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2 / 2)

惟许侯夫人 法采 3960 字 1个月前

可不是陕西都司,不是永定军,更不是那位陆侯,而是封地在陕西的几位藩王宗亲。

这下莫说参奏的人尴尬,而是这些人全都紧张了起来。

没抓到陆氏的把柄,反而因污蔑而把把柄直接交到了陆侯手里。

这要照着之前,侯爷势必趁机将这些往他身上泼脏水的人,一并连根拔起,轻的罢官逐出京城,重的抄家流放不是没有。

但今次,春风满面的陆侯听闻,也只是在朝上笑了笑,不久放出话去。

他道宽柔以教,不报无道,上天有好生之德。

他就这么轻飘抬手放过了,一场腥风血雨在这三句话里消散于无形。

他这般宽和,竟弄得一众文臣不知所措了好些日。

朝堂也连带着平和了好些日。

皇上特特赏了永定侯府诸多金银物什,自不必提。

杜泠静也渐渐回归了自己的事里。

那位侯爷让她不必再去理事厅,而是吩咐管事半月来同她禀报一番府中紧要之时,诸如各府往来人事等等。

杜泠静暗道这般确实省了她许多事,她对侯府中馈大权并没什么心思,但管事捡紧要说来,倒能帮她尽快将京城乃至整个朝堂的关系梳理一遍,做到心中有数。

她应下来。

但阮恭来跟她说了件事。

她先前想到自己是被八本宋代古本,一路引到京城门外的,便让阮恭去寻父亲从前的旧友,外城开书肆的章先生打听,这其中有没有什么古怪。

不排除她可能是一路被人引上京城。

可阮恭来回,说章先生前些日道是出门一趟,“至今还未返回,书肆也关了门。”

杜泠静挑眉。

她莫名想到扈家兄妹失踪之后,小弟湛明说还有其他人也不见了,就比如廖栩廖先生。

不管是扈氏兄妹,还是廖栩廖先生,都与她认识,而邵伯举先前,正是想要通过万老夫人和她叔父,强行定下与她的亲事……

杜泠静念及此,让阮恭再去打听书肆章先生又去了何处,然后另外提了几人,都是父亲生前旧友或者学生,“你让人去这些人家中都看看,可有什么不妥。”

阮恭正了神色,连忙领命去了。

日子滑入了深秋,菖蒲往青州打了个来回,眼下回到了侯府,把杜氏刊印社的赵掌柜一并带了回来。

艾叶替他们算了日子,原本昨日就该到,但到了今日下晌才进京。

杜泠静问了一句,“路上可还太平?”

菖蒲连道太平,但指了赵掌柜,“掌柜的昨日,非要去看侯府在城外那座高楼,这才绕道耽搁了半晌。”

赵掌柜是个圆头圆脑的商人做派,进了侯府先是不住打量,这会跟杜泠静行了礼,连道。

“没想到姑娘出门一趟,竟嫁到了永定侯府来,侯门气象果然不同寻常,小人也是见识了。”

他说着,还从袖中掏出了一个放了块羊脂玉牌的匣子,是给姑娘的新婚之礼。

秋霖无语,但还是替杜泠静收下了,这会那赵掌柜又道。

“姑娘让小人进京,可是要在京中再立勉楼。”

他说着眸光亮了起来,“小人昨日去看了侯府那座高楼,听闻那竟是侯爷给您的聘礼。呀,咱们勉楼同印社,往后还不得成北方第一藏书楼?!”

秋霖见他这副眼皮浅的样子,简直翻白眼。

杜泠静倒是不生气,只是同赵掌柜道。

“那到底是侯府的楼,我不便用。我让你进京,只是想在京中另开印社,用不着买楼,莫要惦记旁的了。”

赵掌柜一听,脊背都垮了下来。

“侯爷这么看重姑娘,以如此贵重的楼宇相赠,姑娘真不用吗?”

杜泠静还没开口,秋霖终于忍不住了。

“三爷从前待你薄吗?你张口闭口只剩侯门。”

赵掌柜被她这一问,皱巴着脸低了头去。

杜泠静默了默,倒是想起什么,问了赵掌柜和菖蒲。

“你们来时可路过保定?”

菖蒲点头说在保定宿了一晚,杜泠静问起保定找人之事,菖蒲说暂没听闻寻到。

杜泠静只得点头,又问,“那你们可见到六郎了?”

赵掌柜说见到了,“恰蒋家托小人给蒋六爷送些用度过去,便同六爷见了一面。”

杜泠静闻言示意他说来,他道蒋枫川确实在保定帮忙寻人。

“六爷说,书院走丢的几人,恰都同三爷相识,眼下都不知去了何处。”

杜泠静顿了顿。

“都同三郎认识?”

