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就算不是亲生,那也是一……(2 / 2)

调查到这里,事情的脉络已经很明朗了:

杨菊花当年看中了沈山生,便找到麦穗想要买他的种子,不过麦穗并没有真的去讨要沈山生的种子,而是随便拿了个人的种子去应付,随后伪造了沈山生的签名。

好巧不巧,这个人就是王勇的远房表哥……

“啊,那这小姑娘是真惨啊。”听完沈妙说的瓜,蒋小珍不由得感叹道,“那她以后咋办?”

嗑着手里的那一把瓜子,沈妙淡淡地说:“还能咋办,继续养着呗,毕竟也算是他们王家的后代。”

这场“卖种子”的案件在年后上了新闻,不过并不是蒋小珍跟着报道的,所以她知道的情况并不多,只是从同事那里听说了几句。

还好有沈妙这个百事通,她不仅知道事情的经过,还知晓更多连记者和警察都没有深入了解的内幕。

王顺的老婆生不出来,但却一点没有耽误他们王家的香火。

王顺的手艺活好啊,卖出那么多的种子,自然会有不少开花结果的。

除了杨菊花的女儿之外,同村的有一个,在市里头的也有两个,还有隔壁的卫市,好像还是一对双胞胎呢。

可谓是墙内无芬芳、桃李满天下啊!

不过为了保护他们的隐私,不打扰他们的生活,沈妙并没有细问,只是听说了王顺在外面有好多个孩子而已。

而杨菊花的女儿……

据说是两家一起养着,好歹是他们王家的孩子,尽管大伯不是大伯、亲爸不是亲爸,但勉强也算是维护住了两个家庭。

“记着嗷,你欠我一顿饭。”

沈妙一边夹着话筒,一边收拾着桌面上的瓜子皮。

“一顿饭而已,小事儿,”蒋小珍答应得干脆,“你下午有事没?要不你下午来找我,我请你吃火锅?”

沈妙抬头看了眼时间,回答说:“还是改天吧,下午我得陪俺爷去秦奶奶家,秦奶奶说有事跟俺爷说。”

担心蒋小珍会多想,沈妙又接着解释,“别想太多,俺爷和秦奶奶现在是正经的兄妹关系。”

蒋小珍笑道:“我可没说什么,是你想太多了吧。”

她说得没错,一开始确实是沈妙想得太多了。

按照沈妙之前的吃瓜经验来看,像这种久别重逢的情感,按照正常的发展应该会重燃火花才对,可经过几次和秦荷的接触后,沈妙发现长辈们远比年轻人看得要通透。

哪有什么旧情复燃?过去的事当成一段美好的回忆就好。

活了这么多年,他们心里都清楚,有些没有开始的感情最后发酵成亲情,便是最好的结果。

他们之前也会偶尔借着各种机会见面,但经过这次沈山生的事情后,他们俩才算是真的重新联系上了。

为了感谢骆嘉麟的帮忙,过年时沈万山带着全家去了秦荷家看望,两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一桌团圆饭。

在饭桌上,秦荷送了他一套新的针包当做新年礼物,王冬梅也代表沈万山送了她一套自己用毛线勾的枕头套。

几天前,沈万山在秦荷的家属院开了几天义诊,帮着她的朋友和过去的同事们看了看陈年旧疾,想来这次让沈万山去,应该是找个谢他的由头吧。

正好,沈妙也想趁着这个机会给骆嘉麟送点东西。

过年吃饭的时候,沈万山送了他一个红包,沈山生送了他一本书,王冬梅送了他一双手套,只有自己不仅什么没送还白拿了他一个红包。

多亏了王冬梅送秦荷的那一双枕头套给了她启发,她这才想到用毛线给他勾了个水杯套。

礼轻情意重,虽然是份迟来的新年礼物,但他应该会收下吧。

*

沈妙陪着沈万山来到秦荷家的时候,除了秦荷之外,还有另外四五名瞧着眼生客人。

都是沈万山前段时间帮着治过病的人,也都是粮

食厅或是警察局的退休员工,沈妙没见过,可他却认识。

给沈万山倒上一杯水,秦荷向他说道:“老沈啊,你不是没有一张嫂子的照片吗?今天大家都是帮你‘印’照片来啦。”

