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里的针长短不一,沈妙特地从中抽出最长的那根:0.3、三寸长,一般会用在肌肉组织较厚的部位。
其实医馆里还有一包更长、更粗的,只是平常很少用到罢了,否则一定要让李桂花尝尝什么叫做“痛不欲生”。
一听到沈妙要给自己针灸,李桂花吓得又开始“说胡话”了,两只手来回在面前抓来抓去,嘴里也在念叨着对儿子的关心:“小啊,我了小,你慢点走,等等娘哎……”
这哪里是癔症?分明就是想逃避治疗!
沈妙给他们使了个眼神,“你们按好她,千万别让她乱动,要不这针一走可就麻烦了。”
“中!”
说着,周民就爬上了床,和周强一起双管齐下地按住了李桂花的身体两侧,同时还主动帮沈妙捋起了她的衣袖。
沈妙三指捏着针,快速地在火焰上燎了一下,等到温度降下来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在了她虎口处的合谷穴。
嘶!
不等李桂花叫出声,周民和周强的心脏就跟着颤了一下。
疼!看着就疼!
当然,光是刺下去还不够,沈妙还来回捻动着针,好让针能够完全嵌入她的皮肉。
不是说自己被王琴气得头疼吗?合谷穴专治头疼,这一针下去总能缓解大半了吧。
针灸和按压的疼痛还不一样,按压的疼痛是局部的、扩散的,就像是石头落入水潭泛起的涟漪,从皮肤到肌肉都是疼的;而针灸更多是酸疼,尤其是身体存在病灶,不仅有刺入的疼痛,还有又酸又麻的胀痛,再加上沈妙还左右搓捻……
痒、酸、疼、麻,多重感觉交叉在一起别提有多难受了。
“哎呦,我的老天爷哎?!”
李桂花叫喊的声音都在颤抖,一个弹身想要从床上坐起来,却被父子俩联合按住,无法挣扎。
当她睁开眼的一刹那,她是想要坦白自己在装病的,可是目光在与沈妙碰撞的一瞬间,又收起了自己的念头。
她不能起来,起码不能现在起来,否则之前做的一切就都功亏一篑啦!
起,起码得再装一会,就像沈妙刚才说的“要靠自己的意志力”醒过来,才能凸显自己病得有多么严重,才会让儿子把王琴给赶走。
只喊了一声,李桂花就又闭上了眼,当沈妙把针拔出来时身体便软绵绵地再次躺了下去。
“这是咋回事?”周民不解地问道。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想继续装下去呗。
不过这也是沈妙心里一嘀咕,表面上她还是没有戳穿李桂花的戏:“针灸是有点效果的,只是刺激还不太够,得再多灸几个穴位才行。”
说着,沈妙就又重新换了一根针,在她腿上最疼的穴位之间寻找着。
光是针灸怕是还不够,得再按压几个穴位,左右开弓才能疼得她措手不及。
“啊啊!啊啊啊!!!”
当沈妙蜷起食指,用凸起的指关节按在她的足三里上时,疼得李桂花一下子睁开了眼,紧接着,随着银针又精准地刺入了她的太冲穴,一直忍着的冷汗也跟着从额头上流了出来。
她的这一声叫唤传到了门外,传到了院子外,把外面的孙女们和过路的人都吓得一激灵。
实在是太吓人了,这到底是在治病还是在受刑啊?!
