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杜天河问他和吴莎莎怎么样了。杜沧海苦笑一下,摇摇头,说吴莎莎已经不在挪庄住了,偶尔在路上遇见过,吴莎莎总是见着他就跑,可能自己也觉得没脸吧,也零星听到过一些她的消息,都和孙高第有关,比如,孙高第是能人,经常能批到各种各样的条子,一倒手就是钱;因为孙高第经常送好酒,大吴面上虽然还不说他好,但事实上已经认下这女婿了,偶尔骂骂咧咧,骂的已经不再是孙高第,而是他父母狗眼看人低。
都在挪庄住着,进出间,杜沧海也能遇见大吴。一开始,大吴讪讪的,久了,就好像忘记了吴莎莎和杜沧海有过婚约,会隔老远就和他打招呼。做为晚辈,杜沧海不能不回应,也只好和大吴一样,装得忘记了和吴莎莎曾有过婚约。
和孙高第同居后,吴莎莎从不回挪庄。但,青岛不算大,偶尔的,郭俐美和杜溪会在街上碰上她。郭俐美说吴莎莎每次见了她都像耗子见了猫,贴墙根走。杜溪说吴莎莎现在变了,脸上化很浓的妆,像卖的。她们说吴莎莎的时候,口气都恶狠狠的,好像唾沫能扒她一层皮。杜沧海听不下去,通常是起身就走。赵桂荣就拿眼剜郭俐美和杜溪,说世界这么大,就不能说点别的?
赵桂荣也张罗着给杜沧海介绍过对象。杜沧海总说忙着呢,骑着他的摩托,蓝色闪电一样跑来跑去,就是没时间相亲。
3
杜沧海发现,牛仔裤是款很长命的流行时装,其他款式的时装,兴起来,一般是流行几个月就过去了,可牛仔裤不,一直有人买,一直有人穿,好像永远不会落伍,但他的牛仔装生意,并没有因此而长兴不衰,因为牛仔装生产厂家越来越多,他只是拿下了一个厂家的山东总代理,其他牛仔装厂家也纷纷有了自己的山东总代理,为了争取生存空间,纷纷降低批发价格,利润空间越来越小,望着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牛仔装,杜沧海和大狮子说,得另想条别的道了。
一晃,杜沧海和吴莎莎分手两年了,二十七岁生日那天,赵桂荣让他晚上回家吃饺子。
这是他们家的惯例,不管谁过生日,必定要全家一起吃顿饺子。
杜沧海的生日永远是茴香饺子,因为他的生日是八月底,是吃茴香的季节。
菜馅饺子,杜沧海最喜欢吃荠菜的,春天三月荠菜,肥嫩的季节,赵桂荣会提前一天去郊区挖新鲜荠菜。荠菜是春天最早的野菜,新发的绿叶子下会有去秋残留的黄叶,择起来特别费功夫,而赵桂荣这种家庭妇女没别的,就有的是功夫,春天一到,就会看她们提着塑料编的筐子去火车站坐31路公交车,坐到青岛大学,上浮山支脉挖荠菜。
把挖回来的荠菜择净洗好,烫出来,兑上五花肉和少许韭菜,最好再加点现剥的蛤蜊肉,包成的饺子和馄饨,它们清亮的鲜香,就是杜沧海味蕾记忆里的春天的味道。
杜天河的生日永远是鲅鱼饺子,因为他的生日是四月底,鲅鱼正肥的季节;杜长江和杜溪的生日在冬天,就吃白菜肉丁饺子或素馅的菠菜豆腐饺子。
因为刚来的秋季新款,来拿货的人多,杜沧海忙到晚上六点多才到家。杜溪正和赵桂荣在厨房里边包饺子边嘀嘀咕咕什么,听见门响,杜溪回头,见是他,故意大声说:可回来了,果果都饿了。
一看就是在转移话题,因为果果并不在家,杜沧海就打哈哈问说:什么呢,还这么怕我。
杜溪见瞒不过去了,说:你该娶媳妇了。
杜沧海说:这你们不用操心。说着,自己去倒了杯水,还没等喝,就见大吴一步闯进来,见杜沧海在,猛地一拍自己大腿,很是快意恩仇地说道:沧海,跟你说件事。
杜沧海喝着水嗯了一声。大吴说:孙高第这小子进去了。
杜沧海愣,问怎么回事。大吴说:我就看他不是好作,早晚得进去,说是能给人弄批钢材,收了人钱,啥也没弄来,就让人告了,说是诈骗!
