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如果这样可以让你不难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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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午夜十二点了,夏敬国知道他遇上了烦心事,从冰箱里拖出一瓶啤酒,知他不喝酒,摸了一瓶饮料递给他,问怎么了。

杜沧海就把他和吴莎莎的事说了,问夏敬国怎么看。

杜沧海和吴莎莎的事,夏敬国知道,就问他,是不是一时冲动或是听说了吴莎莎当初跟孙高第好的原因以后受到了感动。

杜沧海说不感动是假的,可他真的心疼吴莎莎,看她整天像溜街的耗子似的贴着墙根走他就难受,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欺负她,他有责任保护他。

夏敬国说,当男人想让女人因为自己而幸福安定,就是真爱。然后说起女一号,说其实她一点也不幸福,那么美,她丈夫几乎都不碰她,所以他就总想睡她,因为每一次他进入她身体的时候,她都是颤抖的,因为幸福激动而颤抖。

杜沧海说她告诉你的?夏敬国摇摇头,说他猜的,每次做爱,他都会看着她的脸,亲吻她的乳房,都会看到她乳头上有因干燥而微微翘起的老皮,这足以说明,她的丈夫根本就不爱抚她,甚至根本就不和她做爱,那么美的女人啊,就像一块肥沃的土地一样撂着荒。他勤快,替人耕了,结果坐了牢,事到如今,他一点也不怨女一号。这社会,说是男女平等了,可说到家,女人还是要捱欺负的,如果她承认和他是通奸,她往后的日子没法过,亲戚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父母会嫌他丢脸,孩子也会嫌弃她这个作风不正派的妈,所以,他愿意替她把所有的苦难都承担了,只要她幸福就好。啥叫真爱,就是不管你为对方做什么,只要对方开心,你就是幸福的,从不会觉得对方欠下了你的,你只想把更多的好给出去,他有再多的错,你都会原谅,有原谅的爱,才是真的爱。如果杜沧海对吴莎莎的感情也是这样,就尽管去追她娶她,人一辈子不长不短,不要活在别人的眼里,也不要活在别人嘴里。

杜沧海问他现在和女一号还有没有联系。夏敬国说除了经常在台下看她的戏,在生活中也见过她一次,在剧团门口,他路过,其实是假装路过,知道那个点她差不多该从剧团下班回家了,就特意站在路边等,就为看她不上妆的样子。也真看见了,隔着马路,她也看见了他,一愣,很快就一脸厌恶地收回了目光。他虽然难过,但也理解,毕竟她和同事们一起,总不能冲一个强奸过自己的男人笑吧?夏敬国说,她正确的反应,应该是吓得尖叫一声,扭头就跑,或者在众同事目光的加持里,走过马路,扬手给他一耳光,扬长而去。

夏敬国愿意挨她一耳光,因为十几年之后,他的脸颊是多么的思念她手指的抚摸,哪怕是以耳光的形式。

但她只是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杜沧海继续去盐业公司门口等吴莎莎。吴莎莎依然不理他。

杜溪和郭俐美又联袂收拾了杜沧海几次。甚至,郭俐美还以相亲的名义,把国棉五厂最漂亮的小姑娘带到了家里,杜沧海不仅不接茬,甚至当着姑娘的面说,在他看来,全世界就吴莎莎一个女人,剩下的,不分男女,都是人而已,把小姑娘呛得满脸通红。赵桂荣差点给气疯了,拿擀面杖把杜沧海打了一顿。杜沧海说你们要不嫌麻烦不怕得罪人,就使劲往家带姑娘,反正他不要。

赵桂荣实在没辙,就跑隔壁院子去找吴莎莎,让她看在自己和她曾亲如母女的份上,放过杜沧海。吴莎莎低着头织毛衣,不说话。大吴坐在一条长条凳子上,一手拎着酒瓶子,仰头灌下一口说:三嫂,欺负人有你这么个欺负法的?都是你们家杜沧海每天在盐业公司门口缠磨莎莎,你哪只眼看见莎莎缠杜沧海了?

赵桂荣就哑口无言了,坐在大吴家厨房兼客厅的屋子里,一把一把地擦眼泪,说:莎莎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跟了孙高第,可他进去了,你要再跟沧海好,我和你大爷在挪庄就没法做人了。

自始至终,吴莎莎没说一句话,但那天晚上,她敲开了杜沧海的门,站在门口说:杜沧海,我问你件事。

杜沧海忙把门开大一点,让她进来说。

吴莎莎不进,说:你觉得我这人还行?