赵掌柜说是。

“您也知道,三爷的事,六爷没有不放在心上的。哪怕三爷已逝,六爷道也会替三爷寻人,待寻到了人告知三爷,三爷在天上便不会担心了。”

他复述蒋六郎的话,杜泠静却沉默了下来,目光向着书案上的宋版书看过去。

六郎是族里的弃子,他生父与爹娘宗族闹掰一走了之,生母也不知去向,在乡下吃百家饭长大。

三郎某次返乡时,见他偷吃村人的烙饼被赶了出来,大冬天里破衣烂衫,连双鞋都没有,便把他捡回了家里。

三郎母亲亦病弱,夫妻二人只有三郎一个孩子,便把这个弃儿留了下来,认了养子。

六郎比三郎小两岁,但因着自幼吃不饱穿不暖,像差了四五岁的样子。

他每日跟在三郎身边,三郎给他起了名字,给他开了院子,亲自带着他一起读书。

三郎十六岁高中解元那年,蒋氏还没来得及庆贺,六郎就满城地奔走大喊。

“我哥!我哥中了秋闱榜首!我哥是解元了!”

他喊得恨不能满城的人都知道,他哥哥成了解元,闹得三郎都好笑又无奈。

只是那年的解元,消耗了三郎太多的精气神,次年的春闱没能参加,本想着养好身体慢慢来,可身子总也养不好,他只能待到春闱时,遥遥看向北面的无限春光,独自坐在寂静的书房里。

六郎知道他的心思,铆足了劲头去考举人。

他说只要他能考中举人,次年开春之后,“我就是背,也把我哥背去京城里去,到时候我们兄弟二人同在考场之内,也好有个照应。”

他说到做到,殷佑七年还真就中了举。

虽只是倒数的名次,却高兴得似三郎已经进了春闱的考场里。

他被座师留在济南,去一连写了五封信给三郎,催促他赶紧准备行装,待到他从济南回来,他们兄弟年前就启程进京。

三郎也开怀得不行。

他却只是写了七八封信,给从前的旧友同年,希望他们能看在与他的旧日情谊上,日后多帮衬帮衬他的弟弟。

但那年,他只来得及给六郎回了一封简短的信,让他安心留在济南读书,就撒手了人寰。

六郎听闻丧讯赶回来的时候,连发髻都是散的。

彼时整个蒋氏阖族悲痛,人人在灵堂前垂泪,他则站在灵堂外面,一字一顿地问。

“我哥为什么会死?”

三郎的病已延续多年,他难以长寿众人都心有预料。

但他只站在灵堂前的大风里问。

“我哥为什么会死?”

他说他们兄弟说好了一起进京春闱的,他好不容易考上了,就差几个月了,就差这几个月了。

他说了,他就是背也要把哥背进京城,背进考场。

“所以我哥到底为什么会死?!”

彼时杜泠静从灵堂里走出来,他看见她,只哑声问。

“嫂子,为什么?”

杜泠静说不清自己那日掉了多少眼泪,更不知要如何劝慰六郎一句。

而六郎默然换上了孝衣,他说,“我要给我哥守孝三年。”

没有弟弟为兄长守重孝的先例,族里让他不要胡闹,三个月足矣。

他只嗤笑,“三个月?我哥就值三个月?”

族里不许,却根本拦不住他,春闱在即,济南来人三催四催叫他进京,他直接不再理会,只把自己关在家中,真替三郎整整守了一整年。

直到次年有传言,提及蒋杜两家兄终弟及的事,蒋父蒋母才硬生生将他推出了家门去。

他还不欲走,只听父母说,“若你有心,就该替你三哥,把他没能走的路走完。”

那天,他说好。

杜泠静在勉楼前见了他。

远远地,看见有人从晨雾里走出来。

他穿了一身三郎最惯穿的竹青色的长袍,牵了那匹她初识三郎时,他骑的白色西域马。

他从晨雾里走出来的那一刻,她立在勉楼门前,忍不住地轻声唤出了口。

“三郎……”

直到他走近,她才看清,默默擦掉眼角的泪。

他则向她辞行,说自己要出去游学了。

她给他另外准备了盘缠,他没要,只问了她一句话。

“我会替三哥去京城考中进士再回来。嫂子,你会等他进士及第吗?”

“会。”

一定会。

可是风从京城高深的宅门大院里吹进来,眼前不再是青州与勉楼,而是永定侯府的宅邸。

杜泠静恍惚了一下。

“六郎……怎么样了?”

赵掌柜说蒋六爷很好,“只是找人累着,消瘦了些,倒同三爷有了几分相像。”

说到这,想起是在侯府,连忙闭了口。

杜泠静又问了一句。

“他说什么旁的了吗?”

赵掌柜抬头看了她一眼。

“六爷确实说了。”

杜泠静不意外。

赵掌柜道,“六爷说,他会亲自进京来看望夫人的。”

杜泠静默了默,风推得门窗吱呀作响。

“知道了。”

说话间,她听见外面通禀,抬头看见侯爷穿着通身墨袍,正自外回来,一眼看见她便笑了起来。

“我给你带了一封燎花糖来。”

杜泠静微顿,厅中其他人也都反应有些滞停。

气氛一扫前些日的春暖,透着些微秋日的凉意。

近来京中都道春光满面的男人,此刻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他面色未动,目光掠过众人,最后落在了自己新婚妻子身上。

不像是出了什么事。

那么,是有什么人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