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2 / 2)

不逢不若 十四阙 6229 字 3个月前

方显成显然也记得,目光被回忆熏染得温柔了起来:“记得。你做到了。”

“是的。那十分钟里,我闻着栗子的香味,忍耐着,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要等待。我要第二颗栗子,我必须要得到第二颗栗子。因为——我想给您一颗,跟您一起吃。”黑漆漆的走廊,感应灯因为安静而没有启动,方如优注视着它,如在注视深渊,“那是我孩童时期最美好的画面。”

那时候的爸爸还是她的爸爸。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在世界的另一个地方,有小她一岁的妹妹。

那时候她没想过,自己那么辛苦省下来的栗子,会被爸爸毫不珍惜地送给别人。

“如优……”方显成朝她走过来,想要拥抱她。但方如优提前一步走向了走廊,感应灯亮了起来,她背对着他说道:“晚安,爸爸。祝您明天一路平安。”

她始终没有回头。

她不会再回头了。

方如优从衣兜里拿出手机,打开邮箱,对草稿箱里存了许久的一封信看了两眼,选择了发送。

第二天下午,坐了十几个小时、精神萎靡的方显成刚下飞机,迎面走来几个警察。他们出示证件后,郑重其事地说:“方先生,您因涉嫌性侵未成年少女,请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

方显成十分震惊,面色难看,干巴巴地说道:“我要见律师。”

同一时间的方若好,坐在滑冰场的看台上,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口,皱眉对身旁的林随安说:“一直这么多人?”

“一直。”林随安说着翻了个白眼,“这小子可是花孔雀,观众越多,他越来劲。”

台下,贺源西正在教练的指导下试滑一周跳。

台上,一群女孩子在呐喊助威。

方若好生出几分荒谬感:“她们不上学吗?”这群人里,学生居多吧。

“不上学,不工作,不社交。遵守不了三不原则,怎么当好追星粉?”

方若好注视着那些兴奋的、陶醉的、疯狂的脸,不由得想起了贺豫的话:“明星的诞生是源于需求,而大量的需求意味着雾霾。当代的雾霾太严重了,人们急切地渴望有一阵风来,能驱走他们心头的雾霾……不要只把目光放在明星身上。看一看粉丝们。看看他们的伤痛、求索。大环境太糟糕了,生活是很艰难的一件事……”

方若好的目光闪了闪,颓然起身:“行了,你继续看着他。我回去工作了。”

林随安连忙跟着起身:“什么叫我继续?我可是导演,又不是他的老妈子!我说,你想好安排谁当他的经纪人了吗?现在我指了个姓张的小助理跟着他,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个小张都打电话问我,烦死了。”

“我跟严维文谈好了。他亲自带。”

林随安狗腿地恭维:“不愧是小太孙,竟劳动长公主跟严阁老一起照拂,小生这部片子火定了!”

“。”

“什么?”

“你的剧本,在我这儿的评分依旧是。”

林随安备受打击。

这时身后人声鼎沸,与此同时方若好的手机响了,她选择先看手机,是颜苏发来的:“洞拐洞拐我是洞幺,收到请回答。”

方若好唇角不禁上扬,刚要回复,屏幕上方覆过来一个黑影。她抬头,看见汗流浃背的贺源西正拦在她前方,手里拎着冰鞋,满脸不满。

一时间,众目睽睽。

林随安悄悄地、慢慢地往焦点圈外挪了挪。他可不想成为疯狂粉丝们的众矢之的,他可披着马甲搜索过了,然后看见一中校园网里关于他包养了校草的八卦满天飞——

“大男人喜欢那么骚包的粉色!”

什么什么什么?谁的内心深处还不是个小公主了?

“此人频繁出入声色场所,但身边从来没有女伴!看到了没,都是男人!”

那是应酬!应酬啊!娱乐圈的应酬是没法避免的啊!

“他色眯眯地坐在看台上看源西滑冰!”

那是担虑的眼神好不好?他是担心摔坏了小太孙,长公主生起气来卡他剧本啊!

看完了几百楼的黑料后,林随安在心中呐喊了一句:老子是个热血直男!然后愤愤然地关闭了网页。

老老实实在幕后当投资人坐着收钱多好,当什么抛头露面的导演?对着明星,因为资历不够,得低声下气、谄媚讨好;对着粉丝,因为资历不够,得敬而远之,忍耐避让……

林随安给自己加了无数戏码在一旁黯然销魂,但事实上,无论粉丝还是当事人,连个余光都没给他,通通只盯着方若好。

“看到没?”贺源西凶巴巴地问。

“什么?”