杜沧海说:很好,在我心目中,你一直好得很。

吴莎莎眼里就盈上了泪,说:你觉不觉得我脏?

杜沧海说:你就像冬天的冰凌那么干净。

真的?

杜沧海认真地点头:真的。伸手来拉她,吴莎莎却一闪身,走了,说:知道我在你心里的样子不脏就行了。

望着吴莎莎跌跌撞撞的背影,杜沧海有点晕。回屋坐了一会,又觉得哪儿不对劲,就穿好外套,去了吴莎莎家。大吴说不在家。杜沧海问哪儿去了。大吴说:没说,吃完饭坐在窗前发了会呆就出门了。

大吴老了,又整天沉溺于酒精,整个人都反应迟钝,过了一会又说她这几天不对头,好好的,吃着吃着饭就哭。

杜沧海就更觉得不对了,转身跑回家,骑上摩托满街找也没找到吴莎莎。

杜沧海心就慌了,又从西面的团岛沿着海岸线往东找。大老远,影影绰绰地看到有个身影,正沿着栈桥往里走。

栈桥是青岛的标志,像把钥匙,从海上插进青岛,好像要打开这座城市。

一到夏天,栈桥上就摩肩擦踵,全是外地来旅游的,但冬天几乎没人,因为栈桥伸到海里,寒风阴冷,四下里没遮没拦,人在栈桥站一会,就冻透了,没人受得了,晚上就更是人烟皆无。

杜沧海停下摩托,把着栏杆,向着栈桥的方向探出身子,仔细看了一会,觉得这个黑乎乎的身影可能是吴莎莎。因为大吴说了,吴莎莎是穿着盐业公司发的劳保服出去的,盐业公司的冬季劳保服是蓝色劳动布,棉的,男女不分,很保暖但也很笨重。

杜沧海觉得不好,栈桥虽然是青岛著名的旅游景点,但也是著名的自杀圣地。尤其是这么冷的天,要没点糟心事逼着,谁跑上栈桥遭罪?一想到栈桥上那个黑乎乎的身影有可能是吴莎莎,杜沧海就不敢想了,骑上摩托就疯了一样地往栈桥这边赶。

等他赶到,栈桥上的人影已经没了。

夜晚,海面像墨蓝色的绸缎起起伏伏,海水哗哗地拍打着栈桥,杜沧海把两手拢在一起,喊了几声莎莎,没人应,又往海里看,就见不远处似乎有什么在沉沉浮浮,杜沧海顾不上多想,一个猛子就扎了下去。

冬天的海水刺骨的冷,身上的棉衣很快吃透了海水,拉着人沉甸甸地往下坠,杜沧海吃力地游过去,顾不上细看,一把抓起来,拖着就往堤坝边游,顺着台阶,一阶一阶地拖上来,才顾上细看一眼,果然是吴莎莎。她冻得嘴唇都紫了,眼紧紧地闭着,海水顺着头发往下流,杜沧海趴下,想给她做人工呼吸,却突然被吴莎莎推开了,原来她没昏过去,只是冻坏了。杜沧海又气又急,说:莎莎,你这是干什么?

吴莎莎哇地一声就哭了,挣扎着坐起来,说:杜沧海,你让我去死!说着,就往海里爬,力气大得很。杜沧海拦腰抱着她,几乎抱不住,说:莎莎你犯什么傻?

吴莎莎哭着说:你不知道,杜沧海你不知道,我没法活了,你让我去死!

又冷又累,杜沧海甚至感觉得到身上的湿衣服正在渐次结冰,却又丝毫不敢松懈,唯恐一不留神,吴莎莎就会一头扎进海里,他几乎可以确定,如果吴莎莎再一次扎进海里,他绝没有再次把她救上来的把握。因为这是冬天。如果夏天,吴莎莎再往水里扎十次他也能及时给捞上来,可冬天,人穿得多,入水笨重,又冷,就连习惯了冬泳的人都是做足充分的下水准备,扎进海里游一两分钟就赶紧上岸,何况从不冬泳的他还穿着厚重的衣服反复下海去拖一个同样穿着厚重的衣服一心求死的人?

杜沧海死死抱住吴莎莎的腰,说:莎莎,想死不要紧,你得先告诉我是因为什么。

吴莎莎就哭着说:我怀孕了!

