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这日,盛大的新朝朝会终于在咸阳王城举行了。
王城正殿座无虚席,中央王座与太后座之下的大厅分为五个坐席区:首先最靠近王阶的中央区是君侯席。其次四大块坐席区依职掌划分,分别是:东北大令区,是后世说的九卿正职,此时有大田令、太仓令、司寇、司空、廷尉、国正监、国尉、长史等十席;东南郡守县令八十余坐席,战国时郡守县令同爵,有些大县县令比郡守爵位还高,是以同等坐席;西北高爵将领区,五大夫爵以上的大将二十余人;西南为大吏席,也就是各官署副职、属官与特许列席的内侍臣工,如内侍高官给事中、中车府令等;此等官员均是各官署实际执事的实权者,俗称“官尾吏头”,故朝仪中一体呼为“大吏”,人数最多,一百余坐席。所有与会朝臣人各一席,每席一案,每案一茶一纸一笔。二百余席满当当排开,各区以红毡甬道分隔,一眼望去分外整肃。
“新朝朝会始!太后训辞[13]——”
华阳后从来没有参与过朝会,更没有面对满朝大臣说过话,乍听司礼大臣的礼程宣示大感意外,顿时满面通红,不禁狠狠地剜了嬴异人一眼厉声道:“晓得我要说话了?”正襟危坐的嬴异人一脸惊惧之色,连忙起身一躬,飘荡的声音弥漫着惶恐:“子楚恭请母后训政[14]。”说罢小心翼翼地垂手低头站在王案旁。
“子楚真吾儿了!”华阳后大感欣慰,不禁笑吟吟夸了一句,原先的拘谨顷刻消散——朝堂不过如此,还不是谁权大听谁的?于是点头,端起一副庄容道:“毋晓得今日朝会我要说话了。子楚要我这嫡母娘亲说话,我便说得几句。自来朝政两柱石,一相一将。昭襄王晚年及先王在世,都是有将无相,在人便是有脚无手了。如今新君即位如何?还是有将无相。自然,领职相是有了,假相是有了。可领相不是相,假相也不是相了。新朝丞相要得像老相那般,是开府丞相,统领国政了。这一相一将嘛,诸位都说说谁个堪当?今日来个当殿议决。自然了,事多了一次也说不过来,将职可先缓得一缓。毕竟,蒙骜将军老了些个,也打过几次败仗了,可总归还算忠于王室。再说目下也不打仗,缓缓再说也该当了。至于今日议政,纲成君、阳泉君两个封君大臣,要主持朝议公平了。晓得无?我便说这些,诸位尽可知无不言了。”
司礼大臣的声音又回荡起来:“秦王口书——”
嬴异人抬头扫视着大殿只是一句:“太后业已训政,诸臣议决便是。”
举殿默然,将军们的粗重喘息声清晰可闻,郡守县令们惶惑四顾,在国大臣们脸色铁青,总归谁也没有开口。战国之世言论奔放,秦人更有牛性直言之风。战国中期以后,秦国政事吏治最为清明,大臣敢言蔚为风气,逢朝必有争,慷慨论国事,大大超过了暮气沉沉的山东六国。当此之时,大朝无言,极为反常。
“久无大朝,诸位生分了。”阳泉君芈宸霍然起身一脸笑意高声道,“老夫便先开这口子。太后训导,新君口书,已倡明今日大朝宗旨,是议政拜相。老夫之见,纲成君才德兼备,多年领相,职任新朝开府丞相正当其时也。”
“老臣不以为然!”
随着一声苍老的驳斥,卿臣席颤巍巍站起了一个白发苍苍的高冠老臣,是老三太之一的老太史令。老人看也不看阳泉君,只对着王座昂昂然一拱手,“不以为然者,今日朝制也。举朝皆知,先王顾命之时执太后、新君与太子傅三手相握,其意在叮嘱三方同心,而并未太后摄政之命也。长史清理典藏,亦无先王命太后新朝摄政之遗书。如此,太后临朝训政,于法度不合……”
“岂有此理!”阳泉君怒斥一声插断,“太后摄政有先王顾命,有新君下书成制,史官录入国史,太史令岂能不知?明知而非议,居心何在!”
