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长吁尚未吐尽,身后山谷隐隐一阵沉雷滚动,方才已经见亮的天色蓦然彤云四合昏暗幽幽。春雷暴雪,异数也。吕不韦一闪念之间,马队中陡然传出一声低喝:“赵军飞骑队!越剑无三骑护人脱身,马队埋伏截杀!”
吕不韦尚在愣怔之中,坐下骏马已经闪电般飞向最后山头。
一进阏与谷口,平原君便知道了事情真相。
此前的金令箭赵军,必定是吕不韦的马队乔装。一时不及申斥守将,平原君大喝一声追,飞骑队便鱼贯进入了峡谷羊肠道。到得中段飞长城,入口守将带着一千骑士从后赶来,平原君恼怒呵斥:“人多何用!要的是能追上。回去!”出谷之时,北口守将又带重甲步军两千随同追击。平原君更是怒火中烧,喝骂一声“蠢龟追兔”,一鞭抽得守将一个趔趄飞马去了。追进谷外山头,盘旋山道的前行马队已经隐约可见,平原君一声长吁心头顿时松泛,战刀一举传下军令:“咬住敌骑,出山截杀!”
平原君虽非名将,然自少年时驰骋沙场,对赵国诸要塞地形熟悉不说,对骑兵战法之精要,也是深得要领。阏与谷外过得两山,便是平坦的丘陵山塬。他的胡马飞骑比吕不韦马队多一倍,速度更是无与伦比,在如此最利于驰骋的地形中包抄对方,活擒吕不韦、嬴异人当是十拿九稳。若在最后一座山中包围截杀,对方逃跑无望而做困兽之斗,结局反倒难料。到得山塬地带,对方要竭力逃脱而不会死命拼杀,他的马队则会淋漓尽致地发挥优势捕获猎物。吕不韦马队纵然在商旅中出类拔萃,然与他的沙场铁骑相比,自是不堪一击。目下吕不韦马队的身影已在眼前晃荡,还怕他逃脱吗?
眼看进入山谷深处,斥候飞骑一马来报:前行马队突然遁形,不见了踪迹。平原君立马高坡暸望,果然只见满山皑皑白雪,盘山道上没有了红色马队。眼见天色幽暗彤云四合暴雪将至,平原君断然下令:“快马出山!咬住后随时截杀!他若隐藏山中,我只出山守住要道,凭暴雪困死冻死这班贼匹夫。”
不料,暴风雪到来之前,胡马飞骑在山腰半道遭遇了诡异的伏击。
耗时顿饭辰光,终于清理了对方预设的无人弓弩的狙击。平原君又气又笑,当即喝令:“三骑前行清道,全数上马追击,务必在暴风雪前包抄截杀!”胡马飞骑已经被这种不齿于骑士的宵小手段激怒,闻得将令人人愤激,发一声喊呼啸着掠过了山嘴。
一过山嘴,道路渐宽,马队奔驰越发加快。眼看前哨三骑已经飞过了山口,前队十骑亦飞驰进入了山口。恰在此时,半山腰隆隆沉雷大作。胡马飞骑还没分清是否暴雪前的雷声,前队十骑已被凌空翻滚的滚木礌石砸得人仰马翻,收刹不住的后续十骑也被砸得四散闪避,隆隆涌来的主力顿时层层叠叠挤在了狭窄的山道。居中的平原君来不及叫声散开,山腰箭雨已经呼啸泼来。骑士们大怒,前队吼叫着挥舞战刀拨打飞矢,后队喝骂着一齐弯弓对射。片刻之间,又有十多骑轰然倒地。平原君大怒,正要喊出死战冲杀山口的命令,陡然却见山口山腰箭雨消失,滚木礌石也没了动静,心下一亮举起战刀高喊:“缓兵之计!敌骑业已逃遁!冲出山口截杀!”