杜沧海心里翻云滚雾的,想到了吴莎莎,可又知母亲和杜溪烦吴莎莎烦得跟什么似的,就没提,就自言自语似地说:这个孙高第,怎么干起诈骗来了。
杜溪看出来了,大吴跑来说这个,不过是想看看他们家对吴莎莎的态度,就冷着脸说:孙高第进去了,这不你们家吴莎莎又得换主了?
大吴虽然脸皮厚,但也被杜溪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说:瞧杜溪说的,我们家莎莎是那种人吗,我听孙高第喝了酒露过话,当初莎莎找他,也是为了沧海,他姐夫不市刑警队的么,这要真说道起来,莎莎纯是为了沧海才把自己给了高第的。
说着,大吴几乎要老泪纵横了,说就杜沧海犯的那是走私大罪,要不是吴莎莎,哪儿能拘留半个月就出来?怎么着也得坐个十年八年的牢!
杜溪一听就恼了,拿起擀面杖一下就捅在了大吴的胸口,往外推了一下,说:叔,要不看你是长辈,我今天真想一口唾沫呸你脸上,卖人情卖到这份上你不嫌寒碜我还嫌恶心呢!沧海那么快出来是我们家沧海没干伤天害理的事,都这时候了,你就别往你家吴莎莎脸上贴金了,再贴,也改变不了她水性杨花的事实!
赵桂荣本是个宽厚的人,但吴莎莎的事,把她伤得不轻,就说:他吴叔,以前我对莎莎好,那是我瞎了眼,我们家沧海前脚出事,她后脚就跟了孙高第,这是人干的事吗?
赵桂荣母女把大吴呛得脸红脖子粗,悻悻走了。临出门,大吴突然说:还真当我来求你们的?小沧海!我告诉你,就算孙高第在里面关一辈子,我也只认他这一个女婿。
杜溪说:吴叔,你千万说到做到,你家吴莎莎再水性杨花,好歹她也是个人,你别为了几瓶酒把闺女胡乱往外送!
杜沧海低低喝了声:姐!
杜溪就撅嘴,说:像大吴这样的,就不用给留脸。说完,又觉得杜沧海有点不对劲,就使劲瞪着他说:你没看出来啊?他这是想让你收复失地。真是的,狗也拉猫也尿的,谁稀罕!
杜沧海一语不发,铁青着脸,出去了。是的,刚才大吴的一番话提醒了他,就他对吴莎莎的了解,他前脚进派出所她后脚就跟孙高第投怀送抱,应该干不出来,肯定事出有因,就追到院子里,问:吴莎莎在哪儿?
大吴让杜溪呛得驴脾气上来了,说:管不着!
杜沧海就不再问了,去了隔壁院子。吴莎莎果然在,正洗衣服,旁边几个邻居指指戳戳地大概在议论她,吴莎莎耷拉着眼皮,全然没放在心上的样子,低着头使劲搓衣服,手都搓红了,杜沧海一把夺下她手里的衣服,扔回盆子里,拉起吴莎莎就往屋里走。
见是他,吴莎莎挣了几下,眼圈就红了。几个邻居的眼,就瞪得更大了,好像青天白日的,见着一男人硬要把一女人拖上床。
大吴本来到了院门口了,见杜沧海拖着吴莎莎往里屋走,就站住了,装没看见一样,转身朝外走。
杜沧海砰地关上门,问吴莎莎:莎莎,你给我说实话,当初是不是因为我才去找的孙高第?
吴莎莎从他手里挣出来,生硬说:不是。
杜沧海说:那你给我个理由!
吴莎莎说:和丁胜男一样,因为他们家住火车站东,因为他们家体面,还因为孙高第喜欢我!
杜沧海说:我不信!
吴莎莎说:我都和他同居两年了,你还有什么信不信的?
杜沧海就觉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凉了,木了,好像不会流动了,他怔怔地盯着吴莎莎,吴莎莎依然满脸无所谓的样子,说:别听我爸瞎叨叨,他是怕孙高第进去了,没人供他喝酒。
说着,就去院子里继续洗衣服。
杜沧海从屋里出来,又在她身边站了一会,说:我真不信。
吴莎莎把衣服洗得哗啦哗啦更响了,不说话。听见杜沧海的脚步声远了,才敢让眼泪噼里啪啦地往盆子里掉。是啊,她多想,一头扎进杜沧海的怀里,说是的是的,我去找他就是为了你,可她又知道,如果承认了,整个世界就乱套了,杜沧海会感激她,会愧疚,会要娶她,可他家的人已经恨透了她,一定会拼命阻拦。街坊邻居们,一定会看笑话,看她不要脸,和别人睡完了又回来嫁给杜沧海,笑杜沧海没骨气,笑老杜家从此以后门风不保……
所以,她不能。
之后几天,一到下班时间,杜沧海就在盐业公司门口等她,她不看他不理他,他拖她上摩托车,她就挣扎,就喊,说:杜沧海你再这样我喊人了啊!