杜沧海这才发现,自己抱在怀里的吴莎莎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她的腰身粗壮。

杜沧海就傻了,半天没说出话。

吴莎莎说她是在孙高第进去一个月才发现自己怀孕了的,想去流产可没钱,撒谎跟大吴要,又被大吴骂了一顿,没辙,她只好等攒够了钱再去医院,可等她攒够了,医院却说她都怀孕快五个月了,只能引产而不是流产,引产要家属签字……孙高第在牢里,让大吴去签字?那她就等着捱骂行了,大吴喝点酒什么难听骂什么,到时候,他还不得像抖搂擦脚垫子似的把这事抖搂得满世界都知道啊……

杜沧海只觉得心脏一紧一紧地难受,但还是轻描淡写说:好了,不就签个字嘛,我给你签。

吴莎莎回头,用一张泪脸看着他。杜沧海又隆重地点点头,说真的,我给你签。

2

那天,湿漉漉的杜沧海用摩托车驮着湿漉漉的吴莎莎回了挪庄,幸亏是晚上,幸亏是冬天。

北方的冬季,商铺早早关了门,劳顿了一天的人也都早早回家围炉取暖。所以,一条又一条的街道,是空寂的。

吴莎莎要回家。杜沧海没让,说:身上都湿透了,你爸问起来,你怎么解释?

吴莎莎一想也是,总不能说因为怀了孙高第的孩子,不想活了,去投海自杀不成吧。就听了杜沧海的,去了他家。杜沧海把炉子拨旺了,给她找了几件自己的衣服换上,自己坐在炉子边烤衣服。

吴莎莎像个知道自己做了蠢事的孩子,坐在床沿上,眼里含着泪,却不敢说话。

杜沧海边烤衣服边说,明天就去医院,就说是她男朋友,这孩子是他的。

吴莎莎小声说:对不起啊。

杜沧海深深看了她一眼,说:以后有事就说,别做傻事。

吴莎莎说其实这三个多月,她没一天不想死的,一看见他,死的心就更重了。

杜沧海问为什么?

吴莎莎闷了一会才说:你挺好的,可我没脸往回走,活着,就是一天天地懊恼自己个儿,能不想死吗?

杜沧海说:死什么死?我这不一直在等着你嘛?

吴莎莎低头捂着脸哭,说:杜沧海你越这么说我就越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杜沧海就坐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肩,拍了拍,说:傻,在这世界上,除了你,能做我老婆的没别人。

吴莎莎趴在他腿上嘤嘤地哭,问杜沧海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杜沧海说因为在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她对他更好的女人了,为了他,可以把自己一辈子都豁上去,除了她,这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如果他连这点都看不到,娶了任何一个别人,都是瞎了双眼。

吴莎莎很安静,小指的指甲在他大腿上轻轻地划,划着划着,她就睡着了。第二天早晨,吴莎莎说这是她自从知道怀孕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夜。

第二天一早,杜沧海去买早饭,刚出院子,就见大吴匆匆来了,就主动说吴莎莎在他家睡觉呢,让他别去吵她。

大吴瞪着他看了一会,说:小沧海你给我弄点正经的。

杜沧海明白,大吴以为昨晚自己把吴莎莎睡了,怕他像孙高第似的有始无终,就说:您放心。

这是杜沧海第一次对大吴使用您,透着晚辈对长辈的恭敬。大吴大约也听出来了,杜沧海是认真的,就转身往外走,深一脚浅一脚的,像他这一生,挺荒芜的,杜沧海正唏嘘着,就见大吴回了头,认真说:沧海,你要娶莎莎,我就一个条件。

杜沧海说:你说吧。

大吴说:不能一天到晚地掀老帐,不能动手打。

杜沧海说:不会。

大吴点点头,这才放心地转身走了。

杜沧海买了甜沫和馅饼,跟吴莎莎吃了,就去了市立医院,医生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给吴莎莎做完了检查,把杜沧海叫进来,问真不打算要这孩子不是?

杜沧海说:不要,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

医生生气了,说:不打算要你早干什么去了?这都快五个月了,你以为引产跟撒泡尿那么简单?说着,又看吴莎莎:我告诉你啊,引产和生一次孩子差不多,你想好了!