“阳泉君差矣!”老太史令冷冷一笑,“唯录入国史,而老夫能言。且听老夫背得一遍新君口书,朝会共鉴之。国史所载新君口书,原话为:‘父王新丧,我心苦不堪言,料理国事力不从心。今命,太子傅吕不韦以顾命大臣之身,与纲成君蔡泽共领相权,处置一应国事,急难处报母后定夺可也。其余非当务之急者,父王丧葬后朝会议决。’史官若错录一字,老夫若错背一字,甘当国法!”
举殿大臣哄嗡一声议论蜂起。
绝大多数朝臣只知孝文王弥留时三人顾命,新君有书太后摄政,虽然从来没有接到过太后摄政的定制王书,但依然相信这是真实的。一则太后摄政有先例,二则国丧期间太后预政也是事实,若是无中生有,新君与吕不韦岂能容得如此荒诞之事?今日一见朝会议程,更相信了太后摄政已成定局,纵对这位华阳后有所不满,一时也无可奈何。不想素来在朝会不说话的老太史令却挺身而出,先对朝会议程提出非议,且言之凿凿,将新君口书背得一字不差,大有铁笔史官的凛然风骨,朝臣们如何不恍然悚然愤愤然纷纷然?阳泉君一时愕然无对,心知此时非顾命三人说话方可;然目光扫去,吕不韦无动于衷,姐姐华阳后满面通红地盯着嬴异人,嬴异人只低着头死死盯着脚下的红毡。
阳泉君忍无可忍,大步跨上王阶直逼王案:“臣敢请新君明示!”
“阳泉君大胆!”将军席上一声大喝,一员白发老将霍然起身戟指,“朝议国政,法有定制,汝仗何势,敢威逼秦王!”话未落点,满席大将唰的一声全部站起一声怒喝:“王陵之见,我等附议,阳泉君退下!”
“阳泉君确乎有违朝议法度。”铁面老廷尉冷冷补了一句。
站在王座区空阔处的司礼大臣,正是那位三代老给事中,见状面无表情地尖着嗓子一声宣呼:“阳泉君退回原座议事——”一直难堪默然的华阳后突然一笑:“本后事小,说说议议有何不可了?阳泉君何须孩童般较真,下去下去,听大家说了。摄政不摄政,都是为了国事了。依着我看,拜相比议论我这老太后要紧得多了。子楚,你说如何?”嬴异人抖抖瑟瑟应道:“母后大是。子楚也以为是。”
华阳后突然恼羞成怒,拍案高声:“毋晓得侬抖甚?侬几时怕过我了!”
“母后说,说、说得是。”嬴异人倏地站起垂首变色,更见惊惧。
“嬴异人!”华阳后猛地拍案尖叫一声,面色铁青地站了起来,突然之间咯咯长笑手舞足蹈,“国事了!国事了!毋晓得这般国事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大笑一阵,猛然推开围过来的侍女径自大袖飘飘去了。
举殿死一般的沉寂。阳泉君芈宸嘴角一阵猛烈的抽搐,终是坐着没动。司礼大臣正在无所措手足之时,新君嬴异人回头一声吩咐:“太医令立即看护母后,不得有误。”转身进入王座坐定,镇静如常道,“朝臣聚国,殊是不易。新朝新政,刻不容缓。国事不因人而废,诸位但依法度,议事可也。”
举殿不约而同地长吁一声,恍如一阵轻风掠过。大臣们蓦然明白,这位新君并非真正的孱弱,方才故事只不过是“示弱以归众心”的一个古老权谋而已。看来,这个新君尚有强韧底色,比萎靡不振的孝文王实在有主见多了。秦国收势多年,朝野渴盼雄主强君如大旱之望云霓,唯其雄强,些许有违正道的权谋又有何妨?人同此心,朝臣们压抑沉闷的心绪一时淡去了许多。
“老臣有说。”郡守席站起一位白发瘦黑的老人,巴蜀两郡太守李冰。
此时的李冰已是天下治水理民之名臣,爵同上卿,是秦国地方大员中爵位最高的大臣,也是秦国资望最深权力最大的地方大臣。此时李冰要说话,朝臣们一片肃然。李冰声音低沉,中气十足,整个大殿清晰可闻:“老臣以为,理国之要,首在朝制。朝制不明,万事紊乱也。何谓朝制?首在君权。君权之要在一。一则安,二则乱。目下秦国,新君年逾三旬,历经磨难,堪当公器大任,何能再做一政多头朝制?今日朝会上太后训政,似乎太后摄政已是定制。太史令提出非议,自是在所难免。谚云:大邦上国,不以一人好恶立制。太后喜与不喜,自当以邦国兴亡为本,不当以一己好恶为本。故此,老臣请朝会先行议决:明君权,废摄政,纲举目张。”一言落点,戛然打住。
