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秦王加冠在即 各方密谋丛生(1 / 2)

雍城,是秦国旧都,是秦国历代储君加冠的神圣之地。

雍城依山傍水,正在肥沃而又显要的河谷地带。山者,雍山也。水者,雍水也。雍水发源于雍山,中段又有一条叫作中牢水的河流融入,东南流百余里入渭水。雍城便建在雍水、中牢水与渭水的三水交汇地带,北靠雍山岐山,南临渭水,东西挽雍水、中牢水,除了不甚广阔难以伸展,可谓得天独厚也。作为公室国府,雍城有秦德公修建的大郑宫,秦惠公修建的蕲年宫。秦国强大后,又相继在雍城周围建起了几座宫室,供国君回故都祭祀时居住。然论其地位,仍当以大郑宫、蕲年宫为正宗。

进入战国之世,秦献公即位,为了抵御已经占领整个河西高原与关中东部的魏国的蚕食,决然将都城东迁三百余里,在关中中部靠近骊山的栎水北岸修建了一座要塞式都城,命名为栎阳。数十年后秦孝公即位,重用商鞅变法,秦国强大,方才在渭水北岸大规模修建了一座新都城——咸阳。

在秦国的都城历史上,雍城与咸阳是两座最重要的真正意义上的都城。与咸阳相比,雍城虽然古老狭小,然却有着咸阳所不能替代的神圣地位。一则,雍城郊野埋葬着秦昭王之前秦国所有二十七代君主。二则,雍城有着嬴族祭祀了数百年的古老宗庙与社稷。三则,雍城处处都是秦人祖先的遗迹。正是因了此等缘由,秦国都城东迁后依然以雍为根基之地,只要不是大战不能脱身,重大的祭祀与君王加冠典礼,都无可争议地在这里举行。这也是嫪毐提出在雍城加冠而嬴政、吕不韦无以更改之所在。

嬴政车驾徐徐西来,行到郿县,依预定行止扎营歇息。

行营扎在郿县城外,嬴政接受完郿县官吏与孟西白三大族族长的拜王礼仪后;随行内侍总管下了熄灯禁客令,宣布秦王歇息,任何人毋得搅扰。嬴政进得后帐,立即换上了一身轻软柔韧的精工软甲,摘下了那口少时在赵国打造的轻锐弯刀,默默伫立在幽暗的帐口等候。二更刁斗打响,月黑风高之时,一个瘦小的黑影过来将嬴政一扯,两人匆匆出了只供秦王一人出入的行营后辕门,直向行营背后的一个山包去了。

“参见秦王!”山坡萧疏林木中闪出了一个黑影。

“蒙恬!”嬴政低呼一声,两双年轻的大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禀报君上:事已办妥,两千骑士已在雍山。”

“王翦将军如何?”

“事有蹊跷!”蒙恬急促道,“王翦大哥正欲借整修器械之机,率自己老部属一千铁骑进入岐山呼应。不想一道秘密兵符到达蓝田大营,指定王翦前军之五千轻兵随时待命,违令者立杀不赦!连暂代上将军的桓龁,也不知兵符来路。王翦大哥一时不能脱身了。”

“不管兵符来路如何,只要王翦领兵便好。”

“对!王翦大哥也是这般说法。”

“蒙恬,小高子探事机灵,教他跟着你。”

“不!赵高对君上用处更大,跟我至多一个斥候而已。”

“也好,不争了。”嬴政两只大手重重地拍在了蒙恬双肩,“你我若得再见,便是天意!若得不见,你到兰陵投奔荀子,嬴政来生找你。”

“君上……”蒙恬骤然哽咽了。

嬴政一挥手,大步下了山坡。瘦小黑影飞步赶了上来低声道:“君上,小高子说,蒙恬没事,王翦也没事,那个大物事更没事,操甚心来?”嬴政不禁噗地笑了:“鸟话!王翦、蒙恬大物事纠缠到一起,还都没事。”赵高呵呵笑着:“只要君上高兴,没事没事,都没事。”嬴政一声喘息,陡然靠住了一株黝黑的枯树兀自喃喃:“不明兵符若是太后所出,蒙恬那两千散骑抵得住吗?上天也……”

“君上,蒙恬人马不是散骑!”

