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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逢不若 十四阙 5564 字 3个月前

“不是贿赂,是奖励!我刚赢了演讲比赛。”方如优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在方若好身上扫过,笑得越发明媚。

方若好自觉后退了一步:“你们聊,我先……”“走”字还没说出来,手臂就被颜苏拉住。她动了一下,没有挣脱开。

颜苏没看她,只是望着方如优说:“知道了。礼物下周一送上。”

“一言为定!”方如优并不纠缠,见好就收,然后转向方若好,“对了,学妹,刚听贺老师说你想去美国当交换生?早知道刚才我就让你了。这样,我到时候问问名额能否转让,我暂时没有出国的打算,如果可以转让,就让给你吧。”

这般笑里藏刀,字字伤人。

方若好不禁想:真像。方如优,跟沈如嫣真像,不愧是母女啊……

幸好自己不是妈妈。

面对沈如嫣,罗娟输得溃不成军。轮到她时,她却能低低地说一句:“谢谢。”

方如优的目光闪了闪,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刚想说什么,远处一群同学喊她:“如优如优,快走啦——”

“同学们在叫我,先走了。三哥保重,代向叔叔阿姨问好。”方如优摆手离开,快步走到那堆人中间。

一个高个女生盯着槐树下的方若好和颜苏,微微皱眉:“那新生怎么跟颜苏在一起?”

方如优状似无意地说:“好像说是要给颜苏补课什么的……别管别人的事情啦,走,我请大家吃饭!”

“呸,人家颜苏什么家世,用得着她一个高一生给补课?借口罢了,真拙劣。”高个女生不满地嘀咕,一边走一边频频回头,目光如刀。

方若好虽然没听到她们的话,却能察觉到带着敌意的眼神。颜苏在学校属于很受欢迎的类型,男生崇拜,女生倾慕。虽然成绩糟糕,但他性格太好,幽默风趣会撒娇会卖萌还会耍赖,老师们对他也讨厌不起来。因此,对上那个女生目光的瞬间,方若好就明白了,然后开始警醒:自己跟这样一个万人迷是不是走得太近了呢?

她往旁边走了两步,想要拉出距离,结果,却被颜苏一把拽住:“走。”

“去哪儿?”

颜苏露出夸张的惊讶:“不会吧,刚说的话就不算数了?不是说请吃饭吗?”

“哦……是。”

十分钟后,方若好带他走进了一家超市。

颜苏虽然诧异,但没说什么,帮她提购物篮,看她将黄瓜、胡萝卜、生菜、火腿、玉米粒、酸奶和蝴蝶面一一放入篮中。

提着这些东西从超市出来后,方若好又去宿舍取了热水和餐具。

当两人最终在校园的小亭子坐下后,颜苏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会是想自己做吧?”

方若好把蝴蝶面倒进热水瓶里,塞好瓶盖。她用小刀将洗净的黄瓜、胡萝卜、生菜和火腿切丁装进碗里,看时间差不多了,把热水瓶里焖熟的蝴蝶面夹出来拌进去,倒上酸奶和玉米粒,红红绿绿装了两大碗,卖相出人意料地好看。

做完这一切后,方若好把勺子递给颜苏:“吃吧。”

颜苏定定地看了她五秒钟后,才接过勺子,舀了一勺放入口中。酸奶的醇滑、玉米的清甜、生菜的爽脆糅合后,变成了一种特殊的美味。他细细咀嚼着,一时间,眼神有点迷离。

“能接受这个味道吗?”久久得不到评价,方若好有点担心起来。

颜苏似从某种恍惚中惊醒,勾着唇角说了三个字:“小清新。”

“你受了伤,需要忌口。小清新刚好适合你。”

“那倒也是。”颜苏一边说着一边大口吃了起来,“对了,为什么想去美国当交换生?”

“因为免费。”

颜苏的动作顿了一下,视线落到一旁的购物袋里,里面装着购物小票,这一顿午饭,加起来成本二十元八角。

如果这真是方若好生活费的十分之一的话,那就是说,她的生活费只有……二百零八元。

颜苏默默地看着方若好。眼前的少女穿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衣服,齐耳短发,皮肤很白,眉目深邃,并没有多漂亮,却给人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就像……