可即便是这样,李桂花还是不肯从戏里走出来,身上的蓝布衫都被汗湿了,硬是要装下去,疼完之后该闭眼闭眼,愣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为了装病她真的很能豁得出去,用心虽好,但还是不建议各位当妈的模仿。
能忍,真的太能忍了,这么能忍的人,以后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还有最后一针,来,轻点把她扶起来”沈妙长舒了一口气,朝父子俩摆摆手示意道。
还是那根最长的银针,不过这次她并没有用普通的方式刺入,也不是在最疼痛的穴位,而是用刺透法对准她的手臂穿了下去。
从手臂的上面进入、从手臂的下面刺出,就像是一根线轻松地穿越了一面画布一样。
疼?倒是没那么疼,但是却充满了视觉冲击力,尤其是沈妙还捏着那根针上下抽动了一番,看着简直比刚才任何的一次针灸都要疼,周强更是下意识把自己的右手也背在了身后。
因为感觉并不是那么地疼,所以李桂花偷偷睁开了眼,想要看一看沈妙在搞什么把戏,直到她看见沈妙用针把自己的手臂刺穿,皮肉都在她的拉扯之间抖动……她有点后悔睁开眼了。
肉倒不是很疼,但是心却是一抽一抽的。
这这这,原来针灸是可以把手给刺穿的吗?那自己这手以后会不会就这么废了啊!
“嗯,应该差不多了,”缓缓将银针拔出来,沈妙淡淡地道,“让婶子躺下休息会,估摸着过一会就能醒过来了,不过脑子可能还是不太清醒。”
戏演了,教训给过,台阶也安排好了,接下来就等着李桂花借坡下驴就行。
可如果她还想要继续躺下去,那就别怪沈妙坦白她是在装病了。
“哦对。”
扶着李桂花躺下后,周民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连忙跑去厨房拿来一只看着神神秘秘的玻璃瓶:“上次她去马大夫那求的药还剩了点,喝点说不定有用。”
玻璃瓶是平常装酱油的瓶子,瓶口不仅盖了盖子还绷着一层塑料布,好像很怕里面的药液蒸发一样。
而里面所谓的药,颜色是一种浅褐色偏透明的液体,依稀还能看到一点零星的熬药碎渣。
“叔,这药可不敢随便喝。”沈妙提醒道。
周民毫不在意,一边拿来一只碗一边回道:“不会,这药灵得很,啥病都能治,喝不坏人的,天天喝对身体还有好处哩。”
什么药啊,竟然这么神奇?
将这所谓的药倒在碗里后,沈妙大致闻了闻味道,虽然看不出里面具体放了什么,但她还是能闻出几种常见的药材味。
艾叶、甘草、金银花、蒲公英……
等等?这味道怎么有点骚?像是在厕所放时间久了的味道。
沈妙扇了扇风,皱着眉说:“叔,你这药别是放过期了吧,味儿闻着不对啊。”
周民:“没过期,就是这个味儿,有味才有效果。”
看着他端着那碗药,沈妙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偏偏说不上来原因。
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大部分中药熬完之后都是深色、偏浑浊的液体,有些甚至还比较粘稠,像这样清澈颜色浅的药几乎很少见,尤其这味道。
唔,说得冒昧一点,这有点不像是用药材熬的,倒像是从厕所舀出来后兑了水冲的……
不过该说不说,这所谓的药还真的有用,刚喝没几口李桂花就醒过来了。
估计是听到了沈妙刚才说的话,所以醒来后她还表现得混混沌沌、目光涣散,好像什么事都不记得的样子。
抬头看看身前的周民,又咂了咂嘴里的滋味,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
这一出戏李桂花演得时间有点长了,所以醒来后,她并没有再继续大吵大闹,而是重新躺回到床上装出可怜无助的模样。
既然李桂花选择醒过来,肯定少不了对周强的一通耳提面命,想着自己是个外人,继续留下来可能不合适,便从屋里退了出来,来到王琴他们的卧室帮她通乳。
王琴一直没足够的奶水主要是心理憋闷,其次才是年龄大了的缘故,要是心情能舒畅的话,孩子也是能吃得饱的。
不过可惜啊,碰上李桂花这么个婆婆,估摸着这心情是好不起来了……
后来,连续好几天周强都没有再登门,沈妙猜测他们可能是发现了那天自己给李桂花针灸是捉弄她,生气之下才不再找自己给王琴通乳。
沈妙虽然惦记着王琴的身子,可既然周强不来找,她又不好主动上门去问,只得暂时把他家的瓜先放下缓一缓。
直到那天沈妙去徐志成家给他送义肢,在路上碰到了去村头小卖部买醋的招娣,才知道这些天他们家里的情况。
“俺爷弄的那药真是神了,俺妈就喝了半碗,当天就有奶了。”拎着醋瓶子跟沈妙一道往家的方向走,周招娣不由得感叹道。
沈妙问:“那药是装在一只玻璃瓶里的?”