“好!老臣附议。”驷车庶长老嬴贲嗵嗵点着竹杖,“老太守洞若观火,合乎法度,合乎祖制。秦国王族向不干政,太后乃国君妻室,王族嫡系,自当遵从王族法度,安居太后尊荣可也。”
“臣等赞同!”所有郡守县令异口同声。
“臣等赞同!”卿臣席十位大员异口同声。
“臣等赞同!”将军席一声齐呼。
大吏席区却别有气象,此起彼伏地一片片报名呼应。各署一声声连绵不断,大殿嗡嗡震荡不绝。呼应之声落定,殿中一片异样的沉默,大臣们的目光不期然一齐聚向了蔡泽——席次最多的丞相府属官没有一人说话。
“敢问纲成君,相府属官是非俱无吗?”这次老蒙骜冷冰冰开口。
“上将军何其无理也!”蔡泽正在为今日朝会的陡然变故惶惑烦躁,见蒙骜对自己发难,顿时怒火上冲,拍案嘎嘎厉声,“朝会议政非官署理事,人各自主对朝对君。属官之说,匪夷所思!”
“匪夷所思吗?老夫以为,路人皆知。”
“嘿嘿!老将军做个路人,老夫掂掂也。”
“也好,老夫来做一番路人之评。”蒙骜拍案起身,扫视大殿高声道,“举朝皆知,老蒙骜与纲成君交谊匪浅。然,大臣面国无私交。今日老夫要公然非议纲成君,宁负私情,不负公器。自纲成君重掌相权,其用人之道老夫大大不以为然。何也?畛域之见未除,私恩之心太重,相府重器溺于朋党。国人流布巷谚:‘相府大吏,秦蔡秦芈。’举朝大臣,谁人未尝闻也。秦自孝公以来,任用山东六国之士偏见日消,昭襄王之世可说已是毫无芥蒂之心。六国人言,秦用外士,为相不为将,终有戒惧山东之心。非也!蒙氏一族老齐人也,老蒙骜居上将军,子蒙武职前将军,可证此言大谬也。老夫慨然喟然者,山东名士入秦掌权之后,时有六国官场恶习发作,畛域恩怨之心或生,任用私人,终致误国误己。纲成君所任相府属官,非故国来投之亲信,即私谊举荐之裙带,虽不能说无一能者,然铁定是没有公忠事国之节操。否则,何能人皆有断,唯丞相府举府无一人开言?所为者何?还不是等待主君定点,而后群起呼应之?此等属官,究竟是秦国臣子,还是两君门客?如此用人气度,所用之人如此节操,尚说‘人各自主对朝对君’,能不令人齿冷?老夫该不该问纲成君一句?”
“老将军所言,不无道理也。”蔡泽似乎并无难堪,语气惊人的平和,“然老夫之心上天可鉴:整肃相府,非为他图,唯期新政雷厉风行也。相府原属官多是年迈老吏,虽公忠能事,惜乎力不从心,孰能奈何?老夫用人,成事为先。唯其能事,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何忌楚乎燕乎?若无开辟新政之心,老夫何须多此一举耳。虽则如此,蔡泽以邦国为重,若有失察而任用不当者,老将军指名,老夫当即迁职另任也。”
“呵呵,车轴转得快也。”驷车庶长老嬴贲点着竹杖揶揄地笑了,“既然说到了丞相一事,老臣不想再绕弯子,索性明话直说:纲成君于气度,于总揽全局之能,皆不堪为相。老臣建言,太子傅吕不韦任开府丞相。诸位斟酌了。”
“此言大谬也!”相府大吏席有人突兀锐声一喊,一个中年属官赳赳挺身,“纲成君大有相德!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大公之至!何错之有?上将军与老驷车不问所以,唯做诛心之论,大非君子之道也!我等之见:秦国丞相,非纲成君莫属!”
