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局(1 / 2)

莹雪般的长发滑过郁秋的手背,可郁秋无心挂怀,清亮的双眼着魔般注视着池雪烬的嘴唇,似乎想从对方那薄红色的唇里听到自己想要的字眼。

“没有。”冷淡的两字无比明了地钻进郁秋的耳廓内,直言否认的声音让青年身形微微一颤。

也许是他的威慑和妥协落在池雪烬眼里不足为惧,亦或者对方本身性情冷然,这点儿威胁和逼迫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以至于面前这位神官即便落魄地折在他手里,也没失去一点该有的风度向郁秋摇尾乞怜,反而还能坚定地坚守自我。

很不错。

典型的软硬不吃。

郁秋松开啮咬住池雪烬脖颈的牙齿,对于眼下的现状有一种恍然的无可奈何,他垂下浅茸浓密的睫毛,小扇状的阴影落在郁秋的眼睑处,让他本就带有郁色的神态更显一份可怜的寡合落寞。

“你说的没错,我这种人,最是狡猾了·····”郁秋忽地从池雪烬身上爬下来,先前诱骗的语气也收敛起来,满是疲惫地瘫坐在地上,“可是大人,您不知道,从一开始我也不是这样的。”

郁秋换了一个闲适的姿势坐在池雪烬身旁,肩膀抵着肩膀,宛如朋友聊天一般,“我小的时候,从我有印象起,我就住养在一群孤儿的院子里,每天准时学习,用小碗定点拿着自己的一点食物;讨好,勤快,那个时候比起同龄人我就已经学会如何看别人的脸色了·····”

“后来一场大火,将整个院子都烧着了,我现在仍旧记得当时的情景,火焰似猛兽般吞噬着一切,血光冲天——”

说到这里郁秋觉得脚底手心寒气四溢,他不免用自己的肩膀蹭了蹭池雪烬的,雪白小巧的下巴露出乖巧的弧度来,“那时正是半夜,大家都睡着了,而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最先醒了过来。那时我醒得最快,将老师最先喊醒的也是我,可结果呢?”

郁秋抬头注视着池雪烬,在对方不为所动的目光下缓缓撩开额前的黑发,细腻光滑的额头上烙下明显是火舌留下的瘢痕。

他秀丽的面容配合着这道丑陋的痕迹显露出一丝狰狞,少顷又烟消云散了,只是用极低的语气说,“你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吗?在我和另外一个孩子当中,她居然选了别人。可是她要知道,如果不是我,说不定她早就被烈火活活给烧死了。”

抛弃这个字眼仿佛天生就该郁秋受着,那场火就应该把他给烧没了,他在学校就应该遭受到他人的排斥和辱骂。

郁秋垂下眼眸望着池雪烬被绳索紧捆住的双手,捧起来用脸颊蹭了蹭,声调颓败,“大人,绑您非我所愿,只是我这种人,没人会喜欢的,所以采取的法子也就激烈了些,望您不要生气。”

他乖软的动作和神态又像一只刚被驯服的幼兽,收起了锋锐的犬齿,将经年累月所遭受的委屈一并朝人吐了出来。

可前提是池雪烬那双手没有被郁秋紧紧捆绑的情况下。

“你所言所语,有一句是真的吗?”

他的声音仿佛刚坠下的雪粒,顺着郁秋的喉管下滑,便融化成一滩冷水,让郁秋接下来的动作瞬间停滞。

“哈。”

再次抬眼时青年脸上的苦闷和颓色便消散干净,他用一种赞叹的语调与池雪烬对视:“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啊。”

郁秋面容流露出的狡诈和欺骗犹若实质,仿佛一块浸满恶意的海绵。

“不过有一句话倒是真的呀。”他满不在意地笑着,重新捡起扔至一旁的刀,银刃冷利抵在池雪烬的脖上,”比如那句——我仰慕您呀——”

这些恶劣的特性以往分明是池雪烬极其厌恶并且深恶痛绝的,可此时落在眼前这张并不出众的脸上,却又意外地活灵活现多姿多彩,与他身上散发的那股迷人的气息一样,格外勾人。

一如方才从青年桃红的唇瓣吐出的言语。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郁秋下山时的脸色很是复杂,一方面是因为对于池雪烬的无可奈何而焦头烂额,恨不得真将他千刀万剐给解决干净了。可真将刀子戳在池雪烬胸口时,刀尖反而优柔寡断迟迟没有下来,这可真是难办。

一想到等会儿回吊脚楼拿东西时,势必会遭受那些难听的冷言冷语,郁秋心情便更差了。

果然不出所料,他一脚踏上台阶,便听到温苗和几个寨里的青年人在聊天,其中一个青年正手里剥着橘子,细致入微地扯掉上面的白丝,放在温苗的手中。

也许是元气大伤,温苗的脸色不如以往富有活力,两颊虚弱泛白,明显透着大病初愈的症状。

“你不用、担心。”青年对温苗操练着一口生疏的汉语,微笑露齿:“我们的神官将他医治好后,便会将他完好无损地、归还,我们的神官,很厉害的。”

