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2)

卧马沟的冬天 刘裕民 8673 字 3个月前

转过年,腊月里一个风高夜黑的晚上,刚在窑里睡下的耀先月儿忽听窑顶上咚咚的有人走动的脚步声,两个人吓一大跳,这时候窑顶上怎么会有人走动呢?两个人钻在被洞里屏声静气,支楞着耳朵大气不敢喘,静听着外面的动静。那森人的脚步从窑顶上响着就转到窑门口了,月儿吓的浑身哆嗦起来,她不知道又要发生啥事。

“叭叭叭。”窑口上的榆木门板被轻轻地拍响,这是他们住到崖口上以来第一次听到半夜敲门。“谁——”耀先问出来的话声都转了音。“拴娃,是我。小河。”窑门外传来的是小河哥的声音。耀先月儿赶紧摸穿起衣裳,他们不知道这半夜三更的小河哥会来干啥。耀先披穿上衣裳跳下炕就拉开窑门上的门闩,“快进来,小河哥。”

张小河怀里抱着一卷厚厚的被子,闪身进到窑里,说:“拴娃月儿,孩子我给你们送来了。”小河被子里裹着的正是翠翠刚生产下的婴儿。翠翠是开春二月怀上这个孩子的,在这长长的十月孕期里,好心的翠翠就想着一个问题:一定要生一个男娃。她知道耀先月儿一心盼望的就是男娃。翠翠嫁过来已经给张家生了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婆婆爱见孩子,只要她这边一断奶,婆婆就把孩子抱到她炕上去了。闹的三个娃子现在都不肯回爹妈的炕上来。

翠翠坐过几回月子,现在对生孩子坐月子早就没有恐惧的心理和痛苦的感觉了,她甚至还能相当准确地推算出孩子出生的时间。坐过几回月子的女人真的就不把生孩子当一回事了,对她来说生孩子就跟拉屎尿尿一样用不着惊慌,到屎憋尿紧的时候抹下裤子就毕了。翠翠操心的只是怕生不到心思上去,怕生一个女娃,别的她啥也不想。该干啥还干啥,站在案板前擀面,坐在草片子上烧火,腆着大肚子纺线织布,跟着小河到地里干庄稼活,啥也没有耽误。只是近几天到了临产期了才稍稍注意了一点。

翠翠是在织布机上腹部一坠,把孩子生到裤裆里去的。这时候天将黑,小河也在炕上,他帮着翠翠把肉圪瘩一样正在裤裆里蠕动的孩子拾掇出来,说一声:“还真是一个带把儿的。”就赶紧下去烧炕。翠翠把自己和孩子身上的血污擦拭干净,就钻进被窝。

偏窑里的婆婆已有几个占心的孩子,孙子孙女她都有了,翠翠肚子再大起来,她就不把那再当一回来了。人老了耳背了,哄孙子们睡觉的时候她自己也睡着了,儿子儿媳在正窑里干啥她也就不知道了。

翠翠在暖暖的被窝里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个来时辰,缓过劲,就把孩子裹进准备好的新棉被里,对小河说:“你给他们送过去吧,现在交过夜了,也正是时候。天明妈要问就说没了。”翠翠说的对,这事也不能让妈知道,妈一知道,耀先说的那个密就保不住了。

小河接过用厚厚的棉被包裹严实的新生婴儿,看看翠翠眼里汪起来的一眶泪,扭身走了。尽管已是深夜,小河还是没有走河滩里平平坦坦的官道,他走的是梁子上的小道,他怕万一在河滩里碰上人,碰上人耀先的整个计划就败露了。

月儿欣喜地接过小河手里的孩子,一层层解开棉被,就看见一个红嘟嘟的婴儿。婴儿在她怀里蠕动一下突然“哇哇”地啼哭起来,从来没有抱养过孩子的月儿一时就有些慌乱。

小河说:“烧一锅米汤,汁儿稠些,一天多喂几顿就行。”小河说的是实话,那时候的孩子好养活,生下孩子大人要是没奶,靠的就是稠米汤汁。月儿把婴儿放到热炕上,就赶紧去烧米汤。小河再对耀先说:“是男娃,天麻麻黑时才生下,那边连婆婆都没有让知道,这边就是你们的事了。”