“噢?不是散骑?”

“锐士!重甲锐士!还有二三十个铁鹰剑士!”

“信口开河!”

“小高子还没顾上禀报,说完君上再骂不迟。”

去冬,蒙恬离开咸阳后,没有了消息。接嫪毐“国书”后,嬴政着急,派出赵高星夜秘密北上寻觅。前日,突然接到蒙恬秘密传书,说他与赵高已经南下,尽知咸阳情势,约定在郿县会面。嬴政原先料定,蒙恬北上必是筹划兵事。然蒙恬是受蒙骜临终密嘱所为,蒙骜未对嬴政说起具体事宜,蒙恬也未说,嬴政自然也不多问。对于一个没有权力的国王而言,嬴政深切明白,一切都是微妙而可变的;君择臣,臣亦择君,如蒙恬这般同心同道者,不能有丝毫勉强。直至方才会面,嬴政也没有问起兵力诸般细节。而其中情形缘由,少年赵高在草原已经了解得一清二楚。

蒙骜临终之际,对长孙蒙恬说的是:“嫪毐,粗鄙蠢物也!何须大军应之?大父交你两千牧马骑士,既不违法度,又缓急得济。至于调度是否得宜,只看你等少年才具了。”而后叮嘱的是,“奉我信物,阴山草原,找秦军马营。毋告秦王,小子当独担其责也。”蒙恬体察大父苦心:万一事有败绩,不要牵涉秦王。故此,蒙恬没有对秦王细说。及至阴山,找到秦军牧马营地,蒙恬这才明白了大父要给他牧马骑士的原委。

自赵国大败匈奴,占领云中郡东部,秦军的战马来源减少了许多。当年的武安君白起,为了保障秦军战马源源不断,派出了九原郡五千骑兵长驻阴山草原;一则营造自己的牧马营地,二则与匈奴族群做良马交易。这五千骑士不在军制,然一应后勤粮饷、衣甲辎重仍然由秦军供应,实际上是秦军的一支军商马队。由于通商,更由于时常与突然出现的匈奴飞骑较量,这座营地非但财货殷实,且兵强马壮,能分能合,战力甚至在秦军主力铁骑之上。

蒙恬一出大父的一只剑形玉佩,已经须发灰白的牧马将军哈哈大笑:“老夫孟广,上将军老部属,识得这玉剑佩也。久闻公子大名,有事但说!”蒙恬知是郿县孟西白三族老人,心下顿时踏实,却也不敢贸然行事,只连日与孟广及几位千夫长盘桓痛饮,一件件朝野大事娓娓道来,听得久处偏远的孟广与千夫长们时而感慨时而唏嘘。说到粗鄙嫪毐以巨阳入宫一节,孟广当下拍案大笑:“呀!无奇不有也!不是大车轴那小子是谁?嫪毐个鸟!问问这几位老兄弟,林胡族谁不知道这只恶物!”蒙恬大奇,不禁问起了缘由。

原来,当年阴山草原的林胡族有个方士留下的儿子,人人戏呼为小方士。少年时,小方士那物事骤然神奇地变得粗大坚硬,终日顶得翻毛羊皮裤一个鼓鼓大包。一班顽劣少年欺侮戏弄小方士,专一找他摔跤;小方士输了,便要拿出物事教大家看稀奇。小方士毫不以为羞,非但赳赳拿出物事,任少年们观瞻把玩,且教人找来一只废弃车轮,以物事做车轴呼呼转动车轮兜圈子。奇闻传开,小方士得了个名号——大车轴,成了阴山草原人人皆知的怪物。后来,这小方士经常在夜里摸进牧民帐篷,恶奸女人,无分老幼。牧民们大为愤怒,一口声要赶杀这个邪恶少年。正在此时,少年神秘地永远地从草原上失踪了。

“公子说,不是他是何人?”孟广笑得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