一声震荡山谷的怒吼,疯狂的胡马飞骑飓风般卷出了山口。
此时,雷声大作,彤云翻滚,大风裹着大雪密匝匝压下,冬日暮色顿时变成了茫茫白夜。平原君嘶声大喊:“两翼展开!包抄追击!”话音落点,红色马队骤然分成两个马队展开,如两条火龙搅进了风雪大作的无边雪原。赵国骑士最是善于在寻常人不辨南北的茫茫草原奔驰激战,目下这疾风暴雪的混沌天地,对于这支胡马飞骑可谓正得其所,不失方向,不减速度,两马轮换,只向着晋阳方向全力追击。
大约小半个时辰,胡马飞骑终于在一片丘陵谷地中渐渐咬住了又渐渐超出了同样顶风冒雪,风驰电掣,如同火焰般燃烧的逃遁马队。飞骑队中陡的一声虎啸,两条火龙隆隆聚合,搅着漫天风雪包住了一路戏弄他们的敌手。雪亮的战刀翻飞狂舞,一场惨烈的殊死拼杀就此展开。
平原君立马山坡看得片时,不禁大为惊讶。
这支与赵军马队制式完全相同的马队,战法与赵军飞骑却迥然相异,竟是秦军骑士的三骑锥。秦军三骑锥之奥妙,在于马队越小越见威力。荆云马队面对倍我之敌,非但丝毫不见左支右绌,风雪战场反倒是难分难解之局。酣战之中,突闻谷地一声雕鸣,各锥为战的荆云马队一声大吼,人各亮出一口短柄铁斧,左斧迎面猛磕敌手战刀,右手战刀猛力砍杀过去。片刻之间,赵军多骑落马,形势陡然为之一变。
风雪山坡的平原君没有慌乱。以胡马飞骑战力,突然吃得一亏也会迅速恢复过来。无论如何,赵军马队还有一百余人,对方只有六七十骑了,何怕死战?只是方才这一变,平原君心中突然闪过一个疑惑——这支马队不借此良机突围,还是原地死死拼杀,莫非吕不韦已经逃走?心念一闪,平原君借着雪光突然看见血红雪白的马队纠缠中,总是闪烁跳动着两颗黑点。凝神观望,果见两骑士臂膊上各裹一幅黑布,人马腾挪也显然有些不大灵动。平原君心中陡然一亮,对身边两名护卫武士低吼一声:“看准黑布人,射其下马,冲阵抢出!”两武士“嗨”的一声援弓搭箭,但闻隐约尖啸穿过风雪,两个黑点倏忽消失。与此同时,两武士飞骑直下冲入阵中,立要抢俘射翻之人。千钧一发之际,被赵军死死缠住的马队突然从不同方向飞出几把铁斧,砍瓜切菜般将飞来两骑的人头马头连根切去,纵是战场也煞是森然。
“死战冲阵!擒杀黑布人!赏万金——”平原君忍无可忍了。
赵军骑士精神大振,呐喊一声纷纷换马死命冲入战圈杀了上来。此时,被困马队又是一变,分明已经被射翻落马的黑布人不见了踪迹,拼杀骑士中也再没有了那两个腾挪不便的笨拙者,剩余四五十骑围成一个相互呼应的大圈子,又厮杀起来。看得片刻,平原君又疑惑了。这支马队分明人马力竭,有几人已经在步战了,为何依然毫无突围之象?两黑布人若果然是吕不韦、嬴异人,莫非他们还要与马队同死?可是,分明曾经有过突围的一线生机,为何还要同死?突然之间,平原君心中又是一亮,夹杂着被屡次捉弄的怒火一声大吼:“脱身战场!追杀吕不韦——”一马冲下山坡,率先顺着汾水河谷向东南飞驰而去。
如此一来形势陡变。竭力脱身的胡马飞骑变成了逃亡者,竭力死战的荆云马队变成了追击者,翻翻滚滚在风雪弥漫中纠缠着厮杀着奔驰着。荆云马队的战马纵然同样雄骏,也比不得胡马飞骑两马轮换。一日一夜兼程奔驰,又经过两个多时辰的生死血战,等闲战马骑士早已经脱力而死了。纵然如此,荆云马队依然神奇地死命尾追纠缠,偶有骑士杀得赵军,立即飞上赵军马背向前追杀,全然没有了三骑锥的阵形呼应。如此战法,平原君马队虽然不能全数全速向前追击,荆云马队的骑士也在一个个迅速减少。大约一个时辰,到得出汾水河谷,距离石要塞只有百余里时,尾追赵军的荆云马队终于销声匿迹了。
平原君马队已经只有二十余骑了,然脚力未减。
出了汾水河谷,风雪稍减。转折西来的赵军马队,已经依稀看见了前方几骑影影绰绰的疲惫身影。平原君大吼一声飞马,马队骤然发力,在雪原上包抄过来。此时,前行两骑突然回身,兀立不动,只听低沉的噗噗之声连响,当先几骑赵军突然落马。平原君怒喝一声“放箭”,赵军马队引弓齐射,当道两骑立即被扎成了红刺猬轰然倒地。可是,在所剩赵军飞骑旋风般卷上来时,两具红刺猬突然从雪地上凌空飞起,死死扑住了最前两骑。突闻两声凄厉号叫,两骑士竟被四只铁钳般的大手活活扼死。
“骑尉——”平原君嘶声一吼,轰然倒撞下马。
赵军骑士也骤然勒马,被这匪夷所思的恐怖袭击震慑得一片默然。这个亲军骑尉,是老将军赵狄的幼子,也是平原君最为器重的族侄,所以未入军为将而做了亲军骑尉,实是平原君为了历练这个王族英才。骑士们都知道,他们的骑尉来日必是赵军大将。如今突然遭此横祸,一时愣怔不知所措。正在此时,沉雷隐隐,风雪之中隐约可见黑色马队从离石要塞方向遍地压来,前行两骑也不见了踪迹。突然之间斥候哨骑一声惊呼:“蒙字大旗!秦军铁骑到了。”
平原君已经醒转,一挥手惨然笑了:“回兵。”
1秒记住114中文:www.。手机版阅读网址:.
<r r="//."></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