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驱年社火 秦王救尉缭于杀身危境(2 / 2)

岁末之夜,李斯出王城回到府邸,立即到偏院与尉缭聚饮过年。两人海阔天空,两坛兰陵老酒几乎见底。尉缭说了许许多多在秦国的见闻感慨,反反复复念叨着一句话,尉缭无以报秦,惜哉惜哉!李斯想去,此等感慨只是尉缭报秦之心的另一种说法而已,浑没在意,只与尉缭海说天下,罕见地自己先醉了。蓦然醒来,守在榻边的妻子说他已经酣睡一个昼夜了。李斯沐浴更衣用膳之后天已暮色,来到偏院看望尉缭酒后情形。尉缭不在,询问老仆,回说先生于一个时辰前被两个故人邀到尚商坊赶社火去了,今夜未必回来。当时,李斯心下一动,尉缭秘密入秦,何来故人相邀?走进书房见案头一支竹板有字,拿起一看,只草草四字赫然在目——不得不去。

骤然之间,李斯浑身一个激灵!

几乎没有片刻犹豫,李斯立即派出家老知会国尉蒙武,而后跳上一匹快马飞出了咸阳。目下尉缭,肯定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麻烦。魏国目下这个老王魏增,秉性阴鸷,长于密谋。魏增即位,魏国在咸阳的“间人”数量大增,许多山东商贾都被这些假商人裹挟进了间人密网。“故人相邀”,定然是魏国间人受命所为。

李斯来不及多想,心下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在函谷关之内截住尉缭。只要不出函谷关,不管魏国秘密间人有多少隐藏在尉缭四周,他们都不敢公然大动干戈。只要李斯能追赶得上,拉住尉缭磨叨一时,蒙武人马也许就能赶到;若形势不容如此,便先行赶到函谷关知会守军拦截。李斯谋划,原本没错,可没有想到残雪夜路难行,官道又时有社火人流呼喝涌动,非但难以驰马,更难辨识官道上时断时续的火把人群中有没有尉缭。如此时快时慢,出得咸阳半个时辰,还没有跑出三十里郊亭,李斯不禁大急。

“长史下道!上车!”

身后遥遥一声尖亮的呼喊。李斯蓦然回头,隐隐便见一辆驷马王车从官道下的田野里飓风一般卷来。没错,赵高声音,驷马王车!没有片刻犹豫,李斯立即圈马下道。秦国官道宽阔,道边有疏通路面积水的护沟,沟两侧各有一排树木。李斯骑术不佳心情又急,刚刚跃马过沟,便从马背颠了下来,重重摔在残雪覆盖的麦田里晕了过去。正在此时,驷马王车哗啷啷卷到,稍一减速,一领黑斗篷飞掠下车两手一抄,抱着李斯飞身上了王车。

“快车!直向函谷关!”

李斯被掐着人中刚刚开眼,听得是秦王嬴政声音,立即翻身坐起。嬴政摁住李斯高声道:“长史抓住伞盖坐好。”李斯摇着手高声道:“我已告知蒙武,君上不须亲临,魏国间人多。”嬴政长剑指着官道火把高声道:“他间人多,我老秦人更多,怕他甚来!”说话间,驷马王车全力加速,赵高已经站在了车辕全神贯注地舞弄着八条皮索,四匹天下罕见的雪白骏马大展腰身,宽大坚固的青铜王车恍若掠地飞过,一片片火把悠悠然不断飘过。

“间人狡诈,会不会走另路?”李斯突然高声一句。

“蒙武飞骑已经出动,赶赴潼山小道与河西要道,我只需在函谷关等候!”

鸡鸣开关之前,驷马王车终于裹着一身泥水飞到了函谷关下。王车堪堪停在道边,嬴政立即吩咐赵高密召守关将军来见。将军匆匆赶到,嬴政一阵低声叮嘱,将军又匆匆去了。过得片刻,雄鸡长鸣,关内客栈便有旅人纷纷出门。西来官道也有时断时续的车马人流,相继聚来关下,只等关门大开。

