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摩一番后,沈妙又打开药箱准备东西给她艾灸,转过身时,她才注意到盼娣是醒着的,一双小手正学着自己刚才按摩前的准备一样,反复地摩挲着。
“你怎么不睡呀?”沈妙温声道。
盼娣摇摇头,“还不困呢。”
说话时,她的眼睛又看向了沈妙手里的艾草条,虽然她很好奇那是什么东西,却没有问出口。
她知道家里没有什么钱,找人来看病又是要花钱的,所以她就想偷偷跟着沈妙学一学怎么给妈妈按摩,这样就可以给家里省下一点钱了。
沈妙看出了她的孝心,于是笑着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自己身边。一边用点燃的艾条灸着身上的穴位,一边再次按摩着方才揉过的部位。
“平常你可以帮恁妈按按这些地方,要是腰酸的话,这里也可以经常按,还有这里,小腿外面,按按也对身体恢复有帮助。”
盼娣学得认真,需要按摩的部位她怕自己漏了哪个记不住,就会在自己身上按压一番,然后用指甲在皮肤上按出一个十字痕当作标记。
不过她的脑子很聪明,沈妙只重复了两次她就记得差不多了。
艾灸完之后,交代周强的中药也正好熬完端进来了。那一碗苦涩的药可要比她的生活甜多了,所以王琴很快就喝了个干净。
忙了大半个晚上总算是雨过天晴,又跟他们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沈妙便准备走了。
临走时,周强要给她塞十块钱,被沈妙强硬地拒绝了,“别别别,这太多了,昨天给的钱就够了。”
被爹妈赶出来后,他们的手头一定很紧,昨天来之前爷爷特地交代过不能收钱,沈妙都记着呢。
“麻烦你大晚上跑一趟,这钱你一定得收!”周强坚持道。
沈妙把手往后一背,不给他塞到自己手里的机会,“不收不收,你再塞我下次可就不来了。”
周强拗不过她,只好把钱交给招娣收了起来,想着沈妙忙活了一夜,昨天给孩子接的牛奶还没有喝,于是便给她热了热,全当是给她补补营养了。
喝了碗牛奶又简单聊了几句后,沈妙这才背起药箱离开。
回去的路上,她见路边的地里的马生菜长得正好,于是捋起裤腿下去拽了几把嫩苗想着回家吃。
马生菜好啊,补肾益气、排毒养肝,烫熟后浇上点蒜汁和醋,凉着吃最好了!
放下药箱准备将摘的马生菜收进去,刚一打开,她就看到了针灸包旁边的那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
这不是周强刚才塞给自己的那张吗?!
懂了,一定是刚才拉自己喝牛奶的时候,让招娣偷偷塞进药箱里的。
害,怪不得周强没跟自己推让几个来回呢,原来用的是迂回战术。
继续在药箱里腾着地方,沈妙又在药箱里的脉枕下面看到了一张浅灰色的票子。
一百块?我嘞个老天爷,天降横财?!
可她才高兴了没多久,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这张一百块肯定不可能是爷爷放进来的,也不像是爹的私房钱……等等,这不会是上次王穗花来时塞进来的吧?
你你你,你们岔河村的人怎么这么擅长偷偷塞钱!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啊!!!
*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沈妙往岔河村跑得次数更频繁了,累是累了点,不过每天都能吃上周家的瓜也算是值得了。
一天没抱上孙子,周家那老两口就一天安生不下来。
周民这个当爹的倒还好,天天就只有李桂花在作妖。
大前天在别人面前冤枉王琴,说她在家住得这些年偷偷昧了不少钱,逼得王琴又是翻行李、又是脱衣服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天又说王琴是天降灾星,自从进门后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差,又是周强一股脑地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用一句“是儿子没出息,赚不住大钱”堵上了李桂花的嘴;
还有上次……
“你说一天天闹这么些事,她到底是图啥呀。”
中午吃饭时,听着周家的这摊子乌糟事,沈山生不禁疑惑道。
“想让他俩离婚呗。”
沈妙和王冬梅几乎是异口同声。
女人最懂女人,李桂花天天把家里折腾个天翻地覆,就是为了能让周强跟王琴离婚。
当娘的永远站在自己孩子这边,李桂花当然不觉得问题是出在周强身上,所以就想着换个新的儿媳妇。
漂不漂亮不重要,年纪轻有福相、屁股大好生养才是关键。
王琴眼瞅着再过几年就四十了,在她身上耽误了十来年,李桂花早就对她失望透顶,可是又
不想离婚后分她什么东西,于是就想到了往她身上泼脏水,好让她净身出户的法子。
大家都是女人,偏偏女人最知道怎么为难女人。
往沈妙碗里夹了一筷子菜,王冬梅又问:“那周强咋想的?”
“还好周强护着她,打死也不离婚,”沈妙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担心去解手的爷爷听到他们在聊八卦,刻意压低了几分声音,“昨天岔河村的村长、队长也都上门警告她别胡闹了,估摸着这事儿应该能过去。”
“那你下午还要去他家?”沈山生又道。
沈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啊,王琴一直不来奶,总得给她治好啊。”
沈妙的医治是有效果的,可惜效果不大。
按摩、艾灸,再加上通ru的中药,这些都是治疗常用的下奶法子,甚至连猪蹄炖黑豆这样的食疗都用上了,可偏偏王琴的奶水少得可怜,每天能挤出半瓶都算好了。
而且前天开始不止是胸疼,还多了腰酸的毛病。
这都是月子没做好的缘故。
也难怪,李桂花天天变着法地在家折腾,别说是正在奶孩子的王琴,换做是普通人也是要被气得犯头疼病的,王琴还能挤出几滴奶来已经算极限了。
没有心药能医治她的心病,那沈妙就只好看看能不能从外力来提供帮助了。
王琴的女儿们也懂事,每天都会去猪圈找二花借奶给妹妹喝,二花的哺乳期还没过,想来还能支持一段时间。
吃完饭后,沈妙想着先睡个午觉养养精神,结果刚躺下,就听到外面有人在敲门。
“铛铛铛!”