耀先感激地点点头说不上话来。小河弯下腰再看看孩子,直起身说:“那我就回去了。”说完就起身走出窑门。耀先紧着出来送,小河已走下崖口。

有孩子了,这是耀先月儿生活生命里的一件大事,从今往后这崖口上就不再只是他们两个孤孤零零的人了,崖口上就要有孩子的欢声笑语了。有了孩子将来也就有了希望,他们不相信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处境永远都是这样,不相信那些苦难和羞辱永远都会笼罩在他们的头上。他们寄希望于将来,寄希望于这个襁褓中的婴儿。

这一夜他们没有合眼,他们把炕烧的热热的,一会你爬到婴儿脸上看一阵,一会他爬到婴儿脸上看一阵。婴儿一啼哭他们就赶紧用小汤匙舀着温热稠润的米汤汁往他嘴里喂。

天刚麻麻明,耀先就兴冲冲没有一点疲倦地扛着扫帚到崖口下扫街巷去了,今天就不仅仅只是去扫街巷,他还要给孩子碰一个好干亲。他和月儿早商量好了,要碰就把李丁民碰回来,在卧马沟一村人里他们最敬重的人就是李丁民。耀先过于兴奋,出来的太早,他把全村的街巷都扫完了,还不见村里有一个人出来,当然也不见李丁民出来。不见李丁民出来,他就来回不停地在李丁民家场院门口那一段坡道上扫,把那一段路面扫的和碾麦场一样光溜。反正他已打定主意,不把李丁民碰出来,他就不走。

耀先没有碰出来李丁民,倒先碰上了郭安屯。碰干亲的风俗是碰上谁就是谁,这不能根据主家的好恶来挑选。耀先也懂这道理,可是碰上谁也不能碰上郭安屯呀。在这个世界上他最恨最怕的人就是这个郭安屯,他怎么能给儿子碰一个这样的干亲回去。那还不把月儿给气死。耀先吓的扔了手里的扫帚,赶紧钻进旁边的茅房。

郭安屯从来就没有起这么早过,夜黑间他在马桂花的窑里待的时间太长了。回到自己窑里彩兰就和他怄气,躺在被子里骂了多半夜不说,早早起来把没有水的空瓮叮叮当当的差点敲破。做下亏心事的郭安屯只好从被子里钻出来,挑起水桶到河里担水。他晃着两只空桶从坡道上下来,看着李丁民家场院外的这一截道儿扫的格外干净,就不由的收住脚,他前瞅瞅后看看,真的就是这一截子道儿扫的干净,别的道儿扫过去后条条绺绺留下不少扫帚的丝纹痕迹,而这里却光光溜溜的和碾麦场一样干净。郭安屯不高兴没好气地骂一句:“狗东西,扫个街还看脸儿,把这地方扫的这么干净,和媳妇炕似的。”郭安屯骂骂咧咧地晃着两只空桶过去了。

藏躲在茅房里的耀先吓出一身冷汗,不过,从茅房里一出来他想的还是自己碰干亲的事,眼下啥事也没有这事要紧。他扬起头从栅栏院门上往里张望时就看见李丁民从窑里出来,站到场院子里了。“丁民哥”耀先有些迫不及待地喊一声。

提拽着裤腰急着想到茅房解手尿尿的李丁民听见有人喊,抬头见是手拿扫帚的耀先,就应一声:“拴娃,早早地扫地呀。”说着还要往院角里的茅子里走。

“丁民哥。”耀先再喊一声。

李丁民就知道他可能是有事,他憋住尿,把腰里的红绳腰带系紧,向栅栏院门走过来。“有事呀?拴娃。”李丁民见耀先满脸都是少有的兴奋的红光,觉的奇怪,拉开栅栏院门时问一句。

耀先往跟前挪移几步,红着脸笑眯眯地说:“丁民哥,月儿夜黑间生咧,是个男娃。你给娃起个名吧。”

“真的?”李丁民也高兴起来,怪不得他总是灰土土的脸色今天一下就变成红亮亮的,原来是有喜了。李丁民对耀先月儿现在的处境是很有些怜悯同情的,总想给他们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李丁民已经想到耀先是专门等在院门口碰他这个干亲的,他高兴,也为他们感到高兴。他们结婚这么好几年,才生头胎不容易。“叫个啥呀?”李丁民摸着胡子拉茬的下巴颏思忖起来。