“长史,那群人神色蹊跷!”眼力极好的赵高低声一句。

李斯顺着赵高手势看去,只见西来车马中有一队商旅模样的骑士走马而来,中间一人皮裘裹身,面巾裹头,相貌很难分辨。寒风呼啸,路人裹身裹头者多多,原不足为奇。可这队骑士若即若离地围着那个裹身裹头者,目光不断地扫描着四周,确实颇是蹊跷。正在此时,函谷关城头号声响起,城门尉高喊:“城门两道失修,今日只能开一道门洞。诸位旅人,排序出关,切勿拥挤。”

喊声落点,瓮城赳赳开出两队长矛甲士,由函谷关将军亲自率领,在最北边门洞内列成了一条甬道。出关车马人流只有从甲士甬道中三两人一排走出,或单车穿过。驷马王车恰恰停在甲士甬道后的土坡上,居高临下看得分外清楚。好在王车已经一身泥水,脏污不堪,任谁也想不到这辆正在被工匠叮当敲打修葺的大车是秦王王车。

“缭兄!你趁我醉酒而去,好无情也!”

李斯突然一声大呼,跳下泥车冲过了甲士甬道,拉住了那个裹头裹身者的马缰。前后游离骑士的目光,立即一齐盯住了李斯。裹头裹身者片刻愣怔,冷冷一句飞来:“你是何人?休误人路。”李斯一阵大笑:“缭兄音容,李斯岂能错认!你要走也可,只需在酒肆与我最后痛饮一回!”前后骑士一听李斯报名,显然有些惊愕。瞬息犹豫,不待裹头裹身者说话,一骑士上前道:“同路不弃,我等在道边等候先生。”一句话落点,前后十余名骑士一齐圈马出了甲士甬道。李斯大笑:“同路在旁等候,缭兄何惧也。走!”说罢拉起裹头裹身者进了路边一家酒肆。

“先生受惊,嬴政来迟也。”

一进酒肆,一个一身泥斑的黑斗篷者便是深深一躬。裹头裹身者一阵木然,缓缓扯下面巾一声长叹:“非尉缭无心报秦也,诚不能也。秦王罪我,我无言矣!”嬴政肃然道:“先生天下名士,骤然亡去,必有隐情。纵然英雄丈夫,亦有不可对人言处。敢请先生明告因由,若嬴政无以解难,自当放先生东去。”尉缭脸色木然道:“魏王阴狠。我若不归,举族人口有覆巢之危。”李斯切齿骂道:“魏增匹夫!卑鄙小人!”嬴政觉尉缭神色有异,目光一闪道:“间人武士可曾伤害先生?”尉缭默然片刻,嘶哑着声音道:“只路途一饭,此后我头疼欲裂,昏昏欲睡……”李斯不禁大惊:“君上,定是间人下毒所致!”

骤然之间,嬴政脸色铁青一声怒喝:“间贼首级,一个不留!”

守在门廊的赵高“嗨”的一声飞步而去。片刻之间,只听店外尖厉的牛角号连绵起伏,长矛甲士声声怒喝噗噗连声。函谷关将军大步来报:“禀报君上,全部十六名间人首级,已在廊下!”正在此时,随着李斯一声惊呼,尉缭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嬴政顾不及说话,狠狠一跺脚抱起尉缭冲出了酒肆。

最黑暗的黎明,驷马王车又飓风一般卷回了咸阳。

追救回来的尉缭,在太医馆整整疗毒一月,剧烈的头疼才渐渐消失,言语行动终见迟缓,须发也突然全白了。秦王嬴政怒火中烧,回咸阳次日,立马派出内史将军嬴腾为特使,星夜赶赴大梁,以最郑重的国书狠狠威胁魏王增:若尉缭部族但有一人遭害,魏国入秦士子但有一人不安,秦国大军立即灭魏,决将魏国王族人人碎尸万段!本次为施惩戒,并决保魏国不再阴毒胁迫入秦臣民,魏国必须立即割让五城,否则关外大军立即猛攻大梁!

老魏王眼见虎狼秦王大发威势,秦国关外大军又近在咫尺,吓得喉头“咕”的一声,当场软倒在王案。次日,太子魏假代父王立约,旬日内便交割了河外五城。及至桓龁大军接收五城,嬴腾赶回咸阳复命,堪堪不过半月,可谓战国割地之最利落的一次。之后又有消息传来:老魏王魏增一病不起,奄奄一息,已经不能理事了。

自此,秦王怒气稍减,政事方得入常,李斯方得入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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