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2 / 2)

惟许侯夫人 法采 3196 字 1个月前

他只要还在朝堂之中身居高位,真正的安稳就不可能长存。

她看向身侧的侯爷,男人又将茶碗转了一转,茶色深了不少。

他想到什么低笑了一声。

“人皆道我陆慎如是乱臣贼子,防我甚于防川,其实最害怕的还不是他们,是我陆氏的先祖们。”

他说陆氏先祖最害怕这一天,“害怕哪一日,永定侯爵位传到一人身上,此人不再是保家卫国的忠臣良将,而是一毁祖宗基业的祸国贼子。”

他问杜泠静,“泉泉可知我的名从何而来?”

杜泠静不知道,“但我却觉侯爷这名字,与性子并不怎么相合。”

她开口说去,男人就笑了起来。

“那泉泉以为,我该取什么名字?”

慎,是肯定不行。

怀如和恒如,于娘娘和二爷都很合宜。

杜泠静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名字,脑袋里却突然蹦出一个字来。

“惯。”她道。

“惯?”男人听了就意外地挑眉,“这怎么说?”

杜泠静抿唇笑看了他一眼。

“侯爷的性子,想要什么就非得要,偏想要的还真就能要得到,怕不是被‘惯’大的吧?”

陆惯如。

话音没落,男人大笑出声。

睡在檐上的一排雀儿被他笑声惊飞了起来,崇安连忙跑过来查看,一副打盹没醒的样子,上前才发现是侯爷在笑。

杜泠静摆手让他走了,男人笑了好一阵才停下。

“娘子何时沾了那看病王老头子的习气?”他无奈地一直摇头。

杜泠静笑而不答,只问他,“此名到底为何取给了侯爷?”

陆慎如笑着微默,他说名字是祖父给他取的。

“但却不是独独取给我一个人。”他道,“是为警醒整个陆氏而取此名。”

慎如,慎终如始,终始如一。

“祖父说,永定侯府是为抵御外贼、保全家国百姓而存,得君民信重、手握重兵,决不能调转枪头,起兵祸,搅碎百姓得之不易的安宁。”

所以要慎,慎终如始。

杜泠静没了玩笑的心,端起茶盅轻轻饮了口茶。

她听见侯爷道,“所以永定侯府,从不染指西北以外的军中势力。”

他说自己本不该兼顾北关,“不过这是皇上的意思,但辽东的兵,西南的沐府,尤其是世代镇守的东南靖安侯府周氏的人马,陆氏都绝不会动。”

他道贵妃娘娘命途多舛,“我娘与靖安侯府世子夫人原是手帕交,周家的长孙恰比娘娘长一岁,我娘便相与周家结亲,让娘娘嫁到周家,周家人性子多平和,必会待她周全。”

但此事提出,却没能得到两家的立时肯定。

“祖父和靖安侯老侯爷,都担心陆周两家手握重兵,各占西北东南,若再联姻嫡系长孙,只怕会令宫中不安,也令朝堂其他文武百官生了旁的心思。”

两家皆犹豫,“但没等思量好此事,娘娘就被批了凤命。凤命一出,周家更不能娶,此事再没提过。”

陆慎如抬了抬头,举目银河流淌,星光璀然。

他说永定侯府和靖安侯府平日守望相助,“可为的都是百姓家国,若一旦陆家有人起兵造反,祸乱百姓,第一个起兵来剿的,必是周家。反之亦然。”

杜泠静没想到陆氏与周氏的关系,处置的如此亲近又微妙。

她轻叹一声,“寻常百姓这一生,若从呱呱坠地,到寿尽入土,都能活在战火之外,那是难得的福气,兴兵起祸之人,是在拿千千万万寻常百姓的这点福气,促成自己的私欲。”

陆慎如点头,微笑着看了妻子一眼,“是。”

他将手中转来转去的茶盅,终于捏起来,喝了一口。

“眼下四海安泰,多么难得,如果潜藏在朝中那人,非要走到祸乱的地步,用阴私手段扰乱朝纲。”

他一顿,而后冷了声。

“若到那一步,我不得不起兵,即便是乱臣贼子,我陆慎如也当了。”

“即便是被天下群起攻之,不得好死,我也只能走这一条狭路。”

庭院寂静,方才被惊飞的鸟儿,早就扑棱着翅膀,不知飞向何处。

杜泠静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语,只有眼角湿润起来。

她低着头,男人看到了她眼角那颗清泪。

“怎么哭了?”

