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侯府这处山房别院位于顺义县, 离着顺义县城尚有些距离。
但早间第一个上门的便是顺义县的知县。
原本有京中的贵人落脚他们在京畿的别院,是一桩寻常小事,但县中的秀才辱骂了贵人, 这事却不小了。
这位知县得知自己县中的老秀才,对着永定侯府的人, 尤其是侯夫人, 一通胡言大骂,惊得一夜都没能睡下,晨起就赶到了山房门口请罪。
侯府没如何醉酒的老秀才,可阖府的秀才都算是知县的门生, 知县战战兢兢地亲自上前叩了门。
陆慎如没想到第一个上门的,竟然是顺义的知县。
崇平这才来得及将昨日镇上集市的事, 同侯爷回禀了一番。
男人微怔,“你们料理了老秀才?”
崇平道没有,“只是教训一番,远远丢了出去。”
男人略松口气, 又问, “夫人怎么说?”
她也是读书人。
似权臣拥兵自重、祸乱朝纲这般言论, 对她只怕颇为敏感。
崇平将彼时情形复述了一遍。
“……夫人只问是否总有这般情形,之后便没说什么了。”
若单有这件事, 陆侯多半要另行思量,但她昨晚将崇安误以为是他, 披头散发地跑来,白了一张脸……
陆侯心绪尚佳, 点了那知县两句,就让人走了。
魏琮从后而来,看了那战战兢兢离开山房的知县两眼。
“若今日只有这知县前来, 事情可就要出怪了。”
陆慎如哼笑了一声。
“那可真是……再等等看吧。”
四人一道用了早饭,刚闲叙了些话,果又有人上了门。
崇平前来回禀。
“是兖王府上。”
宗人令皇叔兖王,和王妃要在王府别院办花宴,王府长史亲自前来,给陆侯和夫人、郡主与魏世子送上请帖。
庭院微静,陆慎如指尖在桌上轻敲两下。
杜泠静看了他一眼,又见魏琮亦目露思量。
两人皆不作声,最后是年嘉问了一句,“不请兖王府的长史进来吗?”
她问去,魏琮点头。
“自是要请。”
说完瞧向陆慎如,男人颔首让崇平亲自过去,把人请进来。
这位王府长史见四人都在,上前行礼,把来意说了,将帖子送上,道兖王府今岁的花宴办在京外的王府别院,就在十日之后,请四位一定前往。
他倒也没说旁的,只因与年嘉郡主算得熟络,多替兖王和王妃问候了两句,便告辞离去。
陆慎如与魏琮留了各自的娘子,继续在后院吃茶,两人往关押那三个细作的西院去了一趟。
到此为止,山房内尚且风平浪静,什么都看不出来。
陆慎如到外面吩咐了几句事,待刚回到厅里,门房来报,又来了人。
“谁人?”魏琮问去。
门房上前,“回世子,是李太医前来给您复诊,一并前来的还有蒋太妃娘娘派来的人。”
李太医,蒋太妃?
魏琮伤病如何,是瞒不过李太医的,而蒋太妃更是年嘉的祖母。
魏琮同陆慎如对视了一眼,让人去请年嘉郡主往两人下榻的小院去,魏琮也起身前往。
李太医一如先前,给魏琮复诊了伤势,说他一日比一日见好。
又同年嘉笑道,“在下已替郡主,将话与王妃带到了。”
他这话说完,朴嬷嬷便笑了起来。
蒋太妃娘娘此番让朴嬷嬷,亲手做了许多药膳吃食带过来,朴嬷嬷道。
“太妃娘娘也已经晓得了,郡主照看世子上心,只怕郡主也累着,所以老让老奴带了吃食。”
朴嬷嬷带来的东西可不少,又同年嘉道。
“除了给郡主和世子的,还有给侯爷和夫人的。”
难怪里面有些青州口味的吃食,原来是给静娘的。
“可见娘娘不只疼我一个!”
她撇嘴挑眉,魏琮笑着看了看她,朴嬷嬷更笑起来,接着又想到什么,叫了人上前。
是个小厮,怀中抱了两大翁陶瓷罐。
“我们六爷听闻郡主和世子在此休养,特送了这两大陶罐的山泉水,请郡主和世子吃茶。”
蒋枫川的小厮说了这两罐泉水的来历,竟都是红螺寺的住持相赠的。
“那可真是好东西,替我与世子谢谢六郎了,我们只等着殿试一过,蒋家又出新科进士,摆宴吃酒。”
朴嬷嬷又同年嘉说了几句,只是此间是陆侯的山房别院,她便避了嫌,没有去见杜泠静,眼见着天色不早,便带着蒋枫川的小厮与李太医一道,回了京城。
魏琮折返回了西院,见侯爷跟他摇了摇头。
风平树静,尚无动静。
已是第三拨人了。
年嘉并不晓得两人的事,但让人抱了两大瓮山泉水,往后院寻了杜泠静。
杜泠静抬眼看过去,年嘉便笑道。
“六郎让人送了泉水来,”她轻了些声,“我料想未必真是给我的。”
年嘉和魏琮,可没有喜用山泉泡茶的癖好,此间谁最好此道,不言而喻。
杜泠静愣了愣,年嘉坐到她身边,“六郎还挺孝敬你?”