杜沧海不听,她也真喊了,喊耍流氓!有人耍流氓!吴莎莎是盐业公司的一枝花,很多男人的梦中情人,于是,她一喊,盐业公司的男人们就同仇敌忾地扑上来,把杜沧海按在地上揍了一顿,还砸坏了他的摩托车。
见杜沧海真的被人打了,吴莎莎又心疼,忙扑上来拉架,说:差不多就行了,别打了……可是盐业公司的男人们都精壮得很,好容易捞着一打架的机会,哪儿拉得开?吴莎莎就扑上去,盖在杜沧海的身上,不让他们打,哭着说:再打就出人命了……
那一次,杜沧海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因为拉架,吴莎莎也被人拖来拽去的弄得蓬头垢面。打杜沧海的人散去了,杜沧海坐在地上,抹着嘴角的血,说:莎莎,我就要你一句实话,到底是不是因为我去找的孙高第。
吴莎莎哭着说:都这样了,是与不是又有什么用?
杜沧海说:有用,如果你是因为我去找的他,我原谅你。
吴莎莎就生气了,说:杜沧海,你原谅我?你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原谅我?
杜沧海就哑然了,那天,鼻青脸肿的杜沧海推着他的破摩托车和蓬头垢面的吴莎莎一前一后进了挪庄。被杜建成看见了,回家和赵桂荣说,赵桂荣一听就炸毛了,提着炉钩子就去了隔壁院子。吴莎莎刚洗完脸,正站在门口梳头,拎着炉钩子的赵桂荣母夜叉一样地进了院子,远远地指着吴莎莎说:吴莎莎,咱娘俩的情分,早就一刀两断了,你要再缠着我们家沧海,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
吴莎莎说:大姨,你放心,我再不要脸也不会去害沧海。
她心平气和的,倒让气势汹汹的赵桂荣不好意思了,手里的炉钩子在空气中示威似地颤了两下,转身回去了。
又过了几天,杜沧海去了趟看守所,见着了孙高第,说:孙高第,你这是何苦呢,缺钱,言语一声,何必去骗。
孙高第斜眼瞅着他冷笑了两声,说:借?跟你?
杜沧海知道他想说不屑于跟他借,也笑了笑,说:嫌我钱上有汗臭?
孙高第说差不多吧。问杜沧海是不是来瞧他热闹的,杜沧海说不是,他就想知道他和吴莎莎是怎么回事。
孙高第说他想抽支烟。杜沧海带了一盒烟,拿出一支,给他点上,看着他一口一口抽烟。
孙高第很淡定,一副豁出去了、满不在乎的样子,进来以后,姐夫就跟他通过气了,由于诈骗数额太大,省里都惊动了,怕是谁也保不了他了,让他做好坐二十年牢的思想准备。
孙高第把烟蒂吐在地上,并没回答他的话,问杜沧海有没有觉得他这是咎由自取?
杜沧海说:我不了解情况,不妄下论断。
孙高第点点头,说:我告诉你原因,你不要说我是在为自己辩解。
杜沧海想告诉他,他对他进来的原因不感兴趣,但孙高第非要说,就点点头,说:你说吧。
孙高第说:其实我也是让人骗了,你看,几百万的货款,我帐上没一分钱。
杜沧海点点头,耐着性子听他往下说。就孙高第说的情况,他多少也了解点,那段时间,满世界都是倒爷,街上随便一个溜鸟的大爷手里都握着能变现的信息资源,每个人说起来都一本正经、煞有介事,北京人叫这种人叫倒爷,青岛人叫嘴子,对这种人,他从来都不屑一顾。孙高第把他上当受骗的经历说完了,才说:杜沧海,我走到今天全怪你。
杜沧海就愕然了,说:你进来跟我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孙高第说:有!因为吴莎莎爱你,因为我想证明我比你强!
不需要孙高第告诉他,杜沧海也明白了,就默默地点点头,说:你已经不需要回答我了。
孙高第说:我还是告诉你吧,当年吴莎莎找我确实是为了你,因为我姐夫是市刑警队的,但是我骗了她,你能出来,是梁所长的功劳,我姐夫什么忙也没帮。
杜沧海就觉得眼球疼得要爆炸,他起身,隔着桌子一把薅起孙高第的衣服,说:孙高第,当初我怎么没一竹竿把你捅死?!