“赞同!秦国丞相非纲成君莫属!”相府大吏齐声一呼。
“且慢。”老太史令摇着一颗霜雪白头冷冷一笑,“诸位既以春秋祁黄羊之论辩护于纲成君,责难于两大臣,老夫评点一二。‘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祁黄羊可谓公矣!’此话乃孔子对祁黄羊之赞语也。囫囵论之,确实无差。然田有界垄,事有定则。若不就实论事,唯以此话做任用私人之盾牌,戏弄史书也!祁黄羊之公,首在公心,次在公身。其时,祁黄羊致仕居家,置身国事之外,举人唯以才干论之,与自己无涉,此谓公身也。公心于内,公身于外,始能真公也。若重臣在任,举人用人关乎己身,唯以私人裙带任用部属,却要说‘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诚所谓假其公而济其私,何有真公也!”戛然打住,并没有涉及丞相人选,大臣们不禁又是一阵惊愕。
“议事非论史!吕不韦不能拜相!”相府大吏中一人操着楚语愤然高声,“吕不韦素来非议秦法秦政,贬斥商君,主张罢兵息战!此人为相,亡秦之祸便在眼前了!”此言一出,举殿骇然。大臣们对吕不韦毕竟生疏,谁也不知道吕不韦平素有何政道主张,今日有人能在此等隆重朝会公然举发,一口气列出三桩秦国朝野最厌恶的政见,何能空穴来风?一时人人不安,只想看吕不韦如何辩驳。
“此说何证?”卿臣席老廷尉突然冷冷插问了一句。
相府长史高声道:“吕氏书简多有流传,在下有物证!”
老廷尉淡淡一句:“老夫能否一观?”
但为秦国朝臣,谁都知道这冷面廷尉勘验物证的老到功夫,当即有人纷纷呼应:“当请老廷尉一观。”“过得老廷尉法眼,我等信服!”“好!信得老廷尉!”众口纷纭之际,相府长史正要从腰间文袋取物,一吏突兀高叫:“谁个朝会带书简了!我等又没事先预谋。要得物证,散朝后我等自会上呈了!”另一吏立即接道:“没有物证敢有说辞吗?列位大人要听,我当殿背将出来!”“我也能背!”“背!公议有公道!”大吏们纷纷呼应,昂昂然嚷成了一片。
“反了!”老驷车庶长一声怒喝,竹杖直指相府吏坐席,“这是大朝!胡乱聒噪个甚!没带物证去取,岂容得你等雌黄信口!”老嬴贲原本王族猛将,秉性暴烈深沉,怒喝之下震慑得愤愤嚷叫的大吏们一时愣怔无措,大殿顿时一片肃然。
蒙骜冷冷一笑,将一卷竹简哗啦摔在案上:“老夫有预谋。收藏有吕不韦散简原件百余条,你等拿来两厢比对,权将吕简做古本,请老廷尉当殿鉴识真伪。”
“愣怔个甚!快去拿来!”驷车庶长又是一声怒喝。
“拿便拿!”相府长史一咬牙便走。
“回来!”蔡泽突然站起厉声一喝,转而不无尴尬地淡淡一笑,“此事无须纠缠也。老夫入秦,与吕不韦相交已久,今日同殿为臣。为一相位破颜绝交,诚可笑也。老夫决意退出争相之局,退隐林下,以全国政之和,望君上与朝会诸公明察也!”长吁一声落座,毫无计较之意。殿中顿时纷纷然,长吁声议论声喘息声咝咝嗡嗡交织一片。冷若冰霜的蒙骜与怒火中烧的老驷车庶长突然打滑,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正在此时,一直默然端坐的吕不韦站了起来,拱手向王座向大殿一周环礼,从容笑道:“纲成君既有此言,吕不韦不得不说几句。承蒙天意,吕不韦当年得遇公子,始入秦国。纲成君不弃我商旅之身,慷慨垂交,吕不韦始得为秦国效力也。论私谊,不韦自认与纲成君甚是相得,诗书酒棋,盘桓不舍昼夜。论公事,不韦与纲成君虽不相统属,然各尽其责,互通声气,亦算鼎力同心。