“我的那个一周跳。”

方若好无言,侧头看林随安,林随安赶紧离得更远了些。他们两个刚才忙着说话,谈的虽是贺源西,但心思没放在他身上。

贺源西看到方若好的表情,更加生气:“十九天!”

这又是什么?

“十九天,我就从零基础到冰上后内接环一周跳了!”

所以,这是在……期待鼓励?

“我证明了我能做到。”贺源西脸上运动的潮红退去后,恢复为冷白,加上生气和严肃,显得五官越发精致。

方若好忍不住伸手捏住他的脸蛋,往两边轻轻一扯:“真的啊,你好棒棒哟!”

“你!”贺源西被她如此糊弄和应对小孩子的敷衍方式气得小脸再次涨红,狠狠拍开她的手,扭头走了。

“看见没?!那个女人居然敢捏源西的脸!捏脸!”

“天啊,她是谁啊?太不要脸了!”

林随安一边听着粉丝们的议论声,一边唇角忍不住上扬。很好,仇恨转移了。晚上有空可以再披马甲上论坛看看了。

方若好并未将这少年的气恼反应放在心上。对她而言,贺源西一向如此情绪化,毕竟是双子座嘛。

林随安送她去贺宅的路上,她忙着给颜苏回信息——

“我想给自己一年的时间。在这一年里完成‘321计划’。‘3’就是三部卖座电影;‘2’是两位优秀导演;‘1’是一名超级新星。为镕裁五年计划打好根基。如果顺利的话,明年我将有大部分时间可以陪你待在国。所以,你能否忍受这一年的异地恋?”

颜苏的回复来得很快:“不能!”

方若好有点意外又有些甜蜜,正琢磨如何回他时,颜苏又发来一句:“人家一天也不想跟你分开嘛。”其后伴随着各种卖萌表情包。

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颜苏……

方若好想起了某位学姐传授的恋爱箴言:“如果男神不爱你,他在你面前永远只会是高冷男神形象;如果他爱上你,他就会变成一个幼稚的、任性的、腻腻乎乎的小鬼。”

方若好叹了口气,想回他个表情包,却悲哀地发现手机里没有任何存图。在全网络都流行表情包的年代,一本正经的她依旧像骑士一样捍卫着汉字的尊严。

她只好打字:“那么,起码给我半年时间,电影一旦开拍,我就可以抽身……”还在输入时,颜苏又发来了一句话:“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一个?”

又玩这梗……方若好只好回:“坏消息。”

“坏消息是,下个月你就要接受我时时刻刻的近距离骚扰了,比如说被要求为我做饭。当然,我愿意回报以男色。”

方若好吃了一惊:“你离职了?!”

“你猜。”

“请不要那么做!”她着急,索性发了视频请求过去,却被对方拒绝了。

颜苏的回复跳出来:“你不问问好消息吗?”

谁有心情问好消息啊!

“好消息就是我的导师史密斯教授,同意我作为霍普金斯之光,前往xx医院进行为期半年的交流促进活动,为两国医学界的协作共进发光发亮。从今天起,我允许你敬仰地称呼我为颜求恩先生,谢谢。”

方若好哑然,片刻后,轻声笑出来:“我不相信贵院恰好有这样的交流名额。”

“当然不是恰好。”

“那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

“我告诉他,我想做手术。”

“就这么简单?”

“嗯。虽然我在这边能够接触到先进的技术和医学思想,但真正能上手的机会并不多,因为资历不够,能力不够,还有……病人不够。”

方若好明白过来。娱乐圈里有一个共同认知:技术最纯熟的整容医生其实在中国。为什么?因为需求的人多啊!韩国整容业虽然发达,日本整容业虽然高端,但他们的手术数量跟国内庞大的基数相比,远远不及。拿最基础的缝合来说,一个做过一百次的名医,不见得比做过一千次的实习医生强。

所以,排除极个别天赋异禀的医学天才,厉害的外科医生都是一台台手术堆起来的。

而神经外科医生是所有外科医生中最难成长的——最好的成绩、高昂的学费、无数轮考试,以及最长时间的临床煎熬,尤其最后一项,很多天之骄子止步于此。

颜苏才二十六岁,对医生来说,还太年轻了,年轻得像个奇迹。能混上主刀,除了因为他本身的优秀,其家世背景也功不可没。所以,目前阶段的他更需要大量手术来提高技术。

想通这一点后,方若好忍不住笑了。

再回想那天跟颜母的谈话,当时以为巨大无比的抉择难题,就这样迎刃而解。

我们也许会彼此牺牲一部分,但我们一定会得到更多的。

——事在人为。

林随安从观后镜里一直注意着方若好的表情变化,见她终于放下了手机,这才啧啧开口:“公螳螂啊?”

“是啊。羡慕吗?”