人呐,这年龄一大,身体就容易有些小病小痛。

去医院花大价钱治不值当,光吃药也不见好,还好有沈万山在家属院里开的义诊。

几针扎下去再配上一两个疗程的药,或是贴一付他调配的止疼膏,这身体确实要比之前舒畅得多。

既然是义诊,沈万山自然是不会收大家的钱,可他们也想着表达一下自己的谢意,于是商量一番后便决定送他一份特殊的礼物。

“这位是小吴,退休前是公安局重案组的,负责,负责……哦对,负责画人物肖像!技术没得说,画得跟照片一样。”

“这位是李姐,之前在市颜料厂上班,调色技术一绝!像咱平时炖的肉啊、炒的菜啊,这种颜色她都能给调出来。”

“张老师我就不多介绍了吧,咱市的大画家,最会画人物,你要是哪一点记不清了就跟她说,让她来帮帮你,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秦荷依次向沈万山介绍着他们退休前的身份。

谁能想得到,这些看似平平无奇的老头老太太,在退休之前都是行业中的大拿、惯手。

或许他们的本事有限,比不上如今高科技的彩色照相机,但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几个人加起来共同还原出一张照片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们了?”

沈万山紧张地喝了一口水,下意识搓搓手,像是要被这些老朋友带入回忆里,跟奶奶相亲一样。

吴爷爷削着手里的铅笔头,轻轻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框:“没事儿,一点都不麻烦。你现在就好好想想,要把嫂子画多大就行。”

“三十一吧,画她三十一岁的时候吧。”沈万山想也不想得回道。

那是他刚认识蒋素琴时,她的年龄。

沈万山是无意间看到了她登记的出生年月,才知道她其实只比自己小了三岁。

因为她长得很显小,沈万山一直以为她才二十多岁。

当时他还很好奇呢,怎么她的年龄不大却这般能干,肩上能挑起男人都嫌沉的重担,后来才知道,她其实也经历过许多挫折,只是生活从来不曾将她打败。

蒋素琴长得不算拔尖的漂亮,却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她的存在,就像是路边永远向阳的太阳花,总有一种能带动人的活力。

“她的眼睛很大、很有神,像是装着什么东西一样,每次看她都觉得她的眼睛会发光。”

沈万山说出来也不怕大家笑话,不过他在见到蒋素琴时确实是这样的感觉。

“她是鹅蛋脸,鼻子很高,嘴巴不知道咋说,但就是很好看,很耐看,越看越觉得她漂亮。”

回想起蒋素琴的三十一岁,那些泛黄的记忆逐渐被他的一字一句清扫干净。

一下子让他说清楚所有样貌的细节很难,但是一点一点地回想起那些难忘的画面,却能够让这些模糊的地方变得清晰。

沈万山第一次仔细打量她的脸,是她那次低血糖晕倒。

一大早扛着米面来给难民熬粥,又是劈柴、又是生火,等到粥快熬好了她才倒下。

只顾着照顾别人,她都忘了自己早上什么都没吃。

也是那时候,沈万山在照顾她的时候,才发现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姑娘其实很脆弱。

“素琴就是这样,总惦记着别人,不为自己想一点……”说着,沈万山把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苦笑着解释说,“对不起啊,我说得好像有点偏了。”

“没事儿,这样挺好的。”

吴爷爷手中的铅笔头快速地在纸上划过几道浅浅的痕迹,“既然要画就得有‘人气儿’,这样看着才像是真的。”

不愧是豫市公安总局刑侦部门的画像专家!

即使退休,他的技艺也依旧娴熟,在旁人听来,沈万山的描述并不算细致,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特点,可他却能凭借这简单的三言两语画出一个与蒋素琴有六七分相似的轮廓。

一笔接着一笔,他画得很快也很粗糙,但相似度却是越来越高了。

“对!对!素琴的眼睛就是这样的!”

在看到吴爷爷画出的五官后,沈万山整个人都惊住了!

分明只有寥寥的几笔,但他却能从画面中感受到蒋素琴的痕迹。

真的是太神奇了!

趁着吴爷爷在细化画像的细节时,一旁的李奶奶也端着画板向他提出了几个问题。

“嫂子她白不白?”

“不白吧,但也不算黑。”

“她的脸色咋样,比较偏黄还是偏红?”

“啊……这个咋说呢……唔……”

“那她的眼睛是黑的,还是棕的?”

