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嬴柱走进书房,正遇素来顾忌的一位老臣来了。
四名壮汉抬着一张军榻过了影壁,榻上靠坐着一位须发雪白的老人,显是驷车庶长嬴贲。嬴柱心下一跳,大步迎过去一躬:“嬴柱见过王叔。”榻上老人竹杖啪地一敲:“老夫今日是王使,安国君进书房,接王书。”嬴柱心下又是一跳,说声随我来,领着军榻进了正厅东面的书房。
“安国君屏退左右。”军榻落定,老庶长嬴贲板着脸一声吩咐。
“禀报王使:嬴柱书房素来没有侍从。”
“好。你等去守在门厅,不许任何人进来。”老嬴贲一声令下,四名壮汉赳赳出门。待嬴柱掩上厚重大门回身,老嬴贲哆嗦着双手从军榻坐垫下摸出一只粗大的铜管捧起:“太子嬴柱接王书。只许看,不许读。”嬴柱肃然一躬,接过铜管启开泥封,取出细长一卷竹简展开,两行大字赫然扑入眼帘:
大秦王命
公子异人立为安国君嬴柱嫡子 返国事另为谋划
蓦然之间,嬴柱一阵眩晕,心头怦怦大跳。勉力平息心神,抬头看着老庶长,愣怔得不知该不该说话。老庶长一点竹杖,苍老的声音分外冰冷:“安国君嬴柱切记:太子立嫡,邦国公事;封君立嫡,王族事务;唯其如此,此后凡关涉公子异人之事,皆由老夫与安国君商议定夺,他人不得涉足。”
“嬴柱明白。”
“老夫告辞。”老庶长竹杖三点,四名壮汉推门进来抬起军榻走了。
次日清晨,甘棠苑尚在胡天胡地之中,贴身侍女在榻帐外急促禀报,说驷车庶长府派主书来请太子商议大事。嬴柱一听,顾不得两女娇娇绕身,气喘吁吁爬起来匆匆整衣,钻进辎车去了。
老嬴贲已在专门处置王族事务的密室端坐等候,见嬴柱脚步虚浮,精神恍惚,浑身散发着一股莫名异味,大皱眉头冷冰冰道:“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安国君可知这句老话?”嬴柱大脸顿时涨红,尴尬入座勉力笑道:“侄儿一时有失检点,尚望王叔多多包涵。”老嬴贲竹杖一点长吁一声:“老夫尝闻: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嬴氏自孝公奋起,至当今老王,恰恰三代矣。交替之时,安国君这第四代变故多出,先有太子嬴倬英年夭亡,再有蜀君嬴辉争嫡作乱身首异处,王族强势日见凋零。当此之时,安国君以羸弱之躯而承大命,年逾五十尚未立嫡。邦国之难、王族之危,迫在眉睫矣!”老嬴贲痛心疾首,竹杖直指嬴柱鼻端,“君受公器,不思清心奋发,却沉湎女色自毁其身,何堪嬴氏之后,何堪大秦雄风!”
“王叔……”嬴柱扑拜在地大哭起来。
“起来起来,你受不得凉气。”老嬴贲竹杖对着身后大屏敲打两下,一个少年内侍轻步走了出来。老嬴贲低声吩咐:“扶安国君热水沐浴,务使其发汗。”少年内侍低头答应一声,扶起嬴柱,蹲身一挺背着嬴柱软绵绵的庞大身躯去了。
大约半个时辰,嬴柱冠带整齐、红光满面地到了厅中。老嬴贲竹杖一指大案淡淡道:“喝了那鼎药膳汤,再说话。”嬴柱默然入座,案上一鼎热气蒸腾,鼎下铜盘中木炭火烧得通红,便钩开鼎盖用长柄木勺舀着啜了起来。未到半鼎,嬴柱额头细汗涔涔体内热乎乎一片通泰,眩晕虚浮之感顿时消散。
“谢过王叔。”嬴柱一拱手,“侄儿不肖,若不能洗心革面,愿受族法。”
“功业在己不在天,好自为之也。”老嬴贲感喟一声,拄着竹杖艰难站了起来,丢下一支细长的铜钥匙,“右案这只铜匣,打开。”嬴柱移座右案,利落打开了铜匣,一只怪异的兵符赫然在目。嬴柱心下猛然一跳:“黑鹰兵符。王叔何意?”
老嬴贲点着竹杖:“王命:着安国君嬴柱凭黑鹰兵符领精锐铁骑三万,秘密开赴离石塞口。”
“我……领、领军打仗?”嬴柱大为惊讶,一时口吃起来。
“你能打仗?”老嬴贲冷冷一笑,“整日心思究竟何处,木桩一个。”
“王叔是说,要我接应异人返国?”嬴柱恍然拍案。
“要你出场,还能有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