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遗嘱(1 / 2)

巴鲁瓦出门的当口,诺瓦蒂埃用一种狡黠而关切的目光注视着瓦朗蒂娜,其中的含义是非常丰富的。姑娘懂得其中的意思,维尔福也懂得。只见他的脸阴沉了下来,眉头也蹙了起来。

他在房间里挑了张椅子坐下,专等公证人的到来。

诺瓦蒂埃极其冷漠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同时,他用眼角的余光告诉瓦朗蒂娜不用担心,让她也留下。

三刻钟过后,老仆人带着公证人回来了。

“先生,”相互见过礼以后,维尔福开口说,“请您来的,是诺瓦蒂埃·德·维尔福先生,就是这位先生。全身瘫痪,已使他丧失了活动肢体和发出声音的能力,现在只有我们这几个人,而且要费很大的劲,才能勉强弄懂他的一些不完整的意思。”

诺瓦蒂埃向瓦朗蒂娜投去一道央求的目光,这央求显得既紧要,又急迫,所以瓦朗蒂娜立即说道:

“先生,爷爷想说的话我全能听懂。”

“没错,”巴鲁瓦接上去说,“全能听懂,半点儿也不落下。这我在路上已经告诉过先生了。”

“请允许我对您,先生,还有您,小姐,说明一下,”公证人向维尔福和瓦朗蒂娜说,“对于目前的这桩公证委托事务,司法公职人员如果轻率地接手处理,就必然要承担责任,其后果势必是相当危险的。公证文件要具有法律效力,首要的前提就是公证人确信自己能忠实地解释委托人的意愿。然而,对于一位不能开口的委托人,我无法确定他对一件事究竟有无异议。因此,鉴于委托人已丧失说话能力,他的意愿以及他的反对意见,已不能明白无误地得到证实,我无法接受这项不具有法律效力的委托。”

公证人转过身去,想要告辞。一丝难以觉察的得意的笑容,浮现在检察官的嘴角。而诺瓦蒂埃则以一种极其痛苦的表情注视着瓦朗蒂娜。于是姑娘走上前去拦住了公证人。

“先生,”她说,“我和祖父交谈的语言,是很容易学会的。我在几分钟里就可以教会您,让您能和我懂得一样多。哦,先生,要怎么样才能使您完全放心呢?”

“我所要求的,是保证公证文件有效性的必要条件,小姐。”公证人回答说,“这就是说,我必须能确认委托人究竟是表示同意,还是表示反对。我可以给身体病残的委托人办公证,但他的智力必须是健全的。”

“噢!先生,待会儿您亲自看了,就会确认我祖父的智力是极其健全的。诺瓦蒂埃先生由于无法说话和行动,就用闭一下眼睛表示想说是的,而用连眨几下眼睛表示想说不是。现在您已经可以和诺瓦蒂埃先生交谈了,请试试吧。”

老人的眼眶湿润了,他向瓦朗蒂娜投去一道温柔的、感激的目光。其中的含义,连公证人也看明白了。

“您听见,而且懂得您孙女说的话了吗,先生?”公证人问。

诺瓦蒂埃慢慢地闭上眼睛,过了一小会儿才睁开。

“她说的话您都同意吗?也就是说,您确实是用她所说的那两种办法,来表达您的意思的吗?”

“是的。”老人的目光说。

“是您要我来这儿的?”

“对。”

“让我为您办公证?”

“对。”

“您愿意看见我没有办好公证文件,就离开这儿吗?”

瘫痪的老人一连眨了好几下眼睛。

“哦!先生,现在您也懂得这种语言了,”姑娘说,“您可以放心了吧?”

公证人还没来得及回答,维尔福就把他拉到了旁边。

“先生,”他说,“难道您相信,像诺瓦蒂埃·德·维尔福先生这样一个在肉体上遭受过如此可怕的打击的病人,精神上居然会没有留下严重的创伤吗?”

“我所担心的倒不是这一点,先生,”公证人回答说,“而是我不知道,我们怎么能事先猜出他的想法,然后向他发问呢。”

“这不,您也明白这事是没法做的吧。”维尔福说。

瓦朗蒂娜和老人听见了这段对话。诺瓦蒂埃凝视着瓦朗蒂娜,目光中坚决的神情,显然是要她挺身去反驳。

“先生,”瓦朗蒂娜对公证人说,“这一点您不用担心。无论这有多难,或者说,无论在您看来猜出我祖父的想法有多难,我都会有办法,使您对此不存半点疑虑的。我在诺瓦蒂埃先生身边已经有六年了,现在,就让他自己来告诉您吧,这六年中间他是否有过一个愿望,由于无法让我弄懂而埋在了心里?”

