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舅舅不怎么疼爱她,但再也没想到有一日,舅舅要害她与母亲!
她疾呼,“外祖母,不是这样的!是舅舅要捂死母亲,我才扎了他,他却要直接将我们母女都害死!是舅舅恶鬼上身了!”
双方都道对方恶鬼上身。
一边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另一边则是重病的女儿和外孙女。
万老夫人被血腥冲得错乱了一瞬。
但她却突然想到了大夫曾说,有人偷偷给女儿下毒……
她立时叫了儿媳,“取了剪子,去把他拉住!”
梁氏也再没见过此等场面,惊着上前,刚要叫一声自己的丈夫,要上前来取走丈夫手里的剪子。
顾扬嗣忽的一抬手,啪地抽在了她脸上。
“贱人,走开!”
梁氏被他打得眼前一花,眼泪啪嗒落了下来。
但不管是丈夫还是婆婆,没人在意她。
万老夫人却隐隐有些看明白了,只是她万分不解,她问想顾扬嗣。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说他的三姐也活不了几日了,“让她好生活完这一年半载,走了就是了,也花不了咱们的钱,为什么要给她下毒,还要……”
还要捂死她。
她说不出口,难以理解地看向儿子。
但有人却在喘过气来后,径直道出了答案。
“娘!他不会告诉你的,因为他想让我死!因为把我的马车撞下山崖的,根本就是他!”
二夫人是意外马车坠崖,才伤了头脑得了疯病。同行的丫鬟仆从都死了,她是侥幸才逃得一命。
此话出口,房中一瞬间静到落针可闻。
万老夫人目瞪口呆,杜润青则握紧了自己母亲的手,又被母亲瘦如枯柴的手,反手握紧。
弟弟要杀自己的亲姐?这是为什么?
二夫人缓缓抬头看向眼前的兄弟,眼中尽是恨意。
“那年我出门去上香,本还为你祈福,谁想到竟遇见你接人上京城安顿。”
她说顾扬嗣接的不是别人。
“你接去的,正就是你的亲生爹娘,还有你亲生爹娘给你娶得妻,已经你与那女子生的儿子!”
所以顾扬嗣要杀人,把不该知道此事的二夫人直接灭了口。
可这说法,直说得杜润青脑中一空。
舅舅不是她亲舅舅吗?
而被打得脸上指印通红的梁氏一愣了。
“亲生爹娘?老爷不是母亲亲生的吗?”
为何会有亲生爹娘,还在外另行娶妻生子?
她目光不禁暗含质问地看向万老夫人。
万老夫人倒没有她二人的惊奇,只是身形晃了一晃。
顾扬嗣确实不是她亲生的儿子。
她何曾生过儿子?
她的肚子“不争气”,一连生了三个女儿,第四个,大夫诊脉又是女儿。
婆家人看都不想再看她了。
如果真是女儿,以她的年岁,也再无可能有儿子傍身了。没有儿子就立不住脚跟,她还有什么出头之日?
彼时她在田庄养胎,无人探问她一句。
她思来想去,忽的下了决心。
分娩那夜,她果真生下第四个女儿,她甫一把女儿生下,就远远地送走了去。
然后将从附近一个姓杨的穷人家,把他们家刚生下来的儿子,重金买了过来。
她有儿子了,不是女儿了。
她又给了钱,把那家人远远地打发走,从今往后,这就是她亲生的儿子,她唯一的儿子。
她能在婆家、在任何人面前,把头抬起来了!
女人就是再厉害,在这个世间还不得靠男人?不管是父亲,丈夫,还是儿子、孙子!必得是男人!先把男人侍奉好,日子自然就好过了。
这些年,她就是这么过来的。
怎么突然,那么多年前的事,又重新冒出来了?
她恍惚看向顾扬嗣。
“你是何时找到了他们?”
顾扬嗣不言,但管事来传话,说有人突然绑了个人,扔到了顾家门前,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
门房原本不欲理会,但看那男孩的脸,简直与自家大老爷一模一样。
万老夫人抖声开口,“把人带来。”
男孩被五花大绑扔到了院中,但他一抬头,连万老夫人都惊了。
顾扬嗣没再辩驳。
万老夫人身子来回发晃。
“难怪、难怪你总是想要钱,总是见钱就迷,还打量起来外甥女的嫁妆。”
这才被陆侯捉了错处,带去锦衣卫险些打死。
“我以为你只是贪财,原来是需要钱,在外面养一大家子人。还怕被我知道,又害你三姐,想灭她的口……”
万老夫人颤声,但顾扬嗣突然不在乎了。
“谁是我三姐?你也不是我母亲!”
他一眼瞪向万老夫人,“说开了也好,这顾家偌大的门庭还不得我这个男人撑着?”
万老夫人失了京门月老的名头,在京里再也说不上话。
顾扬嗣没了顾及,再看不上这养母。
“正好把我杨家人都接进来,就当是远房有恩的亲戚,好生在府里养着!”
他不用躲躲藏藏,“让我亲生爹娘也享享荣华富贵。”
他说着又看向万老夫人,“麻烦母亲再使些力气,给我杨家的儿子也说一门好亲。”
他还敢让万老夫人给他儿子说亲。
万老夫人倏然血气上涌。
但她身边没有人了,两个大女儿都被她远嫁,四女儿被送走,三女儿看着也是回光返照了。
她这一辈子侍奉男人,就得了这个结果?
