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唐格拉尔说,“不;请一定收下我的签字凭单。您知道,没有人会比一个金融家更拘泥形式的了;我本来是打算把这笔钱付给济贫院的,所以就觉得,如果没有把这些凭单给他们,就是食言了,倒好像一个埃居换成另一个埃居就不行了似的。请您务必原谅喔!”
说完,他神经质地大声笑起来。
“不用客气。”基督山态度优雅地回答说。“那我收下了。”
说着,他把这些凭单放进钱袋里。
“不过,”唐格拉尔说,“我们还有十万法郎没有结清呢。”
“哦!小事一桩,”基督山说,“银行手续费就差不多有这些;您不必付了,我们两清了。”
“伯爵,”唐格拉尔说,“您此话当真?”
“我从来不跟银行家开玩笑。”基督山带着一种近乎傲慢的严肃神情说。
说完,他就向门口走去。正当此时,贴身男仆通报说:
“济贫院财务主任德·博维尔先生到。”
“唷,”基督山说,“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赶上拿您的签字凭单了,要不人家还要来争呢。”
唐格拉尔的脸又一次变白了,他赶紧跟伯爵告别。
基督山向伫立在前厅的德·博维尔先生礼节性地欠了欠身子,这位先生也还了礼,而等基督山先生一走,这位先生立即就被带进了唐格拉尔先生的书房。
伯爵看见济贫院财务主任先生手里拿着钱包的那一刻,神情庄重的脸上不由得掠过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
到了门口,他登上自己的马车,吩咐即刻去法兰西银行。
这当口,唐格拉尔正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向财务主任迎上前去。
不用说,他的唇边装模作样地挂着亲切的微笑。
“您好,我亲爱的债权人,”他说,“因为我敢打赌,这回来的准是位债权人。”
“您猜对了,男爵先生,”德·博维尔先生说,“我是代表济贫院来的;我受那些孤儿寡妇之托来向您提取一笔五百万的施舍款项。”
“有道是孤儿惹人怜哪!”唐格拉尔开了句玩笑说,“可怜的孩子!”
“而我就是以他们的名义来见您的,”德·博维尔先生说,“您想必已经收到了我昨天的来信?”
“是的。”
“我今天把收据带来了。”
“亲爱的德·博维尔先生,”唐格拉尔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恐怕得请您的孤儿寡妇们再等二十四个小时,因为基督山先生,就是您刚才瞧见从这儿出去的那位……您瞧见他了,是吗?”
“是的;怎么样呢?”
“嗯!基督山先生把他们的五百万给带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
“伯爵在我这儿有一个可以无限提款的户头,是罗马的汤姆森—弗伦奇银行开的。他刚才来,要在我这里一次提款五百万。我给他开了法兰西银行的凭票:我的资金都存放在这家银行里。而您明白,我怕在同一天里向银行董事先生支取一千万,会使他觉得奇怪的。
“要是分在两天么,”唐格拉尔笑嘻嘻地接着说,“那就没关系啦。”
“有这种事!”德·博维尔先生喊道,用的是一种全然不相信的口气,“刚才出去的那位先生拿了您五百万?他刚才出去时还跟我打了招呼,倒像我也认识他似的。”
“您不认识他,可他说不定却认识您。基督山先生什么人都认识。”
“五百万!”
“他的收据在这儿。请您像圣多马[2]一样:亲眼看看,亲手摸摸吧。”
德·博维尔先生拿过唐格拉尔递给他的那张纸,念道:
兹收到唐格拉尔男爵先生五百一十万法郎,此笔款项他可随时向罗马的汤姆森—弗伦奇银行支取。
“还真没错哇!”这一位说道。
“您知道汤姆森—弗伦奇银行?”
“知道,”德·博维尔先生说,“我和它打过一笔二十万法郎的交道。不过从那以后,我就没听说过它的消息了。”
“那是欧洲最有信誉的银行之一。”唐格拉尔一边说,一边把他刚从德·博维尔先生手里拿回来的那张收据漫不经心地往办公桌上一扔。
“他光在您这儿就有五百万?喔唷!那这位基督山伯爵准是个大富豪啦?”
“可不是!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个人,可我知道他有三个无限提款的户头:我这儿一个,罗斯切尔德那儿一个,拉菲特那儿还有一个,另外,”唐格拉尔漫不经心地接着说,“您看,他把十万法郎留给我当作手续费,算是给我的优惠。”
德·博维尔先生表示出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样子。
“我要去拜访他一次,”他说,“我得请他为我们捐些款。”
“哦!这您是十拿九稳的;他每月光花在施舍上的钱就不止两万法郎。”
“那太好了。我还要向他引用一下德·莫尔塞夫夫人和她儿子的例子。”
“什么例子?”