耀先扬着一张殷切的笑脸等待着。

“新生,叫新生咋样?”李丁民脱口说出一个让耀先感动,让耀先满意的好名字。新生,预示着一个崭新生命的开始,预示着美好新生活就要到来。真的会到来吗?不受歧视、不受屈辱、不受管制,没有苦难的美好生活会随着新生儿的到来一起到来吗?耀先期望着。

李丁民打发走兴高彩烈的耀先,到茅房尿完尿回到窑里,把月儿生下儿子,耀先来碰干亲的事一说,水仙立马就皱紧眉头提出一个大大的疑问:“不会吧?前几天我还在坡道上看见月儿来着,她肚子平平板板的一点丑怪都没有,今天咋就能生下娃娃?那天见她的时候,她脸上还和往常一样白白的粉粉的,连一点锅底斑都没有。”

水仙这么一说,李丁民想起来前不久也是见过月儿的,记得当时还在心里念叨说:这月儿咋就不见变样呢,总是这么清清爽爽漂漂亮亮的。是呀,不显怀不露丑咋能生下娃子,难道……李丁民想着摇摇头,他从刚才耀先的脸上看不出来这会有假,坐月子生娃还能做假。李丁民不甚高兴地看着水仙说一声:神精病。就挑起水桶到下面河里担水去了。

月儿坐月子生娃一时间就成了卧马沟里的头条新闻。按说女人坐月子生娃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这没有一点点奇怪的理由,嫁了男人,肚子让弄大了,接下来就是坐月子生娃,这是顺理成章天经地意的事情,有啥可奇怪的。可是搁在月儿身上就让人感到奇怪,卧马沟所有的人都觉得奇怪。因为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她的身份和人不一样,她的长相更和人不一样。她长的太出众,太美了。从过门的第一天起,她就成了卧马沟人人关注的焦点。因为这些特殊的原因,她和别人接触的不多,来往的更少。但是她每一次从崖口上下来都倍受人们的观注,许多人都能证实她的肚子根本就没有挺起过。没有显怀露丑挺鼓起肚子的女人,并且还是这样身份、这样长相的女人,突然就坐下月子生下娃了,这不能不让人感到惊奇,这不能不让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就是耀先和月儿的失策了。耀先月儿是一对聪明人,一对很聪明的人。他们把这事想得很详细很周全,把碰干亲这样的事都周周到到地想到了,但是他们却疏忽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那就是月儿的肚子。如果他们再有点经验,能及时地给月儿裤子里塞添上一团棉花,让她的肚子跟着翠翠的肚子同时同步地挺鼓起来,那他们就能把这出假戏天衣无缝地演到底。当然要是再能适时地在月儿白粉粉的脸上涂一点锅底灰,就更没说的了。但是他们没有想到这一层,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们没有这样,月儿的裤子里从来没有塞添过棉花,月儿白粉粉好看的脸上更没有涂抹过一点锅底的黑灰。勤快的月儿前几天还跟着耀先一桶一桶从河里往上提水呢。谁能相信这样的女人会坐下月子,这不是怪事是啥。

月儿坐月子的事,很快也传进吴根才的耳朵里,传进郭安屯的耳朵里。吴根才不以为然地一笑,没有把这当成一回事,他现在操心的不是别的女人坐没坐月子,他操心的是改改这回能不能也给他生出一个带把儿的小子。改改现在又怀上了,笨笨的丑丑的,脸上像让狗拉了一泡稀屎似的斑斑点点贴了一层妊娠斑。她现在已经有身子六七个月了,过完年一开春就该到坐月子的时候了。吴根才一心等着抱儿子呢,现在他这茬人里都有了儿子,李丁民郭安屯还都是三个,连地主的儿子今天都有儿子了,吴根才真的就有些急,自己心里窝着这么一疙瘩事,那还顾得上管别人。郭安屯就不一样了,他一听这事蹭地一下就窜起来,他的那根弦一直绷的展展的,上面的箭随时都能射出去。入冬以来他并没有碰见过月儿。月儿一见他就远远地躲了。一后冬没有和月儿照过面,他根本不知道月儿的肚子真的挺鼓起过没有,但他相信别人嘴里的传言,无风不起浪,既然人们都这样风风雨雨地说,那就肯定有事情。吃完饭,他把碗一推,也不管彩兰高兴不高兴,披上毛领黑大氅就急匆匆地走了,去找吴根才商量事情去了。

