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请给心一个停泊的港湾(2 / 2)

夏敬国说他留了一部分钱给前妻和儿子,又留够了他和女一号生活一辈子的,其它的,都分散出去做投资了,能挣点就当赚了,挣不着也无所谓,他只要有女一号,就够了,然后问杜沧海今晚来找他干什么。

杜沧海这才想起来,感慨了一晚上,倒把正事忘了,就问他开发的房子还有没有没卖出去的。夏敬国说有,问他打算买给谁住。因为夏敬国的坦白,杜沧海也从不对他撒谎,就把家里的情况说了,说希望吴莎莎能住得离父母远点,这样彼此都少点烦恼。

夏敬国说有啊,他楼上的房子,和他一样的户型一样大,都装修好了,原本是要送给某领导的,被人举报了,领导不敢收,户型太大,又卖不出去,一直在楼上空着呢。

杜沧海说正好,卖给我得了。

就这么着,杜沧海买了夏敬国楼上的房子,还是精装的,请人打扫了两天卫生,就搬过去了。

杜沧海搬家那天,杜建成和赵桂荣站在窗户上,冷冷地看着吴莎莎一手牵着一孩子站在路边,看搬家公司的人往车上装东西。

赵桂荣说:看着吧,咱沧海早晚毁在这个吴莎莎手里。

杜建成叹了口气,说:他自己找的,怨不着谁!

嘴里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是忿忿的无奈,对吴莎莎,就更是不待见了。

搬完家,杜沧海又要去温州。夏敬国跟他说,让吴莎莎有需要的时候下楼找他,别客气。可杜沧海觉得,虽然夏敬国离得近,可毕竟年龄不饶人了,都六十岁的人了,还要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女一号,就不想给他添麻烦,跟吴莎莎说,如果有事需要人帮忙,就找杜天河,他孤家寡人,机关单位也清闲。

为了吴莎莎联系杜天河方便,杜沧海去买了个大哥大给杜天河送去。

把杜天河吓了一跳,说他一个坐机关的人,拿个大哥大,暴发户似的,让领导怎么看?死活不要。杜沧海只好去退了,换了汉显传呼机,连自己的车钥匙一起给了杜天河,说他要换辆新车,这辆让杜天河开着,万一吴莎莎找他帮忙,来去也方便,又把呼号告诉了吴莎莎,让她有事给大哥打传呼,一切安排妥当,才和大狮子回了温州。

回去路上,大狮子眼神躲躲闪闪的,杜沧海就知道他有一肚子话要问,就懒洋洋白了他一眼,说:没什么,让他们隔远点,对双方都好。

大狮子就说:我就怕你好成了放鸟归林。

杜沧海说:归什么林?和她是同林鸟的是我。

大狮子知他不愿相信吴莎莎会对不起他,就望着车窗外悻悻说:你也就一片小树林,外面还有森林,大森林。

杜沧海从包里摸出吴莎莎给准备的汉堡,剥开一个,塞大狮子嘴里,大狮子知他意思,咬了一大口,又补了一句:还有原始森林!

3

有了杜沧海的车,杜天河的活动半径变大,父母家回得就勤了,可父母一见他的瞬间就像遭了霜打的茄子,齐刷刷地蔫了下来。因为杜天河的终身大事。

杜天河就挺内疚的,觉得父母辛苦了一辈子,好好的晚年,就因为他的终身大事,却要因为他终身无着落而郁郁寡欢,就安慰父母说,过了这么多年单身生活,已经习惯了,适应不了婚姻了。

杜建成很生气,说:我和你妈不适应!

在杜建成这一代人心里,不管孩子多少岁了,也不管孩子事业多成功,只要没成家,就是他们做父母的没完成任务,等将来做了古都没脸去见先人。

杜天河不说话。

杜建成就狠狠地说,早知道这样,他宁肯在米家饭桌上吃的是一盘老鼠药,早点死了,早点利索,免得上街让人问了臊得慌。

杜天河让父母别这么想,他不结婚,不是找不到老婆,是不想找。

赵桂荣说:什么想不想找的?在别人眼里,你就是找不着,我就不信,要是那个叫巩俐的电影明星要嫁给你,你也不要啊?