孙高第并不生气,死狗一样看着他,笑笑说:大概这就是命运吧。
旁边的民警忙过来阻止杜沧海,让他放开孙高第。杜沧海扔也似的把孙高第扔回座位上,孙高第却又懒洋洋地站起来了,说:对了,直到现在吴莎莎都不知道我骗了她,你可以把真相告诉她,已经这样了,她又不爱我,肯定等不了二十年,还是让她恨我吧,这样她能把我忘得快一点,不那么难过。
说完,孙高第有点哽咽了,泪汪汪地看着杜沧海说: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不是好人,可我真的没你们想象得那么差劲。
杜沧海突然就不那么恨孙高第了,甚至觉得在这世上,孙高第比他配得上吴莎莎,尽管孙高第骗了她,可那是因为爱,现在,为了不让她难过,孙高第又宁愿让杜沧海告诉她当年自己骗她的真相,杜沧海承认,在爱吴莎莎这事上,他没有孙高第爱得深切。
孙高第对吴莎莎有种不顾一切的精神,他到不了这程度。
往回走的路上,他斟酌再三,决定还是不把真相告诉吴莎莎。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就让吴莎莎误以为他能只关了十五天就放出来是源于她的舍身相救的吧,如若不然,怕是她会崩溃吧?舍情舍身只是中了一个于事无补的圈套,这样的不堪,没人愿意发生在自己身上。
4
杜沧海每天傍晚去盐业公司等吴莎莎下班。
吴莎莎不理他,他继续骑着摩托车缓缓地贴着她的身边走。
吴莎莎上了公交车,他就跟在公交车后面。
等吴莎莎下了车,他又贴着她的身边,把她护送回家。
吴莎莎气得不行,哭了好几次。
有一次,吴莎莎走着走着,突然哭了,哭着哭着,就扶着路边的树吐了。
她边哭边说杜沧海你离我远点,你像条癞皮狗似地跟着我让我恶心。
杜沧海也不生气,下了摩托,站在身后给她拍打后背。吴莎莎就哭得更凶了。杜沧海手足无措,挺伤感的,他感觉吴莎莎想和他好,又自觉没脸。
后来,杜建成也知道杜沧海又返回头去追吴莎莎了,老两口气得要命,有天晚上,老两口和杜溪一起去了他家。把他从床上拎起来。
赵桂荣声泪俱下,让杜沧海告诉他吴莎莎到底哪儿好?她都烂抹布一块了,他还死皮赖脸地当宝往自己筐里捡,让老杜家的脸往哪里搁?
杜建成也说:天下女人都死绝了?!
杜沧海穿着秋衣秋裤坐在床上,头耷拉在两膝盖之间,不说话。
杜建成说:天下女人都死绝了你也不许娶吴莎莎!
杜溪也哭,说:沧海你怎么这样?嫌咱家日子过太平了是不是?娶她你还不如娶个离婚的!娶个寡妇,就算是二手货,人家也干干净净的,她吴莎莎算个什么东西?暗娼的孙女,地痞无赖的闺女,人尽可夫的烂货!
杜沧海抬头,说:你们说够了没?
赵桂荣说:只要你想娶吴莎莎,我活着一天说一天。
杜沧海很黯然,说:妈,以前,我不想和莎莎谈恋爱,你说我是灯下黑,说莎莎好,就你对莎莎的了解,她是你们说的那种人吗?你们为什么就不想想,为什么我一进去她就去找了孙高第?!还不是因为她知道孙高第喜欢她,她知道孙高第的姐夫是市刑警队的!她不是烂货,为了我!都是为了我,她和孙高第在一起心里装的也是我!这两年她过得有多苦你们知道吗?
杜沧海越说越难过,就悲愤了起来,说:爸,妈,莎莎不爱孙高第,可是孙高第进去了,判了二十年,不管我怎么追,她都不答应,就是要等孙高第,妈,你说这是为什么?她就是怕你们这些人这么看她这么说她!
杜建成让他说得心里咯噔一下,但是,依然不能接受吴莎莎,就说:不管当初她是因为啥,走到今天,这就是她的命,你给我离她远点!
杜溪问: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杜沧海说:不重要。
杜溪一脸轻蔑,说:要真是这样,她怎么不早告诉你?还不是看孙高第折进去了,她没得依靠了,就跑你跟前卖乖?!
杜沧海从床上下来,穿上鞋,说:你们说够了没?
杜溪说:只要你还和吴莎莎来往,我们就说不够!
那你们就使劲说!
杜沧海从桌上抄起摩托车钥匙就走了,在街上兜了两圈,想找个人聊聊,把认识的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去找夏敬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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