郭安屯相信崖口上肯定是出问题了,作为卧马沟的民兵队长他不能不过问。但吴根才是农会主席党小组长,是卧马沟名正言顺的一把手,这事得去找他商量一下才好办。郭安屯直接进了上房院,不用郭安屯开口,看着他那一脸张扬急迫的样子,吴根才就知道他是来说啥事情的。吴根才把郭安屯让坐在上房供桌前的直背靠椅上,自己端着铜皮水烟壶在另一把直背靠椅上坐下。

“老吴,崖口上的事你听说没有?”郭安屯说话时脸上就透出一股阴冷而又急迫的煞气。

吴根才抽着水烟,尽量显出稳重的样子,平平缓缓地说:“卧马沟都吵成一河滩了,我能不知道。”

“咋?要不我带两个民兵上去看看。”郭安屯说着就从直背靠椅上起来,就要雷厉风行地去行动。

吴根才像是不认识这个披穿着毛领黑大氅,抖着风忽地一下在面前站起来的黑脸大汉似的,他足足盯着郭安屯看了有一分钟,才疑惑不解地问:“你上去干啥?月子里的女人你能看?你又不是不知道。”

郭安屯重又坐下,他现在有些摸不准吴根才的心思了。土改那一阵子,他们俩个人不用商量,说出来的话总是一样的。可是现在他们之间似乎有了一层东西,有了一条沟,一条长满杂草的沟壑,阻隔在他们中间,使他们再说不到一起,更想不到一起了。“你不相信贫下中农的眼睛,不相信贫下中农的话?你相信地主儿子的女人肚子不大也能生下娃子?”不服气的郭安屯再说出来的就有些硬。

吴根才也不是一个多有主见的人,他只是比郭安屯多一些公道,他以为土改都过去四五年了,崖口上的两个人老老实实的没有出过任何事情,再说月儿还是个那样让人耐看的女人,他不想把事情闹的太过分了。

见吴根才不言语,郭安屯就接着再说:“老吴,这里面肯定有名堂,全卧马沟的人都说乱了,咱不能不往心里去,万一出个啥事,咋给区里交待。”

“噗”吴根才把烟管里燃尽的烟灰吹弹出去,再从烟仓里捏出几丝柔软的黄烟丝,他的动作已不像刚才那样优雅了。他把黄澄澄的烟丝往烟管里塞的同时说:“真的假的又能出多大的问题,不就是一个月娃子。”

“不一样。”郭安屯很干脆地接过话。“这可不一样,搁在别人身上也许不算是个事情,但搁在他们身上就不能不小心。他们是地主的儿子,是被管制的对象,这月娃子的来历就得弄清楚。有一出老戏叫赵氐孤儿,他们别也弄个什么孤儿出来,将来……”

吴根才不想听他悬悬乎乎地把话扯远,就打断他,问:“你的意思是咋弄?”

“带两个民兵上去,拿枪一逼,啥事情就都清楚了,那是一对松包软蛋,尤其是地主的儿子更是稀松。”郭安屯赤裸裸地说出一个简单粗暴的办法,这肯定也是一个最有效的办法。郭安屯如果真的带民兵上去,端起带刺刀的长枪一逼,一切都会真相大白。但是吴根才不同意。现在的吴根才和土改时期的吴根才真有些不一样了,现在的吴根才对崖口上的那两个人已经没有多少恨了,相反还有了一些同情和怜悯,认为他们并不是坏人,而是一对牺惶可怜人,尤其是对顺眉顺眼的月儿,他啥时候见了心里都痒痒地喜欢,他不能让民兵们随随便便地上去拿着枪吓她。吴根才端着铜皮水烟壶悠悠地说:“人家真要是坐下月子你咋办,现在和土改时期不一样了。土改时可以端着带刺刀的长枪逼着地主们说事,现在恐怕那样干就不合适了吧。”

“那你说咋办?”郭安屯还是不肯后退。

吴根才思思谋谋地想一阵说:“这样,把李丁民叫下来,咱们三个商量一下。”“不行,这事不能和李丁民商量。”“为啥?”吴根才更不能理解了。“为啥?李丁民生下儿子碰干亲,正好就碰上地主的儿子,这回地主的儿子生下儿子也正好碰上李丁民,那来的这么多正好?李丁民和地主的儿子拉拉扯扯的一直就没有干练过。”