他将她的凳子拉过来,将她团在了怀中。

他反复摩挲着她的肩头。

“你夫君只是假设罢了,未必就到了那地步。”

杜泠静却莫名地,想到他还曾想去江南。眼下的乱局,已经令他无暇去他的江南,若真到了他所言的地步,江南连他梦中都不再存在。

她有种难以言说的悲感。

清泪滑落眼下,男人生着薄茧的指尖替她摸去。

“泉泉别哭,我只是随便说说。”

他道,“岳父中意我,”比她可中意多了,“我一定护好你,还有我们的孩儿。”

杜泠静不言,只看他。男人瞧向她泛了红的眼睛。

莫名地,他竟有些悦然。

她虽还不如岳父中意他,但也会为他流泪。

哪怕永远都不如蒋竹修,哪怕就这一滴清泪……

*

杜泠静晚间就歇在了他的远岫阁,翌日醒过来的时候,见他已令人将早饭备好了。

杜泠静胃口好似明显好转,闻着饭香颇为意动。

她穿起了衣裳,他则突然看着她的小腹,问了她一个问题。

“泉泉,是不是要给我生个女儿?”

他还在一门心思惦记女儿。

杜泠静若是知道男女,也可以去当太医了。

她说不知道,想起他那时非要与她欢好,明明她还在跟他生气,他却非要拉着她反反复复,让她给他生个女儿。

她瞥了这个执意要女儿的人一眼,“那若是个男孩呢?”

他笑了一声,“小子亦好,永定军中那些人,见他们巴巴盼着的世子到了,也就不来滋扰你我了。”

杜泠静懒得与他分说这不得而知的事,难得胃口恢复,洗漱就坐到了庭院中的饭桌前。

崇平亲自给她盛了汤,她不想麻烦崇平,刚要说什么,崇安突然来报。

“廖先生来了,想见侯爷夫人。”

廖先生还没去上任,竟这时到了,杜泠静连忙道,“那请廖先生过来一道用饭。”

陆慎如也叫人去添碗筷,笑道,“廖先生来的正是时候。”

谁想廖先生见了二人,面色略有些古怪。

“先生有何话,边吃边说。”陆慎如邀他。

但廖先生摆手说吃过了,他看了两人一眼。

“杜阁老身边那失踪的幕僚楚牧,我找到了。”

杜泠静立时放下了筷子,陆慎如更道,“这是好事,此人在何处?”

廖先生道楚牧精神不是太好,亦轻易不敢见人,“只同我见了一面。”

他说着又看向两人,“他亦想见静娘,可见是有要事同静娘说,但……他只想见静娘一人,想要静娘独自前往。”

杜泠静微怔。

“为何?”

“他没说。”

杜泠静不禁看向身侧的男人。

但陆侯却不奇怪。

“我身份在此,楚幕僚有所顾忌也是寻常,”所以他这几年,迟迟寻不到此人下落,他看向杜泠静,“我只担心你的安危,旁的倒无所谓。”

他真的是无所谓的态度。

杜泠静便问廖先生何时。

廖栩说不急,“我看他状况不好,精神颇为混乱,先让他在我那处休养几日,安稳了你再前来。”

“如此也好。”

……

万寿节一过,暑热难耐,皇上便要启程出京避暑。

这次没带贵妃,慧王也病着,皇上点了雍王与承王两个儿子侍奉,皇后一贯难以出宫,自然也不能去,不过皇上点了窦阁老和一众文臣一同前往。

京里还是留着内阁其他人,除此之外,自是永定侯陆慎如坐镇京师。

眼下皇上还没走,杜泠静就见他已经忙起来了。

谁料就在这时,西安传来急信。

道是一群自京中落榜回乡的举子,听闻被流放的荣昌伯府那两个小爷,偷偷被家人保了下来,欲不让二人服刑,接去老家安顿。

众举子先在京里听闻了荣昌伯长女杨大小姐的丑事,又回乡听闻了这件事,群情激愤,引着半个西安的书生,堵到了荣昌伯的门口,问他荣昌伯是不是仗着战功,就可以为所欲为,问他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伯爷本就因家事不顺气倒卧病,此番被书生堵门,听着那些人声声怒骂,伯爷他……挥剑自刎了。”

杜泠静听闻心下猛跳。

而此事一出,京中哗然,文武两道相互攻讦之奏章,如秋叶般齐齐飞往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