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京城外城的广宁门口,听见有人在大报国慈仁寺前议论纷纷。
蒋枫川让人上前打听了一耳朵,去的人回话,说锦衣卫请走了来上香的卫国公世子夫人,似是与陆侯和夫人有关。
旁边的人都在议论,说行刺侯爷的刺客,似乎就是这位杨夫人派来的。
蒋枫川挑眉。
是么?
下毒之事多半与此人有关,但行刺的事,他可不这么认为。
他想了想,没有立刻回家,反而往黄华坊顾家的方向走了一趟。
……
黄华坊顾府,顾扬嗣没能耐得住,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衣裳,从小门溜到了街巷上的茶馆,捡了个僻静地坐了下来。
茶馆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鱼龙混杂,他支着耳朵一听,就听见有人说起陆侯遇刺的事,接着便也听到锦衣卫带走了卫国公世子夫人杨大小姐。
“卫国公府确实不在永定军中,但那杨夫人娘家荣昌伯府却在,她老父更是西北大将,伤了侯爷对她有什么好处?”
“这谁知道?高门里的弯弯绕绕多了去了。不过昨晚那射了暗箭的此刻,有人确是在卫国公府附近见到,未必就冤枉了她……”
众人都这么说,顾扬嗣听得不住眨眼。
前几日,他又给外甥女寻了个有利可图的亲事,但人却被扣在了杜家的宅子里,他死活接不出来人,好好的亲事就黄了。
他喝了个酩酊大醉,想到陆侯打瘸了他的腿,那陆侯夫人扣着外甥女不交出来,光让他顾家花钱养着那疯了的人。
他心下恨不能除了那两夫妻。除不了陆侯,除了他夫人也是一样!
谁料彼时正好有个江湖浪子也在那酒馆里,两人攀扯着喝了半夜,他忽的将这憋闷之事说出口,那江湖浪子竟道,“此事虽险,却未必不成。我极其善箭,但事后需要些盘缠上路。”
那浪子缺钱没有,他想杀人又不成,这下两下一拍即合,酒还没醒,他就让人拿了钱。
事后酒醒过来,见失了财又没了人,还以为被人骗了。
谁曾想昨晚,陆侯忽然被刺,恰是被冷箭所伤。
刺客来路不明,至今未有下落。
他先听闻的时候,魂都吓飞了,但这会听见事情竟被卫国公世子夫人扛了,止不住地想笑,又不敢笑,极力捂着嘴巴,挪动着他那条瘸腿,想要多听几句。
不想有人在他同桌上落了座,与他拼桌。
顾扬嗣怕被人瞧见,起初还遮掩着脸,再看旁边落座的青年,恍惚着认了出来。
这不是青州蒋氏的六郎吗?
他在杜家为杜致礼治丧的时候见过。
那会蒋六郎只是个养子,比不得蒋三郎半分,他没当回事。
但今日,如果他没弄错的话,蒋六今日刚刚点了个探花!
显然那蒋六郎没认出他来,似是从外面赶回,只一味低头吃茶。
再过两日,殿试张榜,探花骑马披红上街,天下无人不识他,不过这会还没人将他认出来,唯独顾扬嗣自己。
今日是走了什么大运,先有杨氏女替他顶罪,后有探花郎坐到了他桌上。
顾扬嗣只觉自己这是苦尽甘来,时来运转了。
他开口就叫了蒋枫川的名字,“探花郎哪里来的闲工夫,跑到这里吃茶来了?”
他问去,见青年俊美的脸上双眉讶然挑起,仔细看了他半晌才认出来。
“顾大老爷?”
见他还认识自己,顾扬嗣更是欣喜。
三年前的探花邵伯举殒命狱中,没指望了,这一次的探花,说不定日后要腾飞而起,他何不赶紧攀上关系?
他笑得谄,蒋枫川见他这笑,就止不住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自前些日,顾扬嗣往澄清坊杜家门前闹事,他就让人盯了此人,前两日顾扬嗣与一个江湖浪人饮酒一夜,还奉上数金的事,他也是知道的。
怎么这么巧,出了刺杀的事,最初不是朝着陆侯而去,反而是向着静娘,到底会是谁人与她有仇,想要杀她。
而今日,据说顾扬嗣可是躲躲闪闪的很。
要杀静娘的人,就是这位顾大老爷顾扬嗣吧?
他眸中有恻恻冷光一闪而过,但面上再未表分毫。
顾扬嗣也没留意,问他堂堂新科探花,怎么到了这里来。
蒋枫川同他不住摇头,“先前会试上榜,就有一众人要给我说亲,我一个都不认识,怎么娶人家姑娘,这次皇上垂爱,点了个探花,门前人挤着人,我不敢回家了,生怕又有生人来榜下捉婿的戏码,在城外躲了半日,刚回来下马吃茶。”
他又请求顾扬嗣,“还望顾大老爷莫要声张,容六郎多吃口茶。”
顾扬嗣见他一副怕怕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道有人说亲,旁人高兴还来不及,“探花怎么还害怕?”
