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枚突兀出现的紫色伞菌,如同不祥的预兆,钉在司徒明的视网膜上。
谷壳的土腥气混合着破碎陶片的尖锐气息,一时间竟压过了那股甜腻又刺鼻的怪味。
但仅仅是一瞬。
那妖异的紫色仿佛自带某种魔力,将人的注意力牢牢吸附。
菌盖饱满,深邃的紫色几乎发黑,边缘却微微泛着一种诡异的亮光。
菌柄粗壮,布满了螺旋状的浅色纹路,像是某种活物扭曲的皮肤。
它们就那样散落在普通的黄褐色谷壳里,显得格格不入,透着一股邪性。
司徒明蹲下身,没有立刻触碰。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仔细观察着这些诡异的菌子。
那股甜腻中带着硫磺刺鼻的味道,似乎……就是从这些紫色伞菌上散发出来的?
他屏住呼吸,凑近了一些。
气味更加清晰了。
甜,腻得发慌,像是腐烂到极致的荔枝蜜。
刺鼻,是硫磺燃烧后那种独特的呛人气味。
两种味道拧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气息,源头直指这些紫色的小伞。
难道……木箱夹层里的味道,只是因为这些菌子曾经靠近过,或者说……
司徒明的心跳漏了一拍。
难道这些菌子,是从箱子夹层里掉出来的?
不,不对。
铁蛋撞翻的是装谷壳的瓦瓮,不是那个木箱。
这些菌子,是混在喂骡子的谷壳里的!
有人故意将这些东西,混进了牲口的食料里?
目的是什么?
毒杀骡子,延误行程?
还是……另有图谋?
司徒明缓缓站起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再次看向那个上了锁的木箱。
无论如何,箱子本身的问题,依然存在。
那细微缝隙里散发出的气味,虽然与紫色伞菌的味道相似,但给他的感觉,似乎更“陈旧”一些,像是残留的气息。
而紫色伞菌的味道,则更加“新鲜”,更加浓烈。
“把这些东西……小心收起来,用布包好,谁也不准碰。”
司徒明对旁边一个吓得脸色发白的护卫吩咐道,声音低沉而压抑。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木箱上。
那个看似普通的兵部制式木箱,此刻在他眼中,如同一个蛰伏的毒物。
他走到箱子前,再次仔细检查那个上了锁的铜锁。
锁是兵部统一配发的,样式没错,上面的“兵部”字样和编号也清晰可见。
锁孔周围,有红色的漆印封缄,这是标准的“兵部签封”,防止中途被私自开启。
一切看起来都符合规制。
然而,司徒明的心神不宁,却丝毫未减。
他伸出手指,轻轻触摸那红色的漆印边缘。
入手的感觉……有些奇怪。
正常的漆印,干透后应该是坚硬光滑的。
但这枚漆印的边缘,似乎有些微的毛糙感,甚至……有点黏滞?
他眯起眼睛,凑得更近。
灯笼的光线下,他隐约看到,在红色漆印的下方,似乎还覆盖着一层极薄的、颜色发黄的物质。
那物质干涸后,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带着细微颗粒的状态。
司徒明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
一点黄色的粉末簌簌落下。
他捻起一点粉末,放在鼻尖嗅了嗅。
一股淡淡的、带着谷物清香的味道。
这是……黍米浆?!
用黍米熬煮成的浆糊,干了之后就是这个样子!
有人撬开了原本的兵部漆印,查看或者替换了里面的东西,然后用廉价的黍米浆重新黏合,再在上面覆盖伪造或者盗用来的兵部漆印,企图蒙混过关!
好缜密的心思,好大胆的手段!
司徒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背脊直冲头顶。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押运文书了,这背后牵扯的,绝对是惊天的大案!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铁蛋,铁蛋正手足无措地看着地上的碎陶片和紫色菌子。
“铁蛋,你看好四周,任何人不得靠近!”
司徒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随后,他转向那几个护卫:“保持警惕!”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东西。
那是一枚银质的发簪,簪头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狐狸,正是胡玉儿送给他的那枚。
他原本只是随身携带,没想到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他用发簪尖端那最细的部分,小心翼翼地探入黍米浆和木箱的缝隙之间。
动作必须轻柔,既要挑开这二次密封,又不能过度破坏表层的假漆印,以免打草惊蛇——虽然现在看来,对方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蛇”这么简单。
发簪的尖端沿着缝隙缓缓滑动,一点点将干涸的黍米浆挑开、剥离。
这个过程需要极度的耐心和稳定。
司徒明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放得极轻。
终于,随着“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被黍米浆黏住的锁扣松动了。
他轻轻掀开箱盖。
一股混合着墨香、纸张陈旧气味以及那未散尽的甜腻硫磺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箱内,整齐地码放着一叠叠用黄麻纸封好的文书卷宗,看起来与普通的兵部公文无异。
司徒明拿起最上面的一卷,解开系绳,展开。
是关于边防军备申领的记录,字迹工整,格式标准,似乎并无不妥。
他又拿起几卷,大致翻阅,内容都涉及一些常规的军务调动、粮草核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