哈。

郁秋悄声躲在无人察觉的门外,无不恶意地想,你们口中厉害又不可被亵渎的神官此时早就栽在我的手里,蠢货,竟然一个二个都毫无察觉,真是笨死了。

他心里腹诽着,却又不想和温苗在此时碰面,以免到时候大张旗鼓闹得人尽皆知,被傅又驰知道就不好了。

郁秋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那张可恨的脸,秀气的眉尖皱得死死的。

于是他在外面匿身躲了许久,直到趁着温苗他们进房的空隙,郁秋这才敏捷地溜进房间,静悄悄地关上门迅速收拾自己的背包。

苗疆的衣服他穿不惯,更别提池雪烬身上那套看着就极其复杂的服饰,圈圈缠绕的纯银挂饰更是会咯得郁秋不舒服。

他将自己的衣服打包好就走,一点都不愿在这里多待,更何况还时刻担心着神殿里被困住的神官会不会找到办法溜走,早知道就应该直接将他打晕了,以免多生事端。

郁秋将背包的拉链合上,满脑子都在盘算着接下来该用什么法子逼迫池雪烬就范,软硬不吃的东西就是麻烦,也就是仗着自己有所顾忌才敢这样放肆。

他低着头的姿势丝毫没有注意到头顶上的浓黑阴影愈加增大,正当他拎着包将要转身时,有人伸出修长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按在郁秋的后颈上,简单说出戏谑的两个字:“躲我?”

郁秋一回头,傅又驰那张噙着令人不适的笑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长眉入鬓,鼻梁高挺,也算是一张在人群里脱颖而出的面容。

可偏偏,这张还算俊朗的皮囊里包藏着极其恶劣的性格,对方无声无息蛇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鬼魅似的姿态让郁秋裸露在外的脖颈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别随便碰我!”他一掌挥开傅又驰的手,揣着自己的背包谨慎地后退两步。

好烦,明明都想尽办法避开了,怎么还是躲不掉。

傅又驰倒是不介意郁秋对自己的反感和厌恶,在他眼里喜欢和厌恶都是相等的,并没有什么大致不同,只是这种得到好处就翻脸不认人的气势,简直分毫未曾收敛。

他仗着体格优势将郁秋堵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乐不可支地说:“还记得前天,是谁死皮赖脸地求我,给出大把的条件非得逼我跟他做交易呢?”

他的话调侃之中蕴着犀利,刺得郁秋直牙牙痒,脑海里不自觉浮出当日的惨样,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惨烈的状况下竟然没一个人愿意给予帮助。

那时他心一狠将脚骨的地方砸得稀巴烂,郁秋的力气并不大,坚硬的石块即使被举得再高,砸下来的时候与郁秋所想的场景稍微有些偏颇,他明明疼得要死,可脚腕处只是产生青紫一片的肿,就连一点血色都没有渗透出来。

可郁秋额前柔软的黑发都被冷汗浸湿,紧紧地贴在脑门上,当他再次搬起那块垒石时,手指都是无力地抖动着,郁秋一不做二不休地闭上了眼睛——

那时他费劲地爬到显眼处,想着过路的寨人至少不会对此视而不见,毕竟他都已经那样悲惨了,腿腕的伤口将裤管洇成一片深色,白袜上全是浓稠刺目的血色,就连爬过的地方也全部一一留下血珠,犹若郁秋胸口偷藏的串珠那般漂亮又鲜艳。

可是每一个走过的人,或皱眉,或厌恶,或得意,或可怜,却偏偏没有朝郁秋伸出一双手,就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

直到傅又驰顶着那张生厌的脸,持着在学校时端着的风度和微笑再次出现在郁秋眼前时,那种奇异的感觉类似长有毛刺的虫类爬进郁秋的血管,让他一阵鸡皮疙瘩。

他忍下所有的恶心,朝着这根悬浮在溺水上的绳索抻了过去,即便他并不知道另一端牵着的究竟是什么丑陋可恨的物种。

然而——

傅又驰笑着拒绝了郁秋求助的手,他又恢复那种从容的姿态,看着因为疼痛而面目扭曲满地打滚的郁秋,心不在焉地说:“你还记得不久前你刚对我说过什么吗?”

“你说,有些当,上过一次就够了。”傅又驰重复了一遍郁秋先前的口吻,继而好整以暇地审视他,就像是逗弄一件称手的玩具,好奇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个反应,“来往的每一个人都不肯救你,明明就是一件随手顺便的事情,却偏偏想让你在这儿自生自灭,你说这到底是他们太过于心狠歹毒,还是——”

“因为你活该呀。”最后几个字明明从他口中轻飘飘地飞出来,却砸在郁秋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审时度势这个词,是郁秋与生俱来的天赋,即便眼前傅又驰口-->>口声声说着冷嘲的话,就像是特地观摩他是怎样受辱一样,可郁秋知道,傅又驰的目的并不止这个。

郁秋濒临之际,全身爆发出一股剧烈的力量,手指作爪似的拽住傅又驰的衣角,“帮帮我,求····求你了,帮帮我·····让我付出什么都可以的,什么代价都可以的,这一次,好不好?”

就这一次了。

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任人欺负的机会了。

郁秋的回答很令傅又驰满意,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增大,就当郁秋以为自己能够得逞时,他脸上也不由自主露出讨人欢心的笑,可少顷这抹讨好的笑便僵硬凝固在郁秋嘴角。

傅又驰一根根掰开郁秋的手指,从口袋里掏出巾帕擦拭着指腹上碰到的血迹,心思缜密地告诉郁秋:“有些当,上过一次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