但他忽的想起了什么,“说起来,那些不认识的人说亲,委实令人难为。不过你我也算是相识熟人,我给你说门亲怎么样?保你满意!”
这话一出,蒋枫川便转头看了过去。
“大老爷要给蒋某说哪门亲?”
顾扬嗣笑起来,“我说的亲事你保准满意!”
他道,“就是我那外甥女,与你恰是青州同乡的,杜家二姑娘!”
杜润青。
顾扬嗣心道哪还有比这更顺理成章的亲事。
这次不用他那老母出面,他自给外甥女寻了亲,攀得可是刚刚出考场的新科探花!
他说完,见对面的青年笑了起来,一张俊脸上狭眸微眯,唇角扬起。
他的笑声莫名有些别样的意涵,却一口应了下来。
“这亲事可真好啊。”
*
积庆坊,永定侯府。
魏玦派人来了一趟,说杨大小姐死活不肯认下暗箭刺杀一时,逼问半晌,才支吾在下药的事上点了头。
魏玦已经派人在追捕刺杀的凶手,捉到凶手,谁人指使,自然就明了了。
陆慎如不急。
这会见他的娘子带着人进到房中来摆了饭,然后把人遣了下去,亲自拿了碗筷。
她见他一直盯着她看,歪了歪头打量他。
“怎么了?看什么呢?”
又问,“饿了么?我让灶上做了你爱吃的菜。”
男人一眼扫过去,还真是他爱吃的那几样。
她还能知道他爱吃的菜?
别样的从未有的体验。
他走过去,刚坐下,她就先倒了温茶喂了他些许,接着落坐在他身侧,不顾自家吃饭,只顾着每样菜都捡了在碗中,给他喂过来。
陆慎如心肝都颤了一颤,抬手将她止了下来。
“泉泉,我自己吃。”
她却不肯,皱着眉头非要喂他。
“除非你是觉得我伺候不好你。”
男人无奈地看着妻子笑。
他怎么跟她说,他是如何都想不到,她会有这般着意地亲自照看他的一日。
他又怎么跟她说,他实在是适应不来,他娶她回家,再没有让她为他操劳的意思。
他接过她手里的碗筷放了下来。
“我不要你伺候我,这伤也没什么大不了,你就坐在我身边就好。”
这是什么怪话?
他动不了右臂,她纵然亲自伺候他又能怎样?
况且他本不该受伤。
但他已将近身侍卫叫了进来,让侍卫来给他布菜,又同她柔声道。
“快点吃你的饭。”
他就是个怪人,万事都有他自己的主张,杜泠静拗不过他,只能自己端碗吃了饭。
吃过饭后,他拉着她往花园里走了一圈,左手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眸色愉悦得似天边的飞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陆侯不曾受伤。
等转到天黑了,他让人在漱石亭中点了灯,布了茶来。
四月里的天正式不冷不热,亦无蚊虫滋生的时候。
夜风掠过皇城角楼高耸的顶尖,吹拂到漱石亭里,淅淅沥沥下了一阵小雨。
他笑着问她,“娘子,今晚像不像你我圆房那日?”
亏他能将圆房随意宣之于口。
杜泠静瞥了他一眼,但环顾四周,还有雨滴穿成串落在亭檐下,风细细吹着。
确实很像那日,那日他请她换新衣赴宴,又将她从亭中亲自抱回正院。
雨水积在地面上,他道。
“别沾雨。”
……
杜泠静不禁朝他看了过去,灯影中一束高亮的光,恰就照在他高挺鼻梁中间两道旧疤。
残留疤痕的鼻梁之上,他双眸如映深邃夜空,英眉峰处高挑,尾又压下。
而两道旧疤痕之下,他双唇偏薄,下颌刚毅,颈间领上高突的喉结起伏。
“娘子在看我什么?”他浅笑问来。
他一笑,刚毅凌厉的面目瞬间柔和起来,灯火照映间,莫名有种说不出的惑人之感。
杜泠静心头快跳几分,脸也随之渐渐热了起来。
她竟有些不敢看他。
陆慎如颇为惊讶,一时没想明白,却听见她的娘子柔声开了口。
“夫君真是英俊,世间可比拟的男子,应该没有了。”
她倏然把心中想法,跟他径直说了出来。
目光轻柔地带着些许羞意地,落在他眉宇之间。
陆慎如彻底怔在了当场。
她是在说他?
不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