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2 / 2)

发梦蜉蝣 咬枝绿 4044 字 1个月前

夏蓉没有笑,也没有摆脸色,只是进门时的热情,仿佛被扑灭了一截。

将菜都做好了的师傅告辞离开,林父拿起醒好的红酒,喊他们入座。

傅易沛说开车来的,不能喝酒。

林父拿出长辈的态度,拍傅易沛的肩,又闲话家常一般:“你们在崇北工作忙,回来少,一家人难得聚一起吃饭,不喝一点酒怎么行,我听小慈妈妈说,你爷爷年轻的时候可是有点嗜酒如命的,无酒不作画,你这一点都没遗传到,不行啊。”

林晋慈不想听这些,但也没打断林父的滔滔不绝。

只在林父话音落地,笑眯眯等着傅易沛妥协时,她把自己的杯子往前面推去:“既然是一家人不喝不行,那就给我倒吧,我陪你喝一点,他不姓林,我们家也没人姓傅。”

经这前后两遭,之后饭桌上的话题也中规中矩起来,问问工作,谈谈行业,没有再做过多的延伸。

林晋慈也尽量配合,如果这个桌子上的人都愿意好好吃完这顿饭的话。

但事与愿违。

宴至尾声,闲话也快谈尽。

夏蓉关心起傅老先生的身体,说之前就听人说老先生前阵子生病住院了,也不知道严不严重,担心得很,一直也没机会去看望,怎么说也是应该要去看看的。

傅易沛先是谢了夏蓉的关心,接着不动声色地回拒:“病倒不严重,就是老人家心情不大好,好一阵子不见外客了,最近只有我爸妈在他身边陪着。”

夏蓉一时讪讪,应

了一句:“老先生年纪大了,是要多多修养保重身体才对。”

今晚饮酒不少的林父,忽而感慨起傅易沛的父母各自有忙碌的事业,还肯回来陪伴老人家,父母手足,骨肉至亲,到底是亲情最重要。

夏蓉便将话题一转,自然地提起姑妈。

“说到亲情,小慈,你姑妈家的事……不要太计较了,你再怎么不高兴,到这里,也够了。”

话是夏蓉提的,等答案的人却像林父。

林晋慈便直接问林父是不是姑妈打了很多电话来。

大概跟以前没差别,哭鼻子抹眼泪,好像林晋慈做了天大的错事。

林父表态:“够了,怎么说那也是你姑妈,我姐姐,为了一块表不至于。”

林晋慈像是被逗笑:“您是大律师啊,对受害者合理的诉讼说不至于,不会觉得违反职业道德吗?”

林父的脸色立时冷下来,唇紧抿,似乎还在克制,忍耐着,低声说:“你姑妈是个老实妇女,一辈子没遇过什么大事,最近已经气到住院了……”

“关我什么事呢?”

林父如同被林晋慈的冷漠和直接惊骇到,瞪大眼久久望着她,像是不认识林晋慈了。

“你表嫂现在怕坐牢怕得夜里不敢睡觉,你表哥在公司颜面尽扫,这些年的经营、名声算是毁于一旦,之后工作估计也保不住,一块手表而已,就算你以前在姑妈家住的时候,他们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你不高兴,记了仇,也可以了,还不够吗?你是要看着你姑妈一家去死吗?”

傅易沛没言语,听着林父一声高过一声的质问,心微悬起来,留意着林晋慈的神情变化,却发现她没有什么变化,像麻木,又像是习以为常。

只是淡淡地说着话。

“因为他们一家,我曾经也想过要去死,大家都体会一次,这很公平。”

林父又将声音拔高:“什么想要去死,你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傅易沛在林父立起肩有前倾趋势时,也变得蓄势待发。

但好在之后没再有什么动作。

“既然姑妈他们告诉你,他们对我有照顾不周的地方,那告诉你,他们怎么不周了吗?有说卢文洲曾经多次晚上来我房间骚扰我,意图不轨吗?”

夏蓉立马问:“他真的对你做什么了吗?”

林晋慈冷瞥去一眼,回道:“他没有做成,否则现在他就不止前途被毁,颜面扫地了。”

林父仅语顿了几秒,仍旧摆一副居高临下的家主做派:“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情况,你可以告诉我的啊!”

林晋慈知道他会是这样。

他们总能找新奇的视角来责怪她,好像问题永远出现在林晋慈身上。

林晋慈看着他此刻道貌岸然的样子,看够了,才出声说:

“我给你打过电话,说我在姑妈家住得不好,如果你愿意听的话,我会告诉你发生了什么情况,但你当时在电话里,对我说的是,不要再给你添麻烦了。”

林父愣住,想不起来又不敢否认地陷入沉默。

夏蓉责怪地看着林晋慈,好像此时的林父才是受害者。

“你爸爸工作那么忙,一时顾不上,你不能好好跟家长讲?你怎么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就非要在心里记着仇?别人家的孩子会像你这样没大没小地跟父母沟通吗?你怎么永远都要跟别人不一样呢?”

林晋慈无动于衷,轻描淡写道:“别人家的父母和我的父母好像也不一样,所以我大概也很难长成别人家小孩的样子。”

夏蓉感受到挑衅,更加气急败坏:“林晋慈,你听听你在跟父母说什么,小傅今天第一次来家里吃饭,好好一顿饭,你一定要闹得这么难看吗?”

