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为国家,夫复何言!”
“先生应我了?”
吕不韦大袖拭着泪水,认真点了点头。
嬴异人拍案长笑:“秦有先生,真乃天意也!”一言方罢,颓然倒伏案头。吕不韦大惊,正欲抱起嬴异人上榻,守候在外间的太医内侍已经闻声赶来。一阵针灸推拿,嬴异人气息渐见匀称,却没有醒转,只气若游丝冬眠一般。太医令一把脉象,将吕不韦拉到一边低声说得几句,吕不韦匆匆去了。
出得内苑,暮色如夜,大雨滂沱,声声炸雷缠夹着雪亮狰狞的闪电,整个大咸阳都淹没进了无边无际的雨幕。正在此时,老长史桓砾疾步匆匆迎面赶来,顾不得当头大雨电闪雷鸣,拉住吕不韦嘶声喊得一句:“特急密报:晋阳将反!快同见君上!”吕不韦略一思忖,断然高声道:“君上昏迷!急报交我处置!你守候君上莫得离开!”老桓砾面色倏地苍白,颤索索打开怀中木匣拿出一个铜管塞给吕不韦,消失到廊外雨幕中去了。吕不韦立即吩咐驭手独自驱车回府,转告相府长史:全体吏员夜间当值,不许一人离开丞相府;说罢向王城将军讨得一匹骏马,翻身一跃冲进了茫茫雨雾。
片刻之间,吕不韦飞马到了上将军府。匆匆说得几句,蒙骜立即下令中军司马去请蔡泽。待蔡泽从雨幕中喘咻咻湿淋淋冲来,三人当即聚在最机密的军令堂会商了大半个时辰。大约二更时分,蒙骜马队出了府邸,直飞蓝田大营。蔡泽车马辚辚,赶往咸阳令官署。吕不韦一马回了丞相府。
四更时分,吕不韦冒着百年不遇的深秋暴雨,又进了王城内苑。
嬴异人已是时昏时醒的最后时刻。太子嬴政与王后赵姬,已经被召来守候在榻边,母子两人都是面色苍白失神。吕不韦大步走过去深深一躬:“王后、太子毋忧,秦王秦国终有天命。”低头啜泣的赵姬轻轻点头。少年太子嬴政当头肃然一躬:“邦国艰危之时,嬴政拜托丞相。”吕不韦心头一颤,连忙扶住嬴政。正在此时,嬴异人一声惊叫倏地坐起,又颓然倒下,口中连喊“丞相”……
“启禀我王:臣吕不韦在此。”
“丞相,凶梦!谋反,杀……”
“我王毋忧。”吕不韦从容拱手,“晋阳嬴奚起兵作乱,臣已与上将军、纲成君谋定对策,上将军连夜起兵北上,河西十万大军足定晋阳。”
“终是此人也。先父看得没错,没错。”嬴异人粗重喘息一阵,双目骤然光亮,一伸手将少年嬴政拉了过来,“政,自今日始,文信侯便是儿之仲父,生当以父事之。过去,拜见仲父……”
少年嬴政大步趋前扑地拜倒:“仲父在上,受儿臣嬴政一拜。”
“太子请起!老臣何敢当此大礼也。”吕不韦惶恐地扶起了少年嬴政,待要回拜,却被少年嬴政架住了双臂,低声一句,“国事奉命,仲父辞让,你我两难了。”吕不韦喟然一叹只得作罢。
“王后,政,文信侯……”嬴异人将三人的手拉到了一起,轻轻地拍着,一汪泪水溢满了眼眶,不胜唏嘘地喘息着,“三人同心,好自为之也……异人走了,走了……”颓然垂头,没了声息。
赵姬与少年嬴政同时一声哭喊,便要扑将过去。吕不韦猛然伸手将两人拉住,低声一喝:“王薨有法!莫得乱了方寸。”说罢,向身后一招手,老太医令带着两名老太医疾步趋榻。老内侍将秦王嬴异人扶正长卧。三老太医轮流诊脉,各自向书案前的太史令低声说了同一句话:“王薨无归。”老太史令郑重书录,肃然起身高声一宣:“秦王归天矣!不亦悲乎——”寝宫中所有人等这才随着王后、吕不韦三人,一齐拜倒榻前大放悲声。
“宣王遗命——”老长史桓砾突然郑重宣呼一声。
吕不韦很清楚,此时所有自己未曾预闻的事项,都是秦王临终安置好的。程式礼仪未曾推出自己,只有听命。王后赵姬与太子嬴政,似乎也事先不知遗命之事,一时惶惶不知所措,见吕不韦眼神示意,这才安静下来。
桓砾苍老战栗的声音在哗哗雨声中如一线飘摇——
秦王嬴异人特命:本王自知不久,本王书做遗命公示大臣,新王亲政之前不得违背:本王身后,吕不韦复文信侯爵,实封洛阳百里之地,领开府丞相总摄国政;太子嬴政即位,加冠之前不得亲政,当以仲父礼待文信侯,听其教诲,着意锤炼;王后赵姬可预闻国事,得与文信侯共执国事。政务实施悉听文信侯决断。秦王嬴异人三年秋月立。
风雨声大作,一应臣子都惊愕愣怔着,不晓得王书完了没有。少年嬴政突然叩地高声道:“儿臣嬴政,恭奉遗命。”王后赵姬醒悟过来,转头看了身后吕不韦,也是伏地一叩:“赵姬奉命。”吕不韦见老桓砾向他连连晃动竹简,心知再无未知程式,伏地一个大拜:“臣吕不韦奉命。”
“此命宣达后,王后、文信侯决事。”
老桓砾高声补得一句。寝宫大臣们肃然拱手整齐一句:“臣等奉王后文信侯号令。”虽依照法度,将王后排位在先,眼睛却都看着吕不韦。吕不韦本欲立即部署诸多急务,心念一闪对着赵姬肃然一躬:“吕不韦悉听王后裁决。”正在忧戚拭泪的赵姬大觉突兀,满面涨红道:“我?裁决?有甚可裁决?”少年嬴政一步过来,正色一躬道:“非常之期,仲父无须顾忌虚礼。父王遗命虽有太后并权预闻国事一说,终究只是监国之意,实际政事还得仲父铺排处置。仲父毋得疑行。”“太子明鉴!”大臣们立即异口同声呼应一句,无疑认同了吕不韦。赵姬长吁一声红着脸道:“政儿说得有理,何须作难我来?”
“事已至此,老臣奉命。”
吕不韦慨然一句,转身向厅中人等一拱手高声道:“秦王新丧,目下急务有四:其一,国丧铺排;其二,新王即位大典;其三,平定晋阳之乱;其四,安定朝野人心。目下,上将军已经北上全力平乱,其余事体做如下分派:其一,国丧事宜,由阳泉君会同太史令太庙令主事,若有疑难,先禀明太后定夺。其二,新君即位大典,由驷车庶长会同长史桓砾主事。其三,国丧期间,国尉蒙武兼署内史郡、咸阳令、咸阳将军三府,统摄秦川防务。其四,国丧期间,纲成君蔡泽暂署丞相府事务,重在政令畅通,安定朝野。其五,新君即位前,本丞相移署王城东偏殿外书房,总署各方事务。以上如无不妥,各署立即以法度行事。”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大臣们齐呼一声,领命如同大军幕府。冰冷狂暴的秋雨依旧在继续,大臣们的车马井然有序地流出了寝宫,流出了王城,消失在白茫茫雾蒙蒙的咸阳街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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