一口鲜血,突然从万老夫人口中吐出。
血色飞溅,她砰然倒地。
众人皆惊,但顾扬嗣却令所有人都不许乱来。
他是这府里最大的主子,早该如此。
他一眼看住了杜润青。
“那蒋家六郎,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由不得你!”
“不要!我不要!”
杜润青惊呼,顾扬嗣却叫人将她拉下去,“关起来。”
二夫人急急去扯女儿,但又被顾扬嗣叫人摁住。
“从今往后,这府里独我一人做主!”
他大步往外走去,哪怕瘸着腿。
从未有那一刻,比这一刻更畅快了。
他果然是行了大运!
但杜润青惊哭。
“不要,不要!”
娘被摁住了!爹呢?弟弟呢?为何他们都不在京城。
京城里唯独还有她那大姐姐。
可她却对姐姐出言不逊,撕破脸了……
杜润青被人拉着惊恐不已。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乱了脚步声。
“大老爷,有人闯门!”
“什么人?!”
顾扬嗣瘸着腿要过去,却见有人带着人手阔步上前。
他抬头向中间那男人看去。
“魏指挥使?”
锦衣卫指挥使魏玦。
而他身边的锦衣卫手里,却抓了一个熟悉的人——那射出暗箭伤了陆侯的江湖浪子。
“我不认识他!我可不认识!”顾扬嗣急促撇清。
魏玦见他慌张至此,笑了笑。
“是么?魏某弄错了?”
说话之时,后面又有人来。
“指挥使大人,有人送了一个满身酒气的和尚,和一箱子东西进来。”
“什么人送的?”
“蒋探花。”
“哦,提上来看看。”
酒和尚甫一被提上前,就朝着顾扬嗣叫了过去。
“阿弥陀佛,都是顾大老爷指使贫僧做的事啊!”
顾扬嗣瘸腿抖了起来,魏玦则翻看了一旁的箱子随同而来的东西。
他一眼看去,冷哼出声。
“天子脚下,你等敢行巫蛊之术?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也无须再听顾扬嗣辩解。
“带走!”
……
顾家乱了。
杜润青挣开押她的人手,听见她母亲的呼喊,又跑回了房中。
但她母亲经了这一场,到了极限。
她反复道着“报应,报应”,眼中竟有血泪流出。
“娘?!”
二夫人握紧了女儿的手,血泪落下的眼睛最后看向她。
“青儿,我的儿,你当好好的过下去…… ”
话音落地,最后的回光返照熄灭了光亮。
杜润青几乎哭晕在母亲的身边。
到她恍惚地回过神来,天边的日头也落了下来。
四野黑暗无边,无人掌灯,她只听到顾府没了万老夫人和顾大老爷做主,全乱套了。
有人喊着巫蛊之事加刺杀侯爷,顾家要抄家了,要没了。
到处都是乱遭的人影和脚步声,而无人掌灯的宅邸,一片鬼气森森,仿佛阴鬼全都闯了进来。
杜润青也惊恐了起来,瑞雪前来找她。
“姑娘,我们不能在这了……”
瑞雪拉着她速速往外走。
杜润青恍恍惚惚,直到走到了大街上,灯火重新照到她眼中,她停下脚步来。
京城的路四通八达,可以通往任何地方。
可她站在路口中央,却不知道自己要往何处去。
街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去处,独独她没有。四下里的灯光令她眩晕,她还能往哪里去,她还能去往哪里?
“我没有娘了,也没有家了,我还能往哪里去?”
眼泪模糊了女孩的视线,视野里的一切都碎成了碎片,她只觉眼前每一个人都变成了舅舅顾扬嗣的样子,拿起剪子,要向她扎来。
她惊恐到站不住了。
有人缓步上前,出现在了她视野里。
杜润青向那人看去,她穿了一身水色衣裙,柔软的裙摆如风如水,将她视线里的一切污秽荡涤开来。
秋霖挑灯立在她身边,她则低头向她看来。
“二妹。”
是大姐。
是那个她一度讨厌极了的大姐姐。
但她提灯照出她面前,唯一清透又平和的光亮。
这一刻,她竟然不敢抬头看她,她瑟缩着在她面前低下头去,她抱着自己的肩头哭泣。
“大姐……”她羞愧。
但杜泠静没再出言训斥责备。
二妹为何会落到这等地步,并不只是她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一个人的错。
是母亲的失位,父亲的不作为,是舅舅的阴毒,和她外祖母的谬论!
她还不像弟弟湛明,能得到家族的扶持,可以往书院里读书,能受到书中圣贤的教化。
她找不到人行世间,当如何为之的答案。
杜泠静安静地看着她。
“扶婶娘的灵柩,回青州老家吧。”
她叫艾叶送上一件薄软的披风,将人裹在其间。
她并未上前,但杜润青颤着抬头向姐姐看去。
此时此刻,大姐还愿意出现在她面前,跟她说上几句话……
她眼泪控制不住,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往后要怎么办。
娘生前最后一句,让她好好地过,她要怎么才能好好地过呢?
她不知所措,却见姐姐双唇轻启,如泉的嗓音,此刻清清泠泠地落在她耳中。
“青州老家有杜家的宅院,有田地,有我们的族人,还有勉楼。”杜泠静缓声。
勉楼,那个从祖父传下来的,又由两代人悉心经营,藏书万卷的勉楼。
她或可以在勉楼浩繁的书卷里,找到她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