就像……青草。

青草分明是很脆弱的东西,其实比花朵更不堪折,但每个人看到青草的时候,都会忘记它的脆弱,只看见迸发的生命力。

方若好亦如是。

她刚输了那么关键的一场比赛,就在他走到大堂门口看见她的那一刻,她双眼噙泪分明想要哭泣,下一刻,却对着他“扑哧”一下笑出来。

之前初见时也是。明明被自己连累,硬拖上车,惊愕得不行,但下一刻就十分信任地跟着他来一中,哪怕被拒在门外无处可归也没有哭,只是坐在街边等天亮。

她身上有一种沉淀的、安静的坚强。

因为这样的坚强,他不由自主地转身回去,陪她在街边待了一夜。方若好并不知道,他……其实是认识她的。

很早就认识她了。

“不过现在没去成也挺好的。言语不通、习俗相异,就算克服和习惯了那边的教学模式,再回来还是得参加国内的高考,肯定完蛋。”方若好自嘲地笑笑,“最最重要的是,我会害怕。”

“害怕?”颜苏微笑,“敢在街上坐一整夜的你,还会害怕?”

方若好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说:“那晚……因为你在,才不害怕。如果你不在,虽然害怕,但会忍住。因为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父亲长年累月不在家,习惯了母亲粗心大意疏于照顾,习惯了什么事情都自己决定,习惯了什么结果都自己承担。在这样反复习惯的过程里,害怕与否,已经变得不重要。

颜苏凝望着她,眼底涌动着奇怪的情绪,最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下次,当你害怕的时候,就看看灯光。一圈圈的光晕,其实是天使头上的光环。你的一切,人们看不见,但天使都知道。他们在默默地守护你。”

方若好的心猛然一跳。一股暖流因着这么一句话流入五脏六腑,像熨斗一样,所到之处,所有情绪的褶皱都被熨平了,变得说不出的舒服。

她回望颜苏,两人视线交集,一时间,静默无言。

最后,还是颜苏一扬眉毛,打破静谧:“当然,如果白天的话,就看看太阳。”

“扑哧。”方若好又笑了。

十年后,方若好从浴室洗完澡出来,走到客厅的摇椅上坐下,望着落地玻璃窗外的夜景时,想起她和颜苏的这段过往。

墨黑的窗外,灯火璀璨,绚丽的、缤纷的,映在她眼睛里,明明那么热闹,却没有一点声音。

她的眼底依稀有了泪光。

她伸手拿起椅旁的小盒子,里面是一块劳力士1680,因为黑色表盘上的“brr(潜水艇人员)”字样是红色的,又被表迷们称为“红水鬼”。

手表已经很旧了,不但满是刮痕,水晶玻璃上还有蛛网般的裂痕,日期视窗中的数字是二十四,而时间也永远停在了十二点四十二分。

十年前的十一月二十四日下午十二点四十二分,被这只表以碎裂的方式就此铭记。

方若好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对着碎裂的红水鬼举杯饮下。

有无数心情起伏,感激的,悲伤的,无奈的,委屈的,在对着那个人时,那个长大了的红衣少年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十年时光将感激和思念沉淀成了魔物。

他一出现,那魔物就在她心中嘶吼咆哮。

方如优的进攻来势汹汹,她满身疲惫,充满敬畏,只想专注去赢,哪有心力应付别的东西。

一念至此,方若好将手表放回盒子里,郑重地盖上。

就像将心中的魔物再次封印。

镕裁计划的二次会议,在一周后的周一上午十点准时开始。

开会前,雷厉风行的方如优通知大家该拿出第一个可实施项目了。因此会议一开始,就有积极者争先恐后地打开开始报告。

“最新得知,新锐导演汪善的新片换了编剧,之前因为恐怖题材的问题被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勒令修改了四次,原来看好的投资人们觉得不靠谱纷纷撤资,如果这次剧本能够通过的话,我们刚好可以独投。”

有人立刻反对:“万一这次也不过怎么办?改这么多遍都没通过,基本就上黑名单了。”

“我打探过了,审批不通过是因为讲的是轮回报应诅咒,触了雷点。目前正在全面禁拍此类片子,但如果这部能通过审核,将会是今年国内唯一一部上映的恐怖片。在拥有固定看影人群和没有竞争对手的双重保障下,百分之八百的回报率是必然的啊。”

方如优被说服,沉吟了一下后拍板:“好的。那么小宋你去跟进这个项目吧。签下来,然后,把成本控制在三千万以内。”

“汪导给的数字是一千五百万。”

方如优冷笑:“他从来都是把成本往低了报,然后在拍摄过程中不停坑爹地让投资人追加,到最后拍出来总成本往往翻了七八倍的主儿。总之三千万,多一分唯你是问。下一个——”