孝敬?
杜泠静笑着摇头,“我又不是他的贵人、长辈。”
年嘉眨眨眼。
但静娘可是那蒋六郎的“嫂子”。
但三郎已经不在了,她没得说这话让静娘失神。
只道,“反正是送来给咱们吃的,咱们今日就拿来煮茶。”
说着还让人把朴嬷嬷的点心取了来,齐齐摆在桌案上。
杜泠静亲自舀了山泉水来煮,舌尖浅尝一口,便尝出这又是六郎从红螺寺的住持处得来的。
他先前就给她送过住持处得来的山泉水,是作为她给她评阅文章的谢礼。
今次又送,莫不是她给他那贺礼的回礼?
但他这次打了给年嘉和魏琮的名义,不然某位侯爷知道了,又要犯一些疯病……
她只怕某人犯病,又想着赶紧把这两瓮泉水吃了算了,倒也没思量蒋枫川旁的意思。
泉水清透甘甜,颇合她的口。
杜泠静与年嘉刚吃了半杯,就隐隐听见外间又有脚步声。
“今日怎么这么多人上门?”
年嘉抬头问了一句,“这回又是何人?总不能是贵妃娘娘也派人来了吧?”
她的婢女去问了两句,不时返回来,特特看了自家郡主一眼。
“回郡主,不是贵妃娘娘的人。是……锦衣卫。”
锦衣卫,魏玦的人。
只去了前院,没往她们这处来。
年嘉顿了顿,没再多问一个字,只捏了茶盅继续吃茶。
杜泠静默默瞧了她一眼,亦未多言。
……
山房西院,送走锦衣卫,陆慎如和魏琮相互对了个眼神。
魏玦得知了昨夜前夜,陆侯拿人的些许风声,他并未亲自过来,派了人前来问陆慎如可有受伤,可否需要锦衣卫协助。
锦衣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魏玦第一时间知道此事不稀奇。
这会锦衣卫的人问过,见侯爷无有差遣,也很快离了去。
日头逐渐西斜,陆侯双手支了下巴,抬眸看了一眼天色。
“今日应该就这四拨人了。”
魏琮也看了一眼天色,问崇平,“牢里还没动静?”
崇平点头应是。
陆慎如道不急,“必会有的。”
细作背后的主子,当然不能看着这些细作就这么落到了旁人手里。
搭救极难,灭口却容易。
陆慎如叫了崇平,“把那个汉人细作看好了。”
崇平明白。
说话间时候已经不早,山房别院果然没再来人。
杜泠静遣人过来问了饭。
四人在后面花园里一道用过饭,天色暗了下来,如同浓墨滴入水中,黑夜的天幕自上而下的滑落四野之间。
鸟鸣啾啾,闲云悠悠。
但西院里突然有了动静。
杜泠静见魏琮转头向西院方向看去,缓缓起了身。不过几息的工夫,崇平快步而来。
陆慎如饮完杯中余酒,瞧向崇平。
崇平上前。
“侯爷,世子,两个鞑靼细作死了。”
杜泠静听见“鞑靼细作”四个字,心下一跳。原来他前两晚,是去夜袭了鞑靼的细作。
可鞑靼的细作缘何会出现在京畿?
她不晓得其中的事,但他捉了细作回来之后,今日拢共上门了四拨人,眼下天才刚黑,便死了两个细作。
不过陆惟石的神色未变,魏琮也一副心中有数的模样。
两人随崇平回了西院。
西院火光旺盛,魏琮的亲卫取了几张纸页上前。
他道有人潜入了西院之中,杀死了两个鞑靼细作。这二人所知之事不多,严刑拷打之下,也只含混吐了几件陆慎如知道的旧事。
“但此番前来灭口的人,留了印记。”
魏琮的亲卫将几张纸页递了过来,纸页上所绘正是细作与同伙之间互信的隐秘记号。
陆慎如细细看了看,是极其特殊的鞑靼纹样,看似某个部族,但非是眼下活跃的几个大部族。魏琮也未见过。
他则问起前来灭口的人。
“来了几人?都不见了?”
下面的人沉声点了头,“是来了两人,身法极其凌厉,中了我等三箭,还遁没在了夜幕中。”
这群细作捉了十多年,来回交手多次,永定军都未能占到上风。
今日可巧来了四拨人——
顺义县令,兖王派来的长史,李太医与蒋氏的人,还有锦衣卫。
今夜前来灭口的,必在这四拨前来探路的人当中。
到底是谁呢?值得细品。
不过陆慎如与魏琮也未思量着,立刻就能定定将人拿住,将幕后的主子扯出来。
他将细作接头的记号交给了魏琮细查,“看看到底是哪个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