杜天河就让母亲的这种混乱逻辑给逗笑了,说:妈,咱能不说这么不靠谱的吗?

赵桂荣说:只要你打一天光棍我就不靠谱一天。

杜天河让老两口折腾得没辙,就不大回来了。

可是,杜建成老两口是看着杜天河就心里发堵,看不见他,又担心他一个人生活得不好,就一遍遍打传呼让他回家吃饭。杜天河想落个耳根清净,就找各种借口,忙,加班,总之,没时间回去吃饭。

赵桂荣就跟杜溪抹眼泪,说杜天河是不是心理上有毛病啊,婚也不结,父母也躲着不见。是的,赵桂荣特意强调杜天河不回家是故意躲着他们,因为知道杜溪心直口快,会原话传给杜天河。

杜天河让父母逼得没办法,就想了一办法,早晨开车回家吃饭。

早晨是一天的开始,时间紧张,饭菜也简单,行军打仗一样吃完了就跑出去上班。这样,父母就算絮叨两句,也是有限的。虽然他自己家有洗衣机,但他还会把需要手洗的衬衣捎回来,让母亲没事的时候慢慢搓,满足母亲被需要的幸福感。

赵桂荣有个习惯,洗衣服之前,都会掏掏口袋。杜天河衣服口袋里,最多的就是舞厅门票和卡拉票,就都掏出来,夹在卫生间的镜子上。郭俐美看见了,就拿去送人情。有些人情小,不值得送礼,或是想跟谁套个近乎,杜长江也会拿去送人情。

虽是小恩小惠,也为杜长江两口子拉拢了不少好人缘,但两人约法三章,歌舞厅的票,可以送人,送不完的,扔,他俩谁也不许去!

杜长江觉得自己老婆,被陌生男人脸贴脸地搂着,想想都别扭,尤其是听说有的舞厅为了招揽客人,还会每隔一段时间,搞个黑灯五分钟。心怀叵测的舞客们就会趁机上下其手,女的,也不一定会拒绝翻脸。而郭俐美觉得,但凡能进舞厅和陌生男人搂着跳舞的女人,就没一个好东西,担心杜长江会被勾引坏了,也盯贼似地看着。

那是九十年代初,人们还比较传统,但凡去舞厅的,都是比较新潮的人。

那段时间,喝点墨水的人,满嘴萨特波伏娃,好像男人女人只有进化到不需要一张结婚证还能长期在一起才能证明自己是高级的文明动物。事实却是,这俩人没有婚约地在一起,谁也没耽误了对方出去睡别人,这是后来杜长江从一本书上看来的。这本书的作者是萨特的情人之一,还是波伏娃主动把她介绍给萨特,以讨萨特欢心。也是从那时起,杜长江就坚定地认准,所有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甚至他都怀疑,波伏娃和萨特之所以不结婚却以情侣的名义相处了一辈子,是因为他们承担不起既有婚姻还要忍不住睡另外一个人的不自由和负罪感。

杜长江一直觉得,被爱情背判了的痛苦,是来自于不被需要、被排斥的羞辱感。

因为他是男人,是男人骨子里就不安分,他偷偷去过几次舞厅,也曾偷偷看见郭俐美去舞厅。郭俐美是和要好的同事一起,东张西望地进去了,一看就是初来乍到,有点慌张,很快就被几个舞场老油条盯上了,杜长江气得要炸,但是忍住了,没炸,因为一炸就要把自己炸出水面了。要是看见他在舞厅,郭俐美肯定也会炸,而且她炸起来的威力,比他大多了。所以,他摸了别人一帽子,坐在角落里,低低压在额头上,一忍再忍的忍到舞厅散场。

在舞厅,郭俐美像误闯进舞场的刘胡兰,差点扇了一个揩她油的舞场老流氓,这让杜长江很感动,悄悄提前溜了,回家,洗干净了在床上等着郭俐美,然后使劲耕她耕她,把郭俐美耕得全身都酥成了一根面条,事后,郭俐美躺在他胳膊上,问他今晚是怎么了。

杜长江想了想,说我把你喂饱了你就不想其它男人了啊。

郭俐美打了他一下,说他不正经。杜长江说怎么不正经?拉着郭俐美坐起来,让她发誓,那些正经女人不去的地方她都不能去。

郭俐美问:什么地方是正经女人不去的?