“对,”周招娣回答说,“从六里河的马大夫那买来的。”
听周招娣说这药原本是李桂花存着给未来大孙子喝的,那天,周强见李桂花喝了这神药后立刻醒来,便想着讨一点去给王琴试试。
这事儿自然是瞒着李桂花的,同时还是周强找他爹求了几求,老爷子看在孩子可怜的份儿上,才勉强分出一小杯给他。
没想到这竟然真的是“神药”,王琴喝完的当天晚上奶水就多了起来。
后来,周强就按照从他爹那打听来的地址,亲自去到六里河村,找到了那位姓马的神医,重新求来了一瓶“神药”,每天一杯地这么给王琴喝着,她的奶水便逐渐恢复了正常。
“那药味道难闻得很,一股尿骚味。”周招娣也闻出了那神药的怪味,说道。
听周招娣说得那么神乎其神,沈妙的第一直觉不是
相信,而是觉得不可思议:“这神药真的有这么神吗?”
看病讲究对症下药,这位所谓的马神医都没给王琴把过脉,更不知道她的病灶,怎么能这么随意用药?万一吃坏了身体可怎么办。
听她这么一说,沈妙才想起来,之前给李桂花说“过了初九生男孩”的人好像就是这位马神医。
不对,不能叫他神医,应该叫他神骗。
他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不知道,但一定不是什么好药!
跟着周招娣去了一趟她家,李桂花和周民都下地干活了,只有周民守在王琴身边给她忙活着中午饭。
“爹,沈姐姐来啦。”
见到沈妙来,正在择菜的周强有些意外,连忙用围裙擦了擦手从厨房出来,“吃饭了不?米马上蒸好,正好留下吃个饭。”
王琴正在屋里睡着,前几天被李桂花折腾得不轻,也只有白天李桂花他们不在家了才能睡个好觉,盼娣和几个妹妹在外屋做着家务,即使爷爷奶奶不喜欢她们,还是会把他们换下的衣服收拾打理干净。
闲聊几句后,沈妙试着提起了那瓶“神药”,“周大哥,听招娣说,你给嫂子买了一瓶马大夫弄的药?”
“是……”提起这位马大夫,周强的表情有些为难,“妹子你听我说,不是我们不相信你的医术,只是马大夫更擅长这方面,我们才想着试试看。”
“没事没事。”
听他这么一解释,沈妙反倒还松了一口气,起码不是因为自己上次捉弄了李桂花而生自己的气。
术业有专攻,生了不同的病去找更专业的大夫是理所应当的事,沈妙不会因为他去找别的大夫生气。
不过前提是,他找的得真的是大夫才行。
沈妙:“周大哥,那药还有不?能不能给我倒一点,我想带回去给俺爷看一下。”
沈妙学医的时间短,暂时说不出这药有什么所以然,像马大夫这样的老妖精,怕是只有爷爷这样道行深厚的老江湖才能够看得透。
周强没有拒绝,回到屋里拿出了一只玻璃瓶,比起上次看到的药,这次的颜色好像更深了一点,打开后的味道也更加浓郁。
和上次闻到的味道大致相似,里面还是放了一些常用的温补型草药,只是更多了一种气味。
不止是骚,夹杂在一众中药材里的是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不像是药材的气味,更像是什么化学东西调和出来的,而且是又香又臭、半香半臭、似香似臭的奇怪味道。
“这药买回来几天了?”沈妙问道。
“大前天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