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皇帝返回江东海滨,从大江口入海,北上琅邪。
这支船队大小船只二百余艘,大型楼船十余艘,各式战船百余艘,大型商旅货船近百艘。大型楼船,除水手之外可乘坐近百人,并可同载三个月口粮器物;战船则有艨艟、大翼、小翼、桥船等各式名目。二百余艘大小船只在大海以水战行船之法编队排开,樯桅林立,白帆如云,旌旗号角遥相呼应,堪称前所未见的航海奇观。嬴政皇帝心绪大见好转,虽第一次乘船入海,对海浪颠簸与连天海风有些不适,但还是兴致勃勃地登上了楼船最高的望楼。专司舟船护卫的太医本为滨海楚人,登船后眼见风浪不息,心下有些不安,找来工匠将望楼来风两面用厚木板封死,不来风的两面,则用当时极为珍贵的琉璃片(古玻璃)[6]镶嵌成了透明不透风的大窗,内铺红毡并置座榻卧榻书案笔具等,好教皇帝可以在歇息状态下观赏大海。不料,嬴政皇帝走进望楼一打量,皱起了眉头,嫌那些一格一格的琉璃片不通透,吩咐全拆了。
“浩浩长风,好过贼风多也!”
嬴政皇帝一句笑语,舟船太医轻松下来。一时拆去了望楼四面的全部补充遮挡,恢复到原本的通透敞亮,嬴政皇帝这才重新踏进了望楼,兴致勃勃吩咐在望楼摆下了小宴,要与李斯几位大臣聚饮以观沧海。片刻之间,望楼上列开了几张酒案,兰陵酒炖海鱼的香味飘了开来。
“陛下,大海真大也!”李斯举爵,一声由衷感喟。
嬴政皇帝与几位大臣不约而同大笑起来,几乎一口声高声笑语:“丞相明察,大海真大也!”李斯也大笑起来,高声吟诵:“东方之日兮,出于浩洋。纳我百川兮,大海荡荡。大秦新政兮,绵绵无疆——”李斯本楚人,诗风语尾多带感叹,一个“兮”字堪为表征;此刻临海激越感喟,大有风采。一言落点,嬴政与几位大臣拊掌大笑,高声喝彩。
“今日入海,我等直如河伯遇海神也!”
“陛下明察!”几位大臣异口同声拱手笑语。
赵高轻步走到皇帝身边低语了一句。嬴政皇帝笑道:“说海是海,教他进来。”一转身道,“徐福派来弟子信使,说有出海事禀报,诸位都听听。这件事,朕总觉得还没用够。”说话间,赵高将一个中年方士领上了望楼。嬴政皇帝道:“徐福大师有何难事?足下但说。”
“我奉师命,禀报陛下。”来人一领红衣一脸海风吹灼的黧黑之色,拱手高声道,“我等奉师命,为皇帝陛下入海求取仙药,至今数年无得,心下抱愧也。自我师亲领船队出海,大有所获,已觅得瀛洲仙山仙药所在,亦觅得真人踪迹;本欲今夏再度出海,一鼓求取仙药,然则,海魔害我船队甚巨,不得不请命皇帝陛下定夺。”
“海魔?世间真有此等怪力乱神?”
“非也。”方士认真摇头,“方士所云海魔者,出没于大海之大鲛鱼[7]也。此鱼长大若战船,獠牙如刀锯,可掀翻巨舟,可吞人如虾。更有一种白色大鲛鱼,威势如雪山鼓浪,一鱼可翻一片船队,吞人而食如长鲸饮川……”
“且慢。这大鲛鱼比兰池宫石鲸还大?”皇帝很有些惊讶。
“大!非但大于巨鲸,其为害猛烈,更过巨鲸。”方士惊恐犹在。
“那是说,徐福大师不能出海了?”
“非也。为陛下求取仙药,乃神圣功业,我等师徒决不中止。”
“朕能如何定夺?”
“禀报陛下:我师已得神仙谶书,业已拆解明白。神仙云:欲除海魔之害,必得大型战船,载以大型连弩,入海射杀。否则,无以除魔,无以求仙。”
一时,皇帝默然,李斯、蒙毅、郑国、胡毋敬四位大臣也默然了。大型连弩威力固猛,然载于战船入海,再来射杀大鱼,可是前所未有的奇想,可行吗?大将杨端和不在场,唯蒙毅对军事尚算通达。皇帝看了看蒙毅道:“连弩上战船,既往有过没有?”蒙毅拱手道:“武安君当年攻楚之时,战船从巴蜀直下彝陵,有三艘艨艟大战船装载过大型连弩。后来,再无此例。”李斯道:“少府章邯久掌秦军连弩大营,此事可能得他说话。”嬴政皇帝道:“既然如此,先行知会杨端和赶赴琅邪,预为筹划;再飞书咸阳,急调章邯赶赴琅邪。”胡毋敬皱眉道:“方士所报尚未核实,老臣以为如此折腾,耗费太大。”嬴政皇帝没有理会胡毋敬,转身对中年方士道:“你且赶回琅邪,知会徐福大师:待朕亲临,送他再次出海。”方士慨然道:“我师久在大海诸岛,寻觅仙踪;接陛下之命,我师必然赶回琅邪晋见陛下!”说罢告辞去了。
“老奉常,你急甚来?”嬴政皇帝这才转头笑道,“我方才说甚?方士求仙船队,朕总觉得没用够。能教他光在海上漂来漂去?诸位说,派他甚等一个正经用场?如何派法?”
“用场清楚,搜索诸海岛,缉拿逃亡贵族头领。”李斯没有丝毫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