“应该是棕的。”

很明显,这样系统的问题没办法让沈万山想起这些有关“颜色”的细节,毕竟时间实在是过得太久,任何事物在记忆里都不过是很虚幻的一团雾,越是想看清越没办法看清。

只有走到其中仔细感受,才能从这缥缈中找回蒋素琴的本色……

蒋素琴三十三岁生日的那天晚上,沈万山带她看了村里的露天电影。

《上甘岭》,沈万山记得很清楚。

看完电影后,沈万山拉着她去了晒谷场,爬上了高高的谷草堆,靠在一起看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晚上的晒谷场没有别人,只有他手里的那盏煤油灯散发着光亮,以及周围时有时无的虫鸣……

“然后呢?然后呢?”沈妙好奇地追问道。

沈万山脸上的表情倏地沉了一下,随后用手将她的头扭到了一旁,“你咋这么多话?不该问的事不要问。”

沈妙:……

我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以听这些话题了啊喂!

虽然那晚灯光很黯淡,但沈万山却将蒋素琴看得很清楚。

她的皮肤并不白,甚至因为要下地干活还有些粗糙,但并没有被晒得很黑,害羞时还是会看到她脸上的那两抹红,还有眼睛里泛起的淡淡春色。

那一晚对沈万山来说,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最重要的夜晚,所以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嫁给我,真是苦了你了,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现在苦又不代表以后苦,咱好好努力,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那我今后好好努力,一定多多赚钱!”

“钱多钱少不重要,又不是非得富得流油才算是好日子,够花就中。”

“时间不早了,再坐会咱就回去吧,说不定今儿晚上咱小就到咱家了。”

“你这个人呀,瞧着怪死板,其实不正经得很!”

……

很快,李奶奶也把颜色给调好了。

她用的是画油画用的颜料:红+白,红+黑+白+青,蓝+黄+白……先是调出了几十种颜色,在和吴爷爷沟通的时候,又陆陆续续填了十几种,并且给每一种都编上了号码。

最后的步骤是要精化细节。

她的痣、她的疤,甚至是她的皱纹最好都能描述清楚,这样才能真的将她从记忆中带回到画布上。

在这么多的记忆里,沈万山确实真的有过那么一晚,无比仔细地端详过蒋素琴。

但是这一晚,确实他最不愿记起的一晚……

“素琴?素琴起来喝药了。”

端着药小心翼翼地来到里屋,沈万山不敢动作太大,生怕身后卷起的一股风会吹灭灯台里微弱的火光。

艰难地抬起眼睑,蒋素琴只觉得自己呼吸都变得很费力,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努力挤出一丝笑意试图让沈万山安心。

“山,山……”

她的手很凉,只有被沈万山握着的时候才感受到些许的温暖。

沈万山已经尽力了,可即便是他拼尽了一身医术,也没能将她治好,卫生所的医

生来看过几次,也同样说是回天乏术,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拖延几天而已。

生产后伤了身子的蒋素琴就像是一只漏了洞的水缸,没有什么能堵住她的缺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一点点流失。

将蒋素琴搂在怀里,沈万山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寸刻不移地看着她,生怕自己的目光稍稍挪走,她就会赌气地跑去另一个地方,再也不出来。

但其实他也知道,这是她生命中最后的一段路了。

他不敢去回忆她说了什么,不敢去想她气若游丝的声音,只记得她眼角的那一颗痣很美,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一颗美人痣……

蒋素琴的照片画了很久,每个人都按照沈万山的描述增添着细节,努力让他记忆中的蒋素琴转移到画布上。

“画好了。”

“来看看吧,哪里还需要改。”

当画布转过来的那一刻,沈万山愣住了。

画面中,那个穿着深蓝色衣裳、与他对视时笑着的女人,正是四十年前三十一岁的蒋素琴!

她的一颦一笑、一眼一眉都和沈万山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没想到,他们真的做到了,真的留住了蒋素琴最漂亮的模样!

这是沈妙第一次见到爷爷记忆中的奶奶。

她的眉毛、她的嘴唇……沈妙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有这么多的地方跟奶奶长得很相像。

画中的女人看着只比自己大了几岁,她笑得很甜,脸上堆满了幸福的笑意,好像在跟看她的每个人说自己过得有多快乐。

说是用笔画出来的,可离得远一点来看,简直比照相机拍出来的还要逼真,甚至在人像的周围还能看到一些阴影。

像,太像了!

真,太真了!

沈万山没说话,只是站起身缓缓走向那块画布。

他努力地保持情绪平静,哽咽着咽下了不断上涌的情绪。

可当他的手触碰到画布上蒋素琴的脸,感受到颜料残留的温度时,那颗枯等了四十年的泪,终于还是顺着眼角滴了下来。

“素琴,四十年没见了,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