杜长江假装想了一会,说:比如舞厅了,夜总会了,酒吧了……

郭俐美心里一阵发虚,说:杜长江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这样的地方你给钱我都不去。

杜长江就搂着她说:这才是我的老婆嘛。

经历了这件事,杜长江就明白了,有些事,你把它挑明了,就是事了。

比如郭俐美和他各自偷偷去了舞厅,本来也没什么,可一旦挑到明处,彼此都会生气,一个愤怒对方半斤,一个愤怒对方八两。在看客眼里,他们不过是臭鱼和烂虾的级别差。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杜长江不会干,因为他没那么愚蠢,不会去扮演博人同情的受害者,这种感觉很无能,他不喜欢。

4

杜长江怀念刚上班那会儿,进了国货,全家人的高兴劲,一点儿也不比杜天河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高兴劲差,街坊邻居亲戚朋友也高兴,在街上见着他,都亲人似的,因为保不齐谁家有事就得找他,比如抢点内部处理货、紧俏货,买点不需要布票的布头……每天出门上班,他都像有必胜把握出门打仗的将军,每天下班回来,都像衣锦还乡,路上遇了谁,那笑容里都有夹道欢迎的感觉……

可现在呢?在全民皆商的经济大潮冲击下,国营商业体系,简直是遍地哀鸿,走在挪庄街上,常胜将军出门去,衣锦还乡来的感觉再也没了。路上的每一个人,仿佛都很忙、都奔跑在追钱的路上,根本就顾不上他,如同他们是不曾相识的路人甲路人乙。

甚至,像老张家的这样的人,一直没工作,老张去世,就更是孤家寡人了,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都晓得他和郭俐美的单位没落了。有次,在街上遇见她,热情地拉着他嘘寒问暖,问国货还有没有奖金发,问郭俐美有没有提前回家歇着。

是啊,不仅他的单位不好,郭俐美的国棉厂更差劲,老职工们因为工龄长,工作补贴高,陆续被动员回家,说好听点儿是提前内退,厂里每月给发百八十块钱,但不用去上班。虽然提前内退还没轮到郭俐美头上,可看一拨又一拨的老同事回家歇着了,她难免兔死狐悲,哭着和杜长江说这是怎了?厂里宁肯白发大家钱也不让大家去干活,难道我们成了人见人烦的废物?

杜长江心里那个凉啊,就像在黑漆漆的夜里,往前看,没有方向,往后看,追着一群饥饿的狼,硬着头皮往前走吧,可谁知道有什么猛兽蹲在前方?这么想着,一股哀怨之气,就从丹田升起,觉得他和郭俐美为单位当牛做马地奉献了青春,还没老呢,就要被当成时代的药渣倾倒在路边,这种悲凉巨大而又绝望。

虽然他和郭俐美硬撑着,回家什么也不说,可是,穷和喷嚏一样,是无法掩饰的,尤其是过年过节以及父母的生日,礼物真是要挖空心思地准备,既要看上去有面子,又要省钱,在一切都明码标价的商品社会,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挖空了心思准备的礼物,都像孔雀开屏之后转了个身,总能暴露出难看的屁股。

比如今年母亲过生日,杜沧海给买了金首饰,杜溪给买了双高档老太太鞋,而杜天河光棍一条,不擅准备礼物,直接递上一个厚厚的红包,让母亲稀罕什么自己买去,可他和郭俐美买了个蛋糕,巨大华丽,但是人造奶油的,其实也有鲜奶蛋糕,但太贵,价格是人造奶油的三倍,郭俐美就说,每年生日杜沧海都要在酒店里摆一桌,大家吃饱喝足以后,谁还吃蛋糕?也就是摆个程序……几番争执,买了人造奶油的,可小孩子们喜欢甜点,等奶奶吹完蜡烛,吵着要吃,杜溪一刀下去,就觉得不对,问了句:嫂子,你买的是人造奶油的?