“他们把全部财产都捐给了济贫院。”
“什么财产?”
“他们的财产,也就是已故德·莫尔塞夫将军的财产。”
“什么理由?”
“因为他们不想接受一份不光彩的家产。”
“那他们靠什么为生?”
“母亲到外省隐居,儿子去从军。”
“哎呀呀,”唐格拉尔说,“他们可真是太较真啦!”
“昨天我刚把他们的捐赠登记造册。”
“他们的财产值到多少?”
“喔!不算很多:一百二三十万法郎吧。我们还是再来谈谈那五百万的事吧。”
“好呀,”唐格拉尔的语气是再自然不过的,“那么,您是急于要拿到这笔钱啰?”
“就是;我们明天就要查点账目。”
“明天!那您干吗不早说?不过,明天还早着呢!几点钟开始查点?”
“两点。”
“那您中午十二点派人来取钱吧。”唐格拉尔脸上挂笑地说。
德·博维尔先生居然不想多费什么口舌!他点点头,拿起那只钱包。
“哎!我想到了,”唐格拉尔说,“您还有个好办法。”
“怎么说?”
“基督山先生的收据等于是钱;把这张收据拿到罗斯切尔德银行或者拉菲特银行去,您立刻就能拿到现款。”
“即使他们拿了收据要到罗马才能兑现?”
“当然。您只要付一笔五六千法郎的贴息就行。”
财务主任吓得倒退一步。
“天哪!不,我宁可等到明天。亏您说得出!”
“对不起,刚才我以为,”唐格拉尔厚颜无耻地说,“我以为您有一笔小小的缺额要填补呢。”
“嗐!”财务主任说。
“请听我说,这种事一点不稀奇,可要真是那样,也就只好做点牺牲啰。”
“谢天谢地!不用。”德·博维尔说。
“那么就明天;是不是,我亲爱的财务主任?”
“对,明天;可这次不会有问题了吧?”
“嘿!您在开玩笑呐!请在中午十二点钟派人来,我事先会通知法兰西银行的。”
“我亲自来。”
“那敢情好,我又能有幸跟您见面了。”
两人握手。
“顺便问一句,”德·博维尔先生说,“我来的路上正遇见可怜的德·维尔福小姐的送葬行列,您不去送葬吗?”
“不去,”银行家说,“自从出了贝内代托那档子事以后,我有点成了大家的笑柄,所以不想出头露面喽。”
“呵!瞧您说的;那桩事情里您有什么错呀?”
“请听我说,亲爱的财务主任,一个人有了像我这样从没受过玷污的名声,就会变得敏感喽。”
“人们都很同情您,请相信这一点,尤其是,人们都很同情唐格拉尔小姐。”
“可怜的欧仁妮!”唐格拉尔长叹一声说,“您知道她进修道院了吗,先生?”
“不知道。”
“唉!可惜事情就是这样。出事的第二天,她就决定跟她的一位修女朋友一起出走;她要到意大利或西班牙去找一所教规严谨的修道院。”
“哦!太可怕了!”
感叹一声过后,德·博维尔边向做父亲的说一大堆抚慰的话,边起身告辞。
但他前脚刚出门,唐格拉尔就做了一个极有表情的姿势,这个姿势,是只有看过弗雷德里克扮演的罗贝尔·马凯尔[3]的人才能懂得的,同时他还喊了一声:
“傻瓜!!!”
他把基督山的收据塞进一只小钱袋里。
“你就中午来吧,”他又说,“到中午,我就跑得远远的啰。”
然后,他把房门锁紧,回过来把钱箱的抽屉全都倒了个空,凑到五万法郎左右的钞票,把有些函件烧了,另一些则放在显眼的地方,接着开始写一封信,写完以后封好口,写上:“唐格拉尔男爵夫人收”。
“今天傍晚,”他低声自语说,“我亲自把它放在她的梳妆台上。”
然后,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护照。
“很好,”他说,“有效期还有两个月哩。”
[1]克雷絮斯(约公元前596—前546):古代小亚细亚国家吕底亚的国王,以巨富著称。
[2]《圣经》中耶稣十二信徒之一。据《新约·约翰福音》,耶稣复活后,他起先不相信。直到看见耶稣身上的钉痕并用手探入耶稣肋旁,才相信耶稣复活。
[3]罗贝尔·马凯尔是1834年在巴黎首演的同名歌剧中的主人公,扒手出身,但一直以银行家的身份混迹于上层社会。弗雷德里克·勒梅特(1800—1876)则是当时一个有名的浪漫派演员,他在大仲马的许多剧作中扮演过重要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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