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 / 2)

发梦蜉蝣 咬枝绿 4044 字 1个月前

元旦前,鱼缸里的鱼又死了一条。

是家政来打扫时细心发现并告知,林晋慈从工具柜里拿出网勺将小鱼捞出,用纸巾包裹,丢进垃圾袋里,回到鱼缸前,看着不剩半数也没精打采的几条彩色小鱼。

这台有自动净水功能的鱼缸是林父八月送来的。

林晋慈说自己工作忙,言下之意是没工夫悉心照料这些鱼。

那天林父衣着考究,面容清雅,瞧着不像咄咄逼人的大状,倒似循循善诱的良师。他推推眼镜,自信地告诉林晋慈,鱼不用费心去养——这鱼缸的功能完善,循环水泵会将底部沉积的灰污过滤清除,即使是一潭死水也能养活鱼,轻松省力。

几个月后,林晋慈站在鱼缸前,忽然觉得林父跟这鱼缸没两样,而林晋慈就是他领域内一只“不用费心去养”的鱼,他大概也要评价自己“功能完善”,照顾妻子情绪的好丈夫做了,诲人不倦的好父亲也尽力去当。

至于“鱼”为什么最后还是死了,那不关他的事。

两头做着好人,不沾一点脏水,一副无可指摘为她们母女关系操碎心的样子,实际林晋慈能想起来他做过的事,只有掏钱大方,要林晋慈多体谅。

高中把她丢去陌生的学校寄宿,丢去姑妈家,是这样;大学断她生活费,不许她去国外留学,也是这样。

他旁观着并默许一切发生,又在事后大开钱包作为补偿,好像父女关系真是一笔账,他从不在乎林晋慈的人生已经有了多少损缺,偶尔想起,出一笔钱,就算平了。

林晋慈了解也配合,会收钱,也会说谢谢。

最近林父给林晋慈打过电话。

林晋慈没有接,看着它自动挂断,等忙完手头的事情,编辑一条信息,问有什么事,我在忙。

细论起来,她爸比她妈更爱惜名声,毕竟是事业有成名声在外的大律师,永远高高挂起,只把自己放在正确的地方,偶尔想起来,就讲些毫无作用的大道理和不痛不痒的安慰。

姑妈家那桩三言两语讲不清的丑事,如林晋慈所料,林父没有提,只在不久后发来信息说,你妈妈最近身体不好,上个月在商场下扶梯扭到了脚,年纪大了,恢复慢,这阵子走路还不能自如,没告诉你,怕你担心,也不想耽误你上班,元旦回来一趟吧。

林晋慈连那几行字都没仔细看完,回:“不一定有空,之后再说。”

傅易沛提出想找时间让他的父母和林晋慈见面时,林晋慈稍稍思忖就答应了,只是想到要不要让傅易沛见自己的父母时,才有了少见的纠结和犹豫。

是在定下两人回宜都的日程,两人去商场给傅易沛的父母挑选礼物那天,林晋慈才开口,问身边的傅易沛:“你要不要也去我家,见一下我爸妈?”

傅易沛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也没有出声,脸上只有一种略有忧虑的疑惑,好像从没想过林晋慈会这样问,也不曾希望林晋慈这样问。

林晋慈被他看着,问:“干嘛这样看我?”

傅易沛若无其事:“之前在你家已经见过叔叔阿姨了。”

林晋慈判断:“你不想再见。”

“不是。”傅易沛斟酌着语言,握住林晋慈的手,犹豫着说,“没有不想见,也没有想见,只是那天在你家,你跟你父母相处好像不是很愉快,我不想你做勉为其难的事,更不想你为了我去做这样的事。”

“没有勉为其难。”林晋慈说,声音微微低下去,“是我自己不想再像大学那样了。”

她这话讲得模糊。

傅易沛却好似听懂了,月亮不想再隐藏不为人知的背面。

虽然他们是在崇北读大学时,才有机会走近彼此成为恋人,但说起来,宜都才是他们的相识之地,有他们共同念过的高中。

买完礼物,他们从商场出来,回了傅易沛在城南的住所,林晋慈在客厅慢慢踱步参观,傅易沛去楼上取了东西,小跑过来,递给她一张身份证大小的硬卡。

朝上那面印着从南安高中正门拍摄的建筑景观,隐隐能看见大门后矗立的假山巨石,可惜图案过小,不然能看到石头上出自傅易沛爷爷之手的南安校训。

林晋慈接过去,惊奇道:“你还留着高中的校园卡?”

“是林小红的。”傅易沛笑着说。

林晋慈翻开另一面,一寸的蓝底证件照旁,印着黑色的姓名学号。

姓名:林晋慈

学号:07420141058

“这是我的校园卡,我很早就弄丢了。”林晋慈抬起头,“是被你捡到的吗?”更疑惑地问,“你为什么要给我起外号叫林小红?小红是什么意思?”可能是真的被傅易沛严重影响了,林晋慈根据他平时讲的那些无厘头的浪漫话语,下意识发散思维,居然试着猜了一下,声音轻轻:“是红色爱

心的简称?”

“你怎么想到这上面来的?”

傅易沛哭笑不得,叹了声气说道,“林小红,你不记得了?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军训的倒数第二天晚上,学校澡堂的男浴室,想起来了吗?”