郭俐美登时脸就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不知道啊,你哥订的。

杜溪显然心知肚明,但给她留了面子,估计猜到了孩子们也不会喜欢,就切了小小的四块,杨果果吃了一口就推开了,说不好吃。杜溪见郭俐美窘迫的泪都快掉出来了,忙端起来吃了,说杨果果嘴刁,好吃着呢。

家欣小,说话不溜道,她表达不好吃的方法更直接,吃进嘴里,又吐出来了,弄得满身都是,杜甫和家宝也都说不好吃,像猪大油。郭俐美的脸,就挂不住了,红着脸斥责杜长江白活三十多岁,连个蛋糕都不会买!杜长江低着头不说话。

虽然自始至终吴莎莎没怎么说过话,但也猜到了其中缘由,就打圆场说:男人嘛,都这样,哪有会买东西的,有时候孩子缠得我走不开,让沧海回家路上捎把菜,他次次买的又贵又烂,就没捎对过一次!

平时,郭俐美对吴莎莎白眼没少喂,坏话没少说,没想到她这时候能替自己打圆场,感动得要命,回家和杜长江说,以后不拿有色眼镜看吴莎莎了。

杜长江就哼,知道她不过说说而已,改天吴莎莎穿得比她漂亮,用得比她好,刺激得她红眼病一犯,照样冲吴莎莎满嘴喷梅花针。

杜沧海也感觉到了杜长江两口子在经济上的窘迫,从外地回来,经常给杜甫买东西。杜甫特高兴,见着叔叔,比亲爸还亲,这让杜长江挺不舒服的,手头窘迫,连爸爸都当得面目可憎了,等杜沧海再来给杜甫送东西,就严肃地强调,不能老给杜甫买东西,男孩子么,就得穷养!

杜沧海是何等聪明的人?就再没送过,可一到过年,父母给杜甫的压岁钱比他一年的工资都多,郭俐美变着法儿从杜甫手里哄出来,坐在床上,一张一张地给他数,满脸的兴奋,一会说全新票子呢!一会又说还是连号呢呢。然后,犹豫着到底存不存银行,存银行的话,连号的喜庆劲就没了,不存银行吧,放在家里其一会忍不住乱花,其二怕被贼惦记上一窝端了。更重要的是放在家里没有利息!

一想到利息也是一笔钱,连号的喜庆劲儿就不值得惦记了。

看曾经心高气傲的郭俐美如今为点利息算计得好几天睡不踏实,杜长江心脏上就跟扎了钉子似的,疼,却没能力往外拔。

他知道,凭父母的收入,给不了杜甫这么大的红包,是杜沧海,想接济他们,却又怕伤着他们的自尊,就年前准备好了钱,放到父母那儿,以爷爷奶奶给孙子红包的形式,体面地转递到他们手里。

他不敢想象,这几年要是没杜沧海明里暗里的接济,家里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

要不是家里有点存款垫着底,郭俐美娘家拆迁的时候,她就不会有那么高的姿态,说:都给郭俐军吧,我不回去争了。

他不忿,说了她两句:娘家拆迁你怎么就大方成这样了?咱家拆迁的时候,不是咱的房你都能硬给讹过来!

郭俐美说:我们家吃不上饭了吗?是你在造纸厂天天被臭气熏着有得鼻咽癌的危险吗?

杜长江承认,虽然国货效益不好,但比郭俐军好点,至少他没整天披一身熏死人于千里之外的臭味。

郭俐军也知道这臭味不好,想过辞职,可又舍不得十几年的工龄,再就是三十好几了,没文化没技术,重新找份合适也有保障的工作不是那么容易,所以,臭就臭罢,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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