“没有。”老人的目光说。

“行,那我们就试试吧。”公证人说,“您同意由小姐来解释您的意思吗?”

瘫痪的老人做了个肯定的表示。

“好。那么,先生,您要我做什么,想要公证什么文件呢?”

瓦朗蒂娜把字母表从头开始往下背,背到了字母。

这时,诺瓦蒂埃富有表情的目光示意她停下。

“先生要的是字母,”公证人说,“这很清楚。”

“请等一下,”瓦朗蒂娜说着,又转过脸去对着祖父:“…………”

老人在第二个音节上止住她。

于是瓦朗蒂娜搬来词典,在公证人聚精会神的目光注视下,逐页翻动词典。

“[1]。”她的手指在诺瓦蒂埃目光的示意下,停在这个词上。

“!”公证人大声说,“事情很清楚,先生是要立遗嘱。”

“对。”诺瓦蒂埃接连重复了几遍。

“简直不可思议,先生,您说是不是?”公证人对着目瞪口呆的维尔福说。

“可不是。”他说,“不过遗嘱本身就更不可思议了。因为,不管怎么说吧,我想要是没有我女儿的机敏相助,公证是无法逐字逐句记录成文的。然而,就这份遗嘱而言,瓦朗蒂娜由于利害关系过于密切,恐怕是不适宜当诺瓦蒂埃·德·维尔福先生的解释人,来诠释这位先生含混不清的意愿的。”

“不,不!”瘫痪的老人说。

“怎么不对呢!”德·维尔福先生说,“瓦朗蒂娜难道不是您的遗嘱受益人?”

“不是。”诺瓦蒂埃表示说。

“先生,”公证人说,他对这场试验已经很感兴趣,心想改日一定要把这个精彩的段子,给社交场的朋友详详细细地讲一讲,“先生,刚才我以为不可能的事情,现在看起来真是再简单不过了。这份遗嘱无非是份秘密遗嘱,这就是说,只要宣读时有七位证人在场,并由立遗嘱人当着他们的面表示认可,再由公证人当场用火漆封口,就具有了法律效力。至于所需的时间,并不会比立普通遗嘱长多少;先是一些固定的程式,那是千篇一律的,接下来的措辞,主要根据立遗嘱人的具体情况,以及您的意见而定。您处理过这类事务,对此想必是很熟悉的。不过,为了做到万无一失,使这份文件具有无懈可击的可靠性,我想破例地请一位同行来协助我进行笔录。这样做,您觉得好吗,先生?”公证人最后这句话,是对老人说的。

“是的。”诺瓦蒂埃回答说。对方能懂得他的意思,他备感欣喜。

“他到底要干什么呢?”维尔福在暗自思忖。以他的地位,他不便问这句话。可他实在猜不透父亲在打什么主意。

他转过身来,吩咐再去请一位公证人来。不过,巴鲁瓦早就听得很明白,并且猜到了主人的心思,所以已经出发了。

于是,王室检察官让仆人去通知妻子上楼来。

一刻钟过后,另一位公证人也来了。人都到齐了,大家聚集在瘫痪老人的屋子里。

两位司法助理人员简短地交换了一下意见,然后向诺瓦蒂埃宣读了一份普通遗嘱的样本,以便让他对文件的格式有个概念。接着,不妨说为了考察一下老人的智力吧,第一位公证人转过身来对他说:

“一个人立遗嘱时,先生,通常是考虑到某人会从中受益的。”

“是的。”诺瓦蒂埃的目光说。

“您对自己财产的总数有没有一个概念?”

“有的。”

“下面我顺序往上报数。当我报到您认为自己拥有的财产数额时,请示意我停住。”

“好的。”

这番对答,自有一种庄严的意味;充沛的智力与残废的躯体间的搏斗,或许再也没有比这更触目惊心的了;这种情景,即便不说是令人肃然起敬——其实我倒是愿意这么说的,至少也是叫人难以忘怀的。

大家在老人身旁围成一圈。第二位公证人坐在桌前准备记录;第一位公证人站在老人面前提问。

“您的财产超过三十万法郎,是吗?”他问。

诺瓦蒂埃表示说是的。

“您的财产数额是四十万法郎?”公证人问。

诺瓦蒂埃没有动作。

“五十万?”

仍然一动不动。

“六十万?七十万?八十万?九十万?”

诺瓦蒂埃表示说是的。

“您有九十万法郎?”

“是的。”

“是不动产?”公证人问。

诺瓦蒂埃表示说不是。

“是国家公债?”

诺瓦蒂埃表示说是的。

“这些公债就在您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