林随安语塞,半天后,恨恨地停车:“到了!还有以后不要随随便便使唤我,我是导演,不是司机!”

方若好摆摆手,自顾自上山去了。

林随安却没开走,而是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日和夜的交替之时,黄昏令一切看起来浑浊。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啊……”他忽然喃喃,然后一踩油门,开着骚包的车子走了。

晚八点,方如优正在房间里做瑜伽,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她的目光凛了凛,绷直了身体,却将腿举得更高。

房门的把手被人从外转动,没转开后,那人索性用钥匙打开了锁,然后踢开门。

为首的是沈如嫣,后面跟着她的男助理,还有陆姨。

沈如嫣沉着脸:“你们下去。”说完,走进来关上了门。

方如优没有停止,继续半月式。

“是你吗?”沈如嫣问。

“什么?”

“你爸爸被抓了……是你干的吧!”

方如优扭转着身体,每个动作都极尽柔缓:“两年前我的一个学姐联系到我,说她妹妹交了个男朋友。问题是,她妹妹才十六岁,而那个男朋友五十四岁。”

沈如嫣不得不扶着沙发才站稳。

“她试图阻止,但妹妹不听。她们的父母已去世,学姐没办法,只好找上我,问我跟我妈也就是您,知道这件事吗?我从照片里看到了爸爸的脸。”

“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方如优忽然笑:“你真的不知道吗?”

沈如嫣颤抖。

“他这几年在国外过得如何,你真的不清楚?”

沈如嫣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方如优换了个姿势,继续保持着优雅的节奏:“出轨,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之分。什么浪子回头,不存在的。”

“那你就可以教唆别人告你爸爸吗?!”

“首先,我找了个新男朋友给那小女孩,让她知道一段正常的恋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其次,我让她留存跟爸爸上床的证据,发给我。然后,我就等着。”

“等什么?”

“等到下一个第三者出现。等到爸爸故伎重演,沉浸在跟新情人的热恋中,感到幸福时,旧的那颗,砰!”方如优比了个爆炸的手势。

沈如嫣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用了两年时间设计你爸爸?!”

“十年。我等了十年,才等到这一个!未成年,且在成长后对那段恶心的交往充满悔恨,愿意配合我。”

“那你想过我吗?这个事情曝光后,我的颜面,我们家的颜面,我们的股票……”

方如优打断她,眼神深幽:“在你一次次纵容爸爸出轨的时候,想过我吗,妈妈?”

沈如嫣一震。

“你只会迁怒。迁怒我,没有方若好优秀;迁怒方若好,不让她上学;迁怒第三者们,不让她们好过。当然你也迁怒爸爸,可你终归没有断了他的生路。”方如优回到莲花坐,“器官坏了,光药物控制是不够的,只会让其他器官也跟着受损,你该摘除掉坏的那个,换个新的。所以我帮你。”

“你凭什么觉得婚姻是器官,想摘就摘?!”

“你又为什么觉得婚姻不是器官,凭什么不能摘?”

母女两人对望,被彼此的目光刺得遍体鳞伤。

沈如嫣深吸口气,极力维持着最后的高傲:“我的字典里,没有‘离婚’两个字。”

“我知道你没有。所以我只能让他去坐牢。”性侵未成年人,是重罪。足够方显成把牢底坐穿。

沈如嫣怔怔地看着脸色平静的方如优,不由得毛骨悚然:“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可怕?我的如优怎么会变成这样……”

方如优做了最后一个深呼吸后,结束了全部的瑜伽动作,起身走到沈如嫣面前——不知什么时候起,她长得比沈如嫣高了。

她低头看着沈如嫣,很平静地说:“也许你现在觉得我可怕。但是若干年后你会感激我此刻的可怕的。”

沈如嫣摇了摇头,眼泪流下来。

方如优没有帮她擦拭。该做的她已经做了。接下去的,只能交给时间。

杀伐决断,四个字,说得容易,做起来难。

她也是生生熬了十年,才终于切下了这一刀。

有时候也忍不住想,为什么要由自己来挥这一刀。如果当年,沈如嫣能更看重女儿而不是丈夫,果断干脆地跟方显成离婚,她这十年,是不是就不会如此痛苦?

婚姻中的女性总觉得应该给孩子一个爸爸,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用这个懦弱的借口一次次地逃避和自我欺骗,骗得自己都信了。

要叫醒一个自我欺骗的人太难了。

幸好,她可以不用重蹈覆辙下去。

她挥出了刀。她行使了结束的权利。她向父权,说了一句“不”。

方如优转身,径自换了衣服拿起包,离开了家。

她没有试图再去说服和安慰母亲,也没有再为自己辩解和喊屈。她开着车走进黑夜,奔赴一段未知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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