“沈妙妹子?沈妙妹子在家不?”
是周强的声音。
沈妙以为是王琴的身体又出了什么情况,所以不敢耽误,赶忙起身去开门,见周强一路骑着自行车来满头大汗的模样,不由得紧张道:“怎么了?是嫂子又出什么事了吗?”
周强大口地喘着粗气,哼哧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一句话来:“是俺妈,俺妈她,她晕,晕倒了!”
李桂花?!
又等他缓了好一会,这才听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连续闹了这么多天,自从昨天村长亲自上门让李桂花把王琴他们给接回去后,李桂花就开始绝食了。
村子里虽然不让她胡闹扰了别家的清净,可她有的是办法,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她一粒米都没有吃、一滴水都没有喝,就在一个小时前,她出来晒太阳时“咣当”一声就摔在了地上。
“这不吃不喝的,估计是低血糖,吃点东西就好了。”沈妙不以为然道。
“不不不,”周强继续解释道,“不是低血糖,我娘她还抽筋、发抖、说胡话,像是得了羊羔疯。”
羊羔疯?癫痫?那情况可就严重了。
李桂花这人再刻薄,却是一条人命,即使是天降的报应,身为医者也不能见死不救。
沈妙不敢耽误,赶紧背起药箱坐上了他的后座,随他回了家。
来到周家时,周强的几个女儿正在院子里站着,她们不敢进屋去看奶奶,又做不到像什么都没事都没发生,只好在院子里焦急地守着。
李桂花不心疼孙女,孙女们的心里却有她。
跟着周强来到里屋时,当爹的周民正在试着给李桂花喂水,一勺子水在她的唇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可就是一滴都灌不进去。
看到周强回来,周民放下碗勺,上来就甩了他一巴掌:“看给恁娘气的!你是对得起你媳妇和妞儿了,那你对得起恁娘吗?!”
那一巴掌打得很重,只几秒的功夫,沈妙就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个清楚的五指印。
“强啊,强……我了小,我了小啊……”
躺在床上的李桂花突然抬起了右手,像是做了噩梦一样,对着面前的空气胡乱地抓了一番。
此时此刻,她全然没了那股嚣张跋扈的气势,更像是个普通的母亲,不在乎别人、不在乎自己,只一心惦记着儿子的终身大事。
见李桂花犯起了癔症,周民的眼眶也有些红,回到床上将她举起的手给收了回来,“看看吧,看看恁娘,做着梦心里都想住你。你啊,可真是个孬孙!”
“娘!”
被周民这么一说,周强“扑通”一下就跪在了李桂花的床前,眼泪像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那一刻,他的愧疚感一定到达了顶峰。
身为外人,沈妙并没有感觉到什么血浓于水的母子情深,相反的,她心里的着急甚至还减少了大半。
羊羔疯?不是吧……这怎么看起来更像是在演戏呢?
晕倒、抽搐这些症状都对,可是这胡话说得未免也有点太口齿清楚了吧。
直觉告诉沈妙,李桂花是在演戏。
取下药箱走到李桂花的床边,沈妙搭上了左手的脉,温声安慰他们父子道:“别慌,我先把把脉,看是咋回事。”
这一把脉不要紧,当沈妙的手指放在她的手腕上时,顿时就有了答案。
不沉不浮、搏动有力,这并不像是重病的脉象,倒是因为气性太大有几分上火。随后她又看了看她的舌苔、瞳孔、气息,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想没有错。
李桂花她就是在装病!
至于原因……还能是为什么呢?硬的既然不能再来了,就只能试试靠“苦肉计”来博取同情了,没准周强就真的屈服于她的演技,跟王琴离婚了。
而且看周民的架势,估计李桂花表演的这一出戏,事先并没有告诉他。
唔,那既然要演戏的话,就贯彻到底咯。
“唉……”
沈妙叹了一口气,扭头看向了一旁的周民和周强:“婶子这是气火攻心,又断食断水引发的气虚脾弱、肝郁气滞之症,同时又因为气冲大脑,伤到了神智,可不是个好兆头。”
听沈妙这么一说,父子俩的脸色顿然又难看了几分。
“那咋办?”
“该怎么治?会,会……”
“别急别急,”沈妙安慰道,“这病症在心不在身,对身体没什么损伤,所以吃药是没有用的,但是会影响到脑子,就比如像之前的晕倒和刚才的说胡话。”
“小!我的小啊……”
沈妙这边正说着呢,李桂花的戏瘾就又犯了,“蹭”地一下把手抬了起来,口齿也比刚才更清晰了几分。
呵,还真是个老戏骨啊,说你有病你还真的喘上了?
既然这样,那咱可真的要有病治病了。
沈妙一边把李桂花的手扶下去,一边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了针灸包和酒精,“虽说这病用药是治不好的,不过用针灸或许能缓解缓解,但具体能不能完全恢复,可就要看婶子自己的意志力了。”
李桂花没想到沈妙会使出针灸这一招,即使闭上着眼,身侧的手还是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打开针灸包,沈妙看向了一旁的周家父子:“叔,哥,要治吗?”
两人异口同声:“治!必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