今日朝局涉及纲成君与吕不韦,人或谓之争相,不韦不敢苟同也。朝会议相,乃国事议程,人人皆在被议之列,人人皆应坦荡面对。人为臣工,犹如林中万木,唯待国家量材而用。用此用彼,臣议之,君决之,如是而已。被议之人,相互视为争位,若非是非不明,便是偏执自许。若说相位有争,也是才德功业之争,而非一己私欲之争也。前者为公争,唯以朝议上意决之。后者为私争,难免凭借权谋而图胜。今纲成君无争,吕不韦无争,唯朝议纷争之,是为公争,非权谋私争也。既无私争,何来争相之局?”稍一喘息,吕不韦转身对着上座蔡泽慨然一拱,“纲成君无须虑及破颜绝交。自今而后,无论何人为相,无论在朝在野,不韦仍与君盘桓如故。”
“嘿嘿,嘿嘿,自当如此也。”蔡泽不得不勉力地笑着点头呼应。
这一番侃侃娓娓,朝臣们始则大感意外,继而又是肃然起敬。
“书简之事,可是空穴来风?”举殿肃然时,老廷尉又冷冷一问。
“实有其事也。”吕不韦坦然应承,“不韦少年修学,喜好为文,确曾写下若干片段文字。后入商旅,亦常带身边,揣摩修改。二十年前,这些书简不意失散于商旅,不韦从此不再执笔。大吏所得,或正是当年失散书简。”
“如此说来,阁下对秦法秦政确实不以为然?”阳泉君突然插进。
“有不以为然处。”吕不韦坦然从容,“自秦变法强国,至今已过百年,山东六国无日不在非议咒骂,不在抨击挑剔。不韦山东小邦人氏,少年为文,难免附会世俗,时有非议秦法秦政处。后来,吕不韦以商旅之身走遍天下,遂深感山东六国之论多为荒诞不经之恶意诅咒,自当撇之如履也。然以今日为政目光看,其间亦不乏真知灼见之论。譬如,当年墨子大师之兼爱说、孟子大师之仁政说、今世荀子大师之王道说,均对秦法秦政有非议处。非议之要,在责备秦政失之于苛,若以宽政济之,则秦法无量,秦政无量也。平心而论,吕不韦敬重秦法秦政根基,然亦认为,秦法秦政并非万世不移之金科玉律也。何谓法家?求变图强者,谓之法家。治国如同治学,唯求真知,可达大道也。何谓真知?庄子云,得道之知谓真知。何谓治国真知?能聚民,能肃吏,能强国,治国之大道也。去秦法秦政之瑕疵,使秦法秦政合乎大争潮流,而更具大争实力,有何不可?若因山东六国咒骂之词,摒弃当改之错,无异于背弃孝公商君变法之初衷也,不亦悲乎!”吕不韦粗重地喘息了一声,眼中有些潮湿了,“不韦言尽于此,阳泉君与朝议诸公若以此为非秦之说,夫复何言!”
随着回荡的余音,举殿大臣良久默然……是啊,夫复何言。阳泉君们最想坐实的罪名,吕不韦一口应承了。非但如此,还给秦国提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难题:秦法秦政敢不敢、要不要应时而进?实在说,这确实才是一个开府丞相要思虑的治国大方略。然则,对于秦国而言,这个难题太大了,也太犯忌了……
“散朝。”嬴异人淡淡一句,起身离开了大殿。
没有人挺身建言,要坚持议个子丑寅卯出来,朝臣们都默默散了。天上纷纷扬扬飘着雪花,脚下的大青砖已经积起了粗糙的雪斑,灰色的厚云直压得王城一片朦胧,分不出到了甚个时辰。然则,谁也没有说一句天气如何,谁也没有为今冬第一场大雪喊一声好。一片茫茫雪雾笼罩着一串串脚步匆匆的黑色身影,辚辚隆隆地弥散进无边无际的混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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