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国朝野皆动 白起秘密入军(1 / 2)

赵括替代廉颇之消息一传出,秦国朝野波澜顿生。

诸般传闻,原是郑安平人马的受命之作,秦国最高层当然清楚。然对于不明真相的朝野臣民而言,赵括为将的消息不啻是秦赵大决的一道战书。用老秦人的话说,绷着心与赵国撑了几十年,老是摔个平跤,没逮着便宜,反倒是赵国有了首胜强秦之名,赫赫然成了山东守护神,实在窝火。如今,这猛子赵国分明要与秦国生决死战,秦人无不浑身一个激灵。消息一传开,举国请战,各郡县官署庶民盈门,一口声要上阵斩首立功。咸阳大臣络绎不绝地进宫求见秦王,并纷纷上书,异口同声一个主张:不能服软,与赵国生死大决。

山东六国也立即紧张起来。赵人尚武好战,秦人虎狼成性,一个生猛,一个凶狠,活生生天下一双死硬对头。如今举国大决,鹿死谁手实在难以预料。为今之计,只要不连带受灾已是万幸,谁能顾得斡旋调停,谁有胆识调停这两大强势战国?于是,骤然之间天下噤声,都睁大眼睛看着这两座高山轰轰然逼近,都屏息呼吸等待着那震天撼地的对撞风暴降临。

秦昭王立即召范雎、白起夤夜密商。

君臣三人谁也没有一丝笑容。事关大战,秦昭王让白起先说。白起喘口粗气道:“对策只一个字,打。然则,要一口咥下六十万人马,我军兵力尚嫌不足,粮草尚嫌不便。老臣难处,唯此两点。”

范雎坐镇后援,闻言大是困惑:“我军粮草输送从未间断,在野王已经囤积成几座大仓,如何还是不便?”白起摇头道:“不便,并非不足也。应侯有所不知,此番大战旷古未见,一旦发起,两方大军百余万必是犬牙交错。上党山地多有山溪河流,水源不乏。届时随身军粮之多少,将成为战力命脉。我军纵有军粮,运不上去枉然,运上去,无法造饭也是枉然。相比之下,赵军已成胡风,人各随身带马奶子、干肉,可保旬日轻装大战。我军虽也有干肉炊饼之习,仓促间却无法大量制作,做好制好,也未必能及时运到战场。如此,军粮便是一难。老臣反复思虑,此事最难也。”

范雎倒吸了一口凉气:“居然有此等事,有粮毋得吃?”

“小战无。大战有。长平大战,更会有。”白起一字一顿。

秦昭王良久默然,陡地拍案:“本王亲赴河内,做大军后援。河内三百里家家起炊,也要兵士随身足食!”范雎骤然一惊:“河内新郡险地,不宜轻涉。此乃臣之本职,何劳我王。”秦昭王斩钉截铁:“唯是新郡,才用得本王!关中不能再征兵,否则老秦人根基便空。目下,河内河东最是吃重之时。”喘息一声又道,“丞相坐镇咸阳,理国署政,统筹后继粮草便了。”范雎一时两眼泪光,无话可说了。秦昭王一笑:“要咥得六十万大军,不得气吞山河?”

白起深深一躬:“老臣代三军将士,谢过我王。”秦昭王扶住白起一阵大笑:“如此说来,本王也得谢过三军将士了。”对着白起也是深深一躬。范雎不禁道:“臣谢无可谢,免了也罢。”一语落点,君臣三人同声大笑起来。

商议完毕,白起一如既往地径直带着那个没有任何旗号的百人铁骑队风驰电掣般东去了。黎明出得函谷关,初秋薄雾未散便到了河东安邑。草草用罢几个舂面饼一块酱牛肉,白起在窄小的军榻上呼呼大睡了三个时辰。一觉醒来,暮色降临,两桶冷水一擦身立即上马,借着浓浓的夜色向东北去了。三更时分,马队进入沁水河谷,悄无声息地进了老马岭的秦军幕府。

“武安君?”王龁光着膀子跳起一个激灵,“好快。”

