。
可就在下一刻,他停住了。
那股迫人的危险气息骤然离开,她眼睫颤动着,缓慢睁开眼睛,却听见身后响起关门声。
他离开了。
他把水流关掉了,水声停止,镜子上氤氲的雾气缓缓散去,顾袅垂下眼,看见地上的水流里掺杂着若隐若现的淡红色,视线发怔,心脏的剧烈跳动还没有平复下来,身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留下来的热意。
他最后还是没有强迫她。
浴室门口响起敲门声,却是女侍者恭敬的声音。
“顾小姐,衣物已经给您放在门口了。”
顾袅打开门,果然看见一套新的衣服整齐摆放着,内衣也是合适的尺码。
她换掉了身上湿透的衣物,打开浴室的门出去,却发现套房里空无一人。她又打开门,只看见助理等在走廊外。
回去的路上,雨丝越来越密集,汽车雨刷器发出的声响令人心口发闷。
顾袅闭上眼睛,又想起地上那摊被冲淡的血迹,呼吸不受控制地发紧。
他受伤了,刚才伤口已经沾了水,会不会感染发炎?
突然,手机铃声急促响起,前排开车的助理接起电话,神色瞬间一变。
“好的,我知道了。”
-
深夜,燕城私人医院顶楼。
手术室灯光熄灭,几个医生陆续走出来,脸色微微凝重,最后一个出来的是周翌。
周翌摘下口罩,清隽的面容上稍显疲色,抬头就看见林助理拎着换洗衣物站在那,旁边还站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他有些意外地抬了抬眉梢,朝她走过去:“顾袅?你怎么来了。”
顾袅张了张唇,声音有些滞涩:“周医生。”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刚才听到他昏迷的消息,就鬼使神差地跟着助理来了医院。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来。
“他怎么样?”
周翌苦笑了下,“还活着,但不算太好。”
伤口遇水感染发炎导致高烧,他就没见过这种人。
回来才多久,他已经反复给男人重新包扎了多少次。
“你应该看到新闻了,不算是假的,他确实中枪了,在肺部,还有因为撞击导致的肋骨骨折,脑震荡,坠海也是真的,虽然提前做了准备,但
也做不到毫发无伤。”
前些天为了彻底解决留在美国的麻烦,他铤而走险,又拿性命去赌。
“肺部中枪以后可能会留下后遗症,肺炎,气胸,呼吸困难,一些功能障碍都有可能。包括他的右手,这次也受到了撞击。”
“当时他清醒之后,我建议他留在美国起码一个月养伤观察,但他只呆了一个晚上就要回来,我拦不住。”
顾宴朝死了,谁给他投资。
没办法,周翌只能选择放下实验室里的工作,暂且跟他回国,起码保住他这条值钱的命。
“还好你在,邵应还留在美国处理后面的事,否则他身边真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三十岁了,没有家人,伤得半死不活了,也找不到一个人照顾他。
病床上,男人紧实的胸膛上缠着绷带,遍布着很多新旧交替的伤痕,大大小小。
顾袅看得出了神,心脏一阵钝痛蔓延,忽然想起很久之前。
上次,他差点没命的时候,被她在路边救了,当时她也是坐在医院的床边,这样看着他,听护士说他这人真是福大命大,伤成这样都能活下来。
后来是他替秦海生挡了那枚子弹,一开始所有人都瞒着她,直到他清醒了,顾袅才知道这件事。
他从不对人示弱,伤成什么样也不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上次给他求的那个平安符,她一直放在自己包里,没机会给他,现在他们的关系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她更没办法给他。
顾袅想了想,起身弯腰,把东西轻轻塞进了他枕下。
一直到了翌日上午十点,虽然退烧了,但他还是没醒过来,她不敢走。
顾袅只能给丁舒甜发了消息,拜托她帮忙在家里拿了几件换洗衣物过来,她要留在医院几天,顺便跟剧组那边请了假。
丁舒甜很快就把行李箱给她送了过来,顾袅放轻了动作,想先拿出一套来把昨晚的衣服换掉。
病床上却忽然传来声响。
她一怔,抬起头的瞬间,恰好与他视线交错。
男人唇色有些苍白,碎发下幽深的眼眸盯着她许久,像是在确认眼前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紧张问:“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叫周医生来....”
他的嗓音还是沙哑的,唇角勾起有些嘲弄的弧度。
“顾袅,我用得着你可怜我?”
他知道她心软,看见路边一只猫一只狗,就连窗台上一只瘸腿的鸟都要捡回去治一治。
他觉得她现在是在同情他。
也对,在他看来,她既不想怀他的孩子,也不想和他做那种事,现在却又这样,也只能有这一种解释。
耳边又响起周翌的话,他现在这样,是为了当时能快一点赶回来,如果不养好伤,以后也会留下后遗症。
就像当年他的手那样。
没人看着他,他不会好好养伤,他根本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
他们之间,早就说不清是谁欠谁更多。
她垂下眼睫,藏住眼底的情绪,语气平静:“等你出院,我会走的。”
男人眸色一深,还想说什么,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叩响,打断了没说完的话。
“顾总。”
是昨晚送顾袅来的助理,姓林,脚步稍显急促,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董事长今天早晨病逝了,股东们要求立刻召开股东会。”
话音一落,顾宴朝的脸上没什么波动,像是并不意外,一旁坐着的顾袅却拧了拧眉,心里沉下去。
顾成文去世,他今后也就不再是顾总了,而是顾董事长。
股东们不会就这么让他轻而易举坐上去,顾家还有顾青,有顾迟,总有不少人想坐那个位置,又免不得一场腥风血雨。
“什么时候?”