说完,医生就走了,让杜沧海和吴莎莎再考虑考虑,她先去查个房,如果查完房回来,他们还不打算要这孩子,她就给做手术,边往外走边嘟哝,说:你们这些男人就知道自己痛快,一点也不知道心疼女人,不想要孩子你采取措施啊?这下好,怀了孕,遭罪的是女人!

杜沧海和吴莎莎面面相觑地坐在妇科门诊里,又不能明说,尴尬的要命,旁边另一医生走过来,拿起病历看了一眼,又看看杜沧海和吴莎莎,说年龄也不小了,结婚把孩子生下来不就行了?说着,拿眼去看杜沧海,好像吴莎莎冒险堕胎,全是因为他不想负责任。

杜沧海笑了笑,没说什么。

医生把病历放回去,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有的人啊,是能生的时候不想要,等想要的时候死活怀不上,造化弄人啊。

杜沧海小声叫了一声莎莎,声音里已有了犹疑。吴莎莎轻轻摇了摇头,表示坚决不要,这时,查房的医生回来了,拖延时间似的,慢条斯理洗了手,坐下,问杜沧海和吴莎莎想好了没有?

吴莎莎说:想好了。

医生嗯了一声,在病历上写下了一行字,说吴莎莎胎位不正,如果他们坚持引产的话,可能大人会比较遭罪,也很危险。

杜沧海问什么危险。

医生说:难产会有什么危险你女朋友就会面临什么样的危险。

吴莎莎吓得脸都白了。杜沧海心一横,拉起吴莎莎就往外走,说咱不流了,生下来!医生就笑了,说:就是,活蹦乱跳的大胖小子,生下来多好。

吴莎莎心乱如麻,杜沧海拉着她就往外走,到了门诊大厅外,吴莎莎猛地甩开杜沧海的手,转身背对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哭了,说:生下来我怎么养?

杜沧海说:我和你一起养。

吴莎莎哭着说:又不是你的孩子,凭什么让你养?

杜沧海说:你要打掉,是我让你留下的,这孩子的这条命就是我给的,既然命是我给的,他就是我的儿子!

3

杜沧海告诉吴莎莎,除了他们两个,孩子的身世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吴莎莎说生过孩子的女人,一掐算都能算出来孩子不是他的。杜沧海问她能不能约摸出来孩子是哪天怀上的?吴莎莎说可能是孙高第进去的前一天晚上,刚来完月经没两天,以为是安全期,就没用避孕套,结果,一个月后,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杜沧海说:结了!你就说我报复孙高第,他一进去,我就强奸了你,为这,你挺恨我的,所以才我整天缠着你你都不搭理我,没想到就怀孕了,不得已才嫁了我。

吴莎莎低着头,吧嗒吧嗒掉眼泪。

第二天上午,杜沧海去盐业公司找吴莎莎,让她去办公室开证明去登记结婚,吴莎莎一愣一愣地,问他跟父母说了没有。

杜沧海没答她,从包里摸出户口簿,冲他扬了扬,说跟他妈一说吴莎莎怀孕了,他妈二话没说,就把户口簿给他了。

吴莎莎就含着泪笑了,下午,去登记路上,杜沧海领她去万宝金楼买了戒指、手链、项链,说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必须认真对待。

晚上,杜沧海拿着结婚证回了父母家,吃完饭,把结婚证往饭桌上一放,轻描淡写地说:爸,妈,我和莎莎登记了。

刚吃完饭,杜建成刚要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听他这么一说,瞥了桌上的结婚证一眼,就把火机朝杜沧海头上扔来。杜沧海头一偏,躲了过去。

火机是一次性的,扔的时候,杜建成很用力,一下子就撞到了墙上,腾得一下,就着了。原本正酝酿着情绪打算哭一场的赵桂荣慌了,忙拿起扫把把火扑灭了。没等他们的第二轮火烧起来,杜沧海说莎莎怀孕了,是个男孩,我让她留下了。

杜建成起身出去了,好像杜沧海的话和他没关系。赵桂荣抹着眼泪说到底你还是娶了她。杜沧海说:莎莎多好,在这世界上,除了您和我爸,对我最好的人就是她了。

虽然不识字,赵桂荣还是翻开结婚证看了看,目光直直的,盯在吴莎莎脸上,突然,手在桌上一抹,把两本结婚证扫到了地上,说:别办婚礼。

杜沧海说:那不行,一辈子就一回的事,我不能亏了莎莎。

赵桂荣就哭了,说:她到底给你灌了多少迷魂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