“去,浇一桶冷水来说话。”白起一摆手,“立时便走。”

这是白起的惯常做法,夜半议事,必先要被召大将光身子浇一桶冷水,彻底清醒再说军务。王龁久随白起征战,不说也清楚,立即去幕府寝室大浇一番冷水,穿戴好甲胄赳赳大步来到厅中身子一挺:“左庶长王龁受令!”白起低声道:“一、立即迁徙幕府到狼山。二、下令万军将以上大将,明晚初更狼山幕府听令。”

“狼山何处?”王龁一怔。

白起沉着脸不说话。身后司马低声道:“长平关以西,光狼城[1]外荒芜山岭,当地药农叫作狼山。”王龁恍然大悟,涨红着脸一挺身:“末将粗疏,该当军法。”白起一摆手道:“立即下令,我与你等同行。”王龁二话不说,“嗨”的一声去了。片刻之后,幕府全班人马并六千步骑整肃集结在行辕之外,跟着白起的百人马队偃旗息鼓地出了老马岭。

长平关西面大约二三十里,有一座古老的城堡——光狼城。

这座光狼城不大,却恰恰卡在长平、高平与老马岭之间三条河流交汇处,是上党腹心地带的冲要,也曾经是赵韩两国争夺上党的拉锯之地。多年前,白起图谋打通上党,曾在攻占河内后率领一军夺下过光狼城,对此地很是熟悉。光狼城东有一道林木葱茏的山岭,人迹罕至,狼群出没,韩赵山民叫作狼山。这道狼山岭是西北——东南走向,与丹水平行,地势比光狼城与长平关还要高,显然是丹水上游河谷的最高地段。除了林木遮掩与奇石洞穴,狼山岭上大都是平坦宽阔的高地,登临眺望,视野开阔。此时的光狼城,早已经与老马岭营垒一起被秦军夺下,只不过王龁没有在城外的狼山驻扎人马而已。就位置而言,狼山与光狼城恰恰在秦军老马岭营垒的中间段稍微前出,正与长平以北赵军幕府遥遥相对。

一到狼山岭下,白起下令在山麓扎起一座小型营地,所有战马都留在营地由一千军士留守,其余将士一律背负物资步行登山。大军对峙三年,狼群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唯脚下处处可见的白色干粪团做了昔日狼群的统治印记。到得山顶,白起的中军司马与王龁一阵低语,王龁立即指派兵士军吏清理整治一座最大的山洞,同时设置云车、纛旗等一应号令器具。天亮之后,白起又下令王龁调来五万精锐步军,在狼山构筑壕沟壁垒,务求隐蔽于林木之后,使赵军远望不能觉察。

暮色降临,山顶布防山间道路等已经就绪,山洞幕府整治妥当。

山洞中灯烛煌煌,整个山岭一团漆黑。随着阵阵马蹄,军吏们将到达山下的将军们一个个领上了山洞幕府。初更时分,五十六员将军全部整肃坐在了两列六排石墩上,最前排是王龁、蒙骜、王陵、桓龁、嬴豹、胡阳六员大将与国尉司马梗。嶙峋狰狞的山洞壁石下,一方硕大的青石板做了帅案。洞壁上靠着一张足足两人高的木板大图,图题赫然四个大字——上党山川。大板图下肃然伫立着白起,一身精铁甲胄,一领黑锦金丝斗篷,拄着一口只有铁鹰剑士才能拥有的重型长剑,两鬓斑白如霜,通体黑如铁柱,两道粗大的口纹托着沟壑纵横、粗糙黝黑的脸膛,一双秦人特有的三角眼凝着一束亮光动也不动地钉在了大将们脸上。

初更刁斗“当”的一响,王龁霍然站起:“秦王书命!”

将军们“唰”的一声整齐站起,拱手赳赳一声:“接王书!”

白起身边的中军司马跨前两步,展开一卷竹简高声诵读:“大秦王特命:长平会战,事关兴亡,特命武安君白起秘密出掌大军,左庶长王龁副之。三军将士但有泄露武安君为将者,立斩无赦!秦王嬴稷四十七年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