“明天早上。”
“开。”
听到男人说要参加,林助理立刻就要转身去打电话安排。
病房里忽然响起一道轻柔悦耳的嗓音。
“周医生说你现在不能出院。”
是沙发上正在看书的顾袅,她把手里的书放下了,莹亮的目光正看向他们。
林助理脚步一停,有点犹豫该听谁的,就又听男人不容置喙的口吻命令道。
“去安排。”
他浑身一激灵,立刻不敢停留离开了病房。
顾袅抿了抿唇,细眉拧紧了,目光看着他冷硬的轮廓。
独裁专治,他根本就不听任何人的话。
助理离开后,病房里安静了差不多有十几秒。
顾袅放下手里的书,把书签夹上,什么也没说,拿起了一旁挂着的大衣穿上,又戴好了口罩。
病床上的人视线不动声色跟随着她的身影,看着她的动作。
他嗓音沉哑:“我的死活不用你管,听懂了?”
她脚步一停,没有说话,也没回头。
这时,病房的门突然被从外面轻敲两下,身穿白衣的男人推门进来。
猝不及防和她面对面撞上,周翌见她全副武装,便关心问:“要出去?”
她冲周翌笑了笑,也没说要去哪,离开了病房,走之前帮他们关上了门。
周翌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僵硬的气氛,看着男人绷紧的侧脸,无奈至极。
“你到底还想不想把人留下?”
他猜到两人昨晚应该因为怀孕的事情又加深了矛盾,顾宴朝现在身上有伤,本该是最合适让她心软的时候。
但这男人自尊心太强,他习惯了强势和主导,不屑于用这种办法博取她的怜悯和同情,对他而言,与其用这种卑微示弱的样子,还不如让她恨他。
静默几秒,周翌抬手推了推眼镜,不急不缓开口:“你昏迷一整晚,高烧不退,她也一晚上没怎么睡,护士说半夜进来给你量体温的时候她都醒着。”
话音落下,空气似乎停滞片刻,他看见男人的眉头皱紧了。
只说了这么一句,周翌也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开病房。
病床上,顾宴朝侧过眸,看见一旁的那张用来陪护的床上,被单上几乎没有褶皱,根本不像是有人睡过的痕迹。
反而是沙发上某个抱枕靠垫深陷下去,像是被一直靠坐在腰后。
三个小时过去,她终于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一束花,身后跟着丁舒甜母女二人。
丁舒甜和丁夫人来探望,拎了两大袋子的保温壶,又有给顾袅专门准备的孕妇餐,还有给顾宴朝的。
上次因为他给的那笔钱,丁夫人也一直心存感激,听说顾宴朝病了,忙不迭做了不少菜带过来。
下午离开时不欢而散,顾袅有点担心他对丁舒甜母女也冷言冷语,紧张地注视着他,生怕他一个不高兴给别人脸色看。
男人身上穿着黑色的家居服,衬得肤色更冷白,额发垂着,俊美到无可挑剔的一张脸,倒没有平日里看上去那么不近人情。
他主动伸手接过女人手里的保温盒,声线低沉磁性。
“麻烦您了。”
顾袅这才悄悄松下一口气。
见状,丁夫人有些惶恐地笑笑,发现男人倒没有想象里的那么高高在上,虽然性格也是冷淡疏离。
又看了一眼顾袅,下意识开口:“顾总年轻有为,你们俩都长得这么好看,生出来的孩子一定.....”
旁边的丁舒甜连忙拔高音量打断她的话:“妈!我们走了,走了啊。”
说着就连忙带着丁夫人走了,生怕多呆一秒就说漏嘴什么。
顾袅的心跳仿佛都跟着停了一拍,下意识去看他的神色。
男人的面容沉静,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反应。
等病房里重新沉寂下来,她的神经微微放松了,确认了他似乎没有因为刚才的话起疑,才终于主动打破了沉默。
“你不想吃的话我拿去给林助理.....”不要浪费别人的心意。
可话没说完就被他低声打断:“谁说我不吃?”
顾袅下意识抬起眼,就措不及防和他幽深晦暗的目光对上,心尖颤了下。
很快,她就移开视线,拿起自己那份,自己坐到沙发上吃了,离
他很远。
晚上,顾袅拿了换洗的睡衣进病房的浴室里洗澡。
听见浴室里响起水声,男人沉吟片刻,拿起了手机,电话接通后,沉声道:“把明早的会推迟。”
林助理有些诧异,下意识问:“您不出院了?”
很快,他又连忙说:“应该不需要我们想办法推迟了,刚才有几个终于股东打来电话,说明天暂时没法参加会议,似乎是顾姯和黎先生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
闻言,顾宴朝皱了皱眉。
顾姯不会无缘无故帮他。
-
一个小时后,顾袅洗完澡吹干头发出来,拿起手机就看见顾姯给她发来的消息。
只有言简意赅的三个字,办妥了。
下午她给顾姯打电话,其实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顾姯真的愿意帮她想办法推迟股东会的时间。
起码让他不要这么快就出院,多一点养伤的时间。
想了想,她又问顾姯什么时候有空,可以请她吃饭,知道顾姯和黎黍常年生活在泰国,于是顾袅又主动问她想不想吃泰国菜。
对面很快回过来:【不吃,吃吐了。】
顾袅没忍住,弯唇笑了笑。
她这副对着手机一边打字一边笑的模样落进了一旁病床上的人眼底。
男人眼眸眯起,棱角分明的侧脸看上去毫无波动,手背却无声收紧了,文件的一角被攥出丝丝褶皱。
她在跟谁聊天?郁子听?
顾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放下手机去洗漱,出来之后就把灯关了,没问他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