方若好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静静地望着方如优,心情复杂。

像回到十年前的演讲比赛时,难言的挫败,隐约的嫉妒,以及……不得不承认的欣赏。

她真的很优秀。又优秀,又努力。

明明之前从没接触过娱乐圈,没有参与过此类风投,但此刻,坐在总负责人席上的方如优如此精明老到,不但对预算成本估计得非常精准,连导演的私人恶习都了如指掌。

方如优从来不是徒有其表的大小姐。她是市一中的学霸,后来是全省理科状元,进了国内最好的大学后,又去了全球最好的大学深造,才二十四岁就拿到了双硕士学位。

方如优曾十分愤怒地对她说:“你不服气?你觉得你已经够努力,你觉得我赢你只是因为运气?别开玩笑了!我的成绩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无数个通宵熬夜念出来的!你在念书时,我也在!你睡觉了,我还在!我比你更努力!你输给我,是实力,而这实力,是我一点点累积出来的!”

想到这里,方若好心中难言地叹息。

而会议还在继续。

“……虽然李明翰导演那边明确表示不想要国内的资金注入,但是该片有四分之一的情节需要在国内取景,如果我们想办法做点手脚,他到时候就算不想要,也不得不妥协了。”

一言说完,会议室里的大伙儿都露出心知肚明的笑容来。

方如优的表情却很严肃,皱着眉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不,这个片子咱们不掺和。”

众人惊讶。

“可是方小姐,这部影片是奔奥斯卡去的,我们都深信李明翰有拿奖的实力。昭华投资过很多大卖之作,但那是奥斯卡,如果能拿到那样一个奖,我们等于朝国际又迈进了一步啊!”

“是啊,方小姐!这块蛋糕咱们不啃,也会被别的公司啃掉的。”

“别的公司我不管,但镕裁不可以。”方如优的声音很平静也很坚定,“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中国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一位国宝级的导演,且正在事业上升期,我们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拖他后腿。比起赚钱,我认为,给华人导演一片能够让他们茁壮成长的净土也很重要。否则,一味功利化的结果只会是民族文化的枯萎,到时候大家都没得赚。”

会议室内安静了好一会儿。

众人脸上有羞愧的表情,还有些许激动。那是一种圣洁的信仰和最初的梦想被唤醒的激动。

方若好看到这里,不禁笑了笑。

方如优还跟十年前一样,哦,不,她比十年前更进步了。梦想在她手上就像观音手里的杨枝甘露,点到何处,何处就万物滋长,唤起众人心中那久违了的激情的同时,也赢得了他们的尊重。

相信这次会议后,再没人会小觑这位空降过来的总裁未婚妻。她在这个位置上,暂时坐稳了。

方若好反省,其实这种驭心之术她也懂,但如果换她今天坐在方如优的位置上的话,她是不会说的。

因为,说不出来,也因为,不想说。

梦想,是个沉甸甸的名词,有人可以说得很轻松,有人却是想都不敢想。她是后者。

这时,该讲的人大部分都讲完了,方如优的目光终于朝她看了过来:“若好,你的项目呢?”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跟过来。

方若好慢慢地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起身,把自己的投影到大屏幕上。

“机会”。

的第一页上,两个字黑白分明。

“我没有现成的项目,但我觉得,与其寻找现有的影视公司筛选他们现有的项目,不如自己创造项目。现在的大导演们都已经老了,创造力逐渐枯竭,而新生导演在老一代的打压下,基本没有出头之日。我们给他们一个机会,挑选有潜力的新人导演签下来,给他们五年拍四部片的任务。不管赚不赚,都坚持五年。五年后再决定去留和薪资。这样,通过镕裁的培植,他们会成长为昭华未来二十年的顶梁柱,也会成为中国未来二十年电影文化的核心力量。”

方如优谈梦想,她就跟大家谈机会。

比起梦想,机会要现实和功利得多,但是,正是这样现实功利的东西,因为稀少而变得可遇不可求。每个人都可以有梦想,但不是每个人都会有机会。

给人梦想的镕裁和给人机会的镕裁,哪个更受欢迎?方若好自己也十分期待。

方如优的目光从大会议桌的主位上飘过来,投递在方若好脸上。

两人的目光没有丝毫偏离地相遇。

沧海桑田,水去云回。

时光无论怎样流逝,命运却从来没有放过她们。

她们永远在对立面上。

“我不同意。”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的静谧后,会议室里响起方如优清越、清雅、清楚的声音。

“这个想法很好,但有各种实施上的弊端,而且时间太长,与我们第一期计划的三年回报率冲突。所以,我不同意。”方如优盯着方若好,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方若好笑了。

果然是,意料中的答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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