郭安屯毫不隐晦地说出来的话把吴根才吓一跳,想不到他会这样看李丁民,在吴根才的秤杆上李丁民比他郭安屯还要有份量。“你咋能这样说李丁民呢,咱们三个谁不知道谁。”郭安屯自知失口,看一眼吴根才,低下头不言语了。“李丁民和那个郭耀先是走动的勤一些,那有啥,他们两家过去就有交情,现在走动走动也是正常的,丁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也正是因为丁民和郭耀先走动的近,咱们和他商量才有可能把问题弄清楚。”吴根才的几句话说的还真有点水平,说的郭安屯一点都不能反驳。吴根才又想想说:“走,咱俩找丁民去。”吴根才也想把事情闹清楚,在村里搁一件糊涂事总归不好。郭安屯无奈,他不是一把手,只好跟着走。

到河里担了几担水,耳朵里就灌满了话,回到窑里李丁民也觉得挺有蹊跷,就把水仙叫到跟前说:“你包上几个鸡蛋,上去看候一下月儿。”

水仙灵敏的很,她马上就猜到男人的意思,他是想让她上去探探虚实。水仙也想上去看个究竟,女人比男人更有好奇心。女人们提着鸡蛋相互看月子也是常事。水仙正准备找帕子包几个鸡蛋时,吴根才和郭安屯推开窑门进到窑里来了。

“咳,我正想着要下去找你们呢,你们倒上来了。坐坐。”李丁民坦坦荡荡的把两个人让坐在炕沿上。听李丁民一句话,吴根才看郭安屯一眼。郭安屯抖一下肩,把毛领黑大氅披好没有吭声。

窑里来了人,水仙就不便包鸡蛋去崖口上看月儿。她帮着男人招呼着吴根才和郭安屯,给他们一人端一碗开水。李丁民知道他俩上来干啥来咧,全卧马沟都吵乱了的事情,他们能不知道,能不过问。李丁民点一锅烟,不等吴根才他们开口,就主动说:“郭耀先的女人坐下月子啦,今天一清早还碰了我个干亲。这是个喜欢事,回来我还给水仙说:‘他们挺不容易的,在一起过四年多了,才头一回坐月子。’回头我再到河里担水,就听人说那个月儿肚子根本就没有起来过,前几天还有人看见她在河里往崖口上提水,肚子平平板板的和捶棉石一样。不知道你们听到这些话没有。”李丁民知道这些话早在村子里沸沸扬扬地传开了,是遮掩不住的,还是自己主动说出来好。

吴根才吸溜一口端在手里的开水,也坦然地说:“我和安屯还真就是为这事上来的,村里人现在都说乱了,咱三个是村干部,不能不过问一下,万一出个啥事呢。”

“就是,就是。”李丁民附和一声。

吴根才没有文化,但当了这么几年村干部,就有了一些经验,也有了一些水平,他思忖着再说:“丁民,你估摸着他们是不是有假。”

李丁民把含在嘴里的旱烟杆摘下来,为难地笑笑说:“这不好估摸,早早起碰干亲的时候从耀先脸上看不出来有假。可人们嘴里传出来的是是非非又这么多,不好说喀。”

“你说这事咋办?”吴根才再问。

李丁民看看吴根才,再看看坐在炕沿上一直不吭声说话的郭安屯,推脱着说:“我那知道,你说咋办?”

吴根才就不客气地把郭安屯的意思搬出来,他说:“安屯的意思是他带上两个民兵背着枪上去,那两个人一见这阵势就说出实话了。”

李丁民暗吃一惊,这种粗鲁的办法也只有郭安屯能想的出来。“这恐怕不妥当吧。”李丁民说出自己的意见:“人家要是真坐下月子,咱背着枪上去那就闹出笑话了,四十里马沟都会笑话咱卧马沟是一群瓜瓜蛋。不能上,民兵不能上,男人不能上。要上,让女人上,让水仙上去。女人家不避讳,相互看月子是正常事。女人都坐过月子,她们眼准,一看就能看出名堂。”

“行,就让水仙上去看看。”吴根才同意了李丁民的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