误闯男浴室,这种小概率又极丢脸的人生事件,实在难以忘记,但林晋慈看着眼前的傅易沛,再联想到那晚浴室外的男生……

她当时着急逃遁,自己的脸都不敢露,更不敢去看对方,所以除了因为撞到对方胸口,可以判断男生个子应该很高,其他再无印象。

“原来那晚的男生是你。”

林晋慈喃喃,当时她还劝慰自己放宽心,不会有人知道她夜闯男澡堂的事,就当没发生。

实际上——

有人知道,并保留证物,记了十来年。

傅易沛告诉她,第二天他送去学校的失物招领处,但是去迟了,被告知卡主人已经来办过新卡,所以这张被注销的校园卡就一直留在他这里。

林晋慈的人生中,“尴尬”这种情绪极其少有,多年前在男浴室外被人拦住询问名字,算一次,此刻站在当年拦她的男生面前,也算一次。

她在尴尬里分析着:“所以高一开学,你在班里第一次见到我,脑海里浮现的是——这个女生去过男浴室?”

傅易沛神情一凝,说不是。

他确定这不是开学第一次看到林晋慈脑海里浮现的想法,却好像也追溯不到当时的想法,夏末清早,教学楼的走廊上,站在他面前的班主任忽然朝他身后喊了林晋慈的名字,他转身看见林晋慈走近过来,两人眼神交汇之轻,就如迎面风吹起她脸颊边的一缕发丝那样。

彼时,傅易沛脑海里应该是毫无内容的。

就像电影里的某些慢镜头,无需旁白,当某人出现,使得正常的时间流速减缓,意义就已经出现,即使身处那一刻的人他自己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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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林晋慈和傅易沛回到了宜都,下午出机场,林晋慈提前定好了酒店,傅家的司机接到他们,听到林晋慈报出的地址明显一愣。

早听傅老先生说了,小少爷终于找到了女朋友,是宜都本地人,怎么回家还住酒店呢?

报出地址的林晋慈没有再重复,傅易沛催促道:“是导航搜不到吗,还不开车?”

司机才收回意外的眼光,启动车子,一路本分静默地将他们送到酒店,之后留下车子给傅易沛,自己打车走了。

傅易沛拿下林晋慈的行李箱,一手推着箱子,一手揽着林晋慈的肩,两人进了酒店,登记信息时,证件都在傅易沛那里,林晋慈接到林父的电话,问他们下飞机没有,什么时候过来。

林晋慈说了一个大致的时间。

到房间,稍作休整,天色渐暗,两人又拿上外套出门。

宜都的冬天虽未必年年下雪,但湿冷感蔓延整个季节。

傅易沛开着车,不时扫一眼副驾驶的人,从登机时,就已经察觉到林晋慈的状态不对。

虽然林晋慈平时比较沉默寡言,但不会像今天这样,一言不发,握着傅易沛的手,人像在发呆,手指却小幅度地无序地在他掌心里乱动。

在去林家的路上,有一刻,傅易沛想踩下刹车,直接跟林晋慈说,我们不去了吧。

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不想用自以为更好的行为去干涉林晋慈的决定。

等绿灯时,傅易沛对林晋慈弯弯嘴角,“放首歌给你听”,说着,打开车载音乐,笑容一滞,又改口:“算了不放了。”

异常反应吸引去林晋慈的注意,问怎么了。

“嗯……老艺术家的歌单也有点老。”

林晋慈噗嗤一声,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傅易沛看着她,灵感说来就来:“笑了啊,那我爷这儿刚好有一首《甜蜜蜜》适合播放。”

在复古又甜美的女声中,林晋慈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些轻松的弧度。

她看着傅易沛开车的侧脸,觉得自己像借着岸边人的胳膊终于浮上水面透气的人,她有多需要这只胳膊,就有多害怕自己也会将他拉进湿冷的水里。

车子开到了目的地,没做登记,只能停在小区门口。

两人下了车,林晋慈产生了一种临了的犹豫,站在车门边没有动。

而傅易沛甩上车门,一边环顾四周,一边绕过车头到林晋慈身边。

“你家一直住这里吗?”

在林晋慈应声后,他表示有点遗憾,说初中有个暑假,他跟朋友一直在旁边的篮球馆打球,可惜林晋慈不喜欢篮球,对看男生打球也没兴趣。

“不过还好。”

林晋慈不懂这个转折:“还好什么?”

傅易沛把手从衣兜里拿出来,朝她伸开:“还好现在没有不喜欢我。”

林晋慈把手交给他。

她的手,到冬天总是冰冷,而傅易沛的掌心永远是暖暖的,叫人流连。

与第一次在林晋慈家,傅易沛一出现就被不客气地通身打量的会面不同,这次过来,夏蓉和林父对傅易沛的态度热络异常。

一进门,夏蓉就说今天特意请了饭店里的大师傅来家里做饭,她一早起来准备,忙到现在一刻没有停。

“就等着你和小慈过来。”

林晋慈瞥了一眼夏蓉的腿,按这喜气洋洋的程度,恐怕重病了也能高兴到下床,看不出来还有什么恢复不足的地方。

林晋慈淡声问道:“既然要请大师傅来做饭,为什么不直接约到饭店里呢?白费这个劲是要干什么?”

夏蓉佯装不悦,嗔怪道:“小傅第一次来,能不上心吗?饭要在家里吃才有一家人的样子。小傅,你说是不是?”

傅易沛没接话,淡笑着客气说:“那就麻烦阿姨了。”随后跟餐桌边摆盘的大师傅目光对上,也朝对方颔首,“也麻烦这位师傅了。”

那位师傅摘了口罩,连连说着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