这套讲话方式,林晋慈早就琢磨透了,不管怎样,先以怒火证明林晋慈错了,林晋慈要是不认,反驳,便要扯上别人。

道理败阵,那就再提感情。

也不用管扯上的“别人”是谁,他们是否在意这个人,总之只要有人被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那么就是力证林晋慈错了的证据。

如果此刻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对峙,林晋慈会觉得好笑讽刺又无趣透顶。

可此刻,她身旁坐着一个和这个家庭毫无关系又一直看着她的人,她始终目视前方,没有也惧于去和傅易沛交换情绪,他们之间是一块直观展示的无形玻璃。

她把血淋淋的切片拿出来,被空气浸得冰冷又恓惶。

大二那年,她在学校置物间害怕到几乎要发抖的,正是今天的景象。

那时候她无法想象怎么让傅易沛去了解一个怪异家庭。

她不想让她喜欢的人知道,在林晋慈的家里,没有一个人喜欢她。

那样好像连带着傅易沛对自己的喜欢,也会衬得很廉价,她不确定傅易沛会不会因此收回感情,不确定他会不会因为觉得连父母都不爱她的林晋慈,是一个不值得付出爱意的人。

但此刻,在她古怪生长起来的房子里,她平静地迎接着夏蓉的目光,没有因为傅易沛在场,产生任何试图妥协伪装的念头。

“如果只有我妥协才能成全好看,那大家就一起难看吧。这样的难看才真实,我的父母如何,我的家庭如何,即使日后不来往了,我认为我的伴侣也有了解的资格。”

林晋慈点点头,结束一切。

“这样的第一顿饭,很好,就到这里吧。”

林晋慈不希望傅易沛和她父母发生任何争吵,傅易沛也如她所期待,没有出言参与进来。

只在林晋慈起身,径直往门口走,而她父母追上来痛陈失望时,不着痕迹地挡在林晋慈面前。

他神情自若,仍有最基本的教养,好像今晚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一样,礼貌地说:“叔叔阿姨,告辞。”

离开林家,等电梯,进电梯,出电梯,两人牵着手,各自无声地走进漆黑冬夜里。

在林家没有表现一丝崩溃的林晋慈,在走到一盏失修的路灯旁时,忽然停下了步子,傅易沛第一时间轻搂她的肩,低下头问:“怎么了?”

林晋慈没有说话,只有动作,拥进他怀里,将自己的手臂环紧。

傅易沛的手掌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她感觉自己在安抚里一点点回温,埋首嗅着让自己感到安全的气息,她抱着傅易沛,好像十分依赖傅易沛,可话语却如同早就将自己与傅易沛割成两个部分,做好准备与他分开。

“如果你觉得喘不过气,就推开我,没关系。”

抚她背脊的力度加深加重了一些,傅易沛没有放开她分毫,只是声音很轻地问:“所以之前那次分手,也是因为害怕我喘不过气,所以才推开我的吗?”

一刹间,林晋慈的身体僵住,连抬起头看傅易沛的动作都锈化般缓慢,但眼底的湿气迅速聚拢涌起——在她视线前,笼成一层薄薄的脆弱水壳。

傅易沛低低一叹气,就碎裂、坠落。

她气息微哽着:“我不想把我的麻烦和痛苦带给你。”

“你真的很自我。”傅易沛抱住她,没办法地说。

“如果你说的痛苦,是指你今天让我看到的听到的这些,那我不能撒谎,说我觉得都没什么,听到你像陈述别人的事情一样讲到你过去的经历,我的确觉得非常难受,但这种难受,不是你影响了我,而是我没办法不在意你,是不会因为被你推远就消解的,你明白吗?”

林晋慈身处混沌黑暗里,一下下懵懂地眨着眼,那些雾气仍在冰冷的夜晚,透过她的眼底外溢。

她能感受到傅易沛的情绪,深沉,温热,将她包围在其中。

但是她缺乏见识,亦不曾体验,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所以小幅度摇头,低声地又着急地说,我不太明白。

“你大概是不明白,以前我自己也不明白,高中有一阵子晚自习放学,你经常在台球厅对面的公交站跟成寒碰头一块回去,我不喜欢成寒,可还是会希望他早一

点来,不要让你一个人在那里孤单地等着。”

说完,傅易沛意识到林晋慈应该还是不太明白,她不知道他对成寒那种“不喜欢”的意味,他感到有些无奈,却又无所谓地笑了。

他捧起林晋慈的脸,隐隐看到林晋慈的泪痕,潮湿的睫毛,泛红的眼尾,又觉得窝心,用林晋慈可能会懂的动作,低颈去亲吻她,低语着:“你不知道我有多舍不得你。”

两片干燥的唇,浅浅印着,不像吻,因为其中一个掉落眼泪,让两人脸颊相贴时,感受到一小片相融般的温热潮湿。

傅易沛告诉她:“刚在你家,我一直没有说话,因为我感觉到,你并不想我介入,但你说的每句话,我都在心里附和,随时准备出声支持。”

林晋慈缓过了情绪,不再落泪,说话还是鼻音明显,问傅易沛:“我是不是很坏又很笨,明明知道这顿饭吃不安生,还是要带你来,让你不开心。”

傅易沛望着她,眼里映着不知何处映来的光点,冲她笑了,说怎么会,他其实很开心。

“你终于愿意让我走进你两个小时讲不清的那部分人生,承担你的麻烦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