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被吓到了,伍里安赶紧拱手低头,哆哆嗦嗦地回道:“将……将军息怒,卑职……卑职只是奉命押解,不知孙大人如何打算。”而后又小声补充了句:“孙……孙大人也是闻讯才去收的尸体……那身子早被乱刃斩碎了……”
“行了。”钱氏皱眉开口,“现在虎贲旅谁主事?孙维派的人进去了吗?”
伍里安被这后面的半句话给惊了一下,莫非孙维已经汇报过那“李代桃僵”的小把戏了?可又转念一想:不对,这样的机密自己不应该知道详细,若是轻易回答了准保露馅。因此有些面带疑惑地答道:“回太后陛下,卑职只知道虎贲旅那边说了算的是一名曹姓的青年将领,具体身份闹不太清。至于孙大人是否派人去抚军卑职就不清楚了,当夜运输队就急着出发,想必这些日子他老人家应该也能有些安排——”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就被旁边宗家父子的一声惊呼给打断了,众人的目光纷纷转望过去,只见宗度的右手高高举着,朝着钱氏邀功似的大喊道:“太后!太后!您快看,这确实是太子没错了!”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钱氏似乎也真的被震惊了,居然没有阿芙搭手,自己“嚯”地站起身来,成了一阵香风朝宗度吹了过去。伍里安站在一旁观瞧,总算心中暗暗卸了口气,心道果真世上高手没那么多,这钱氏身段虽然轻盈异常,但至多也就是因为跟阿芙修习了些轻身养生的功夫,不是什么真的硬本事。
宗度把手里的东西举到了高灯之下,人们登时看清那物是一条约么两尺长,由金丝编织成的细索,如今虽然沾满了黑色的污渍,但如此精细的金工却是仍令人叹为观止。
“果真是织金盘龙索!”殷清正是在场唯一一个屁股还在椅子上的人,可他虽然双眼眯缝着远远观察,却是第一个叫出了此物的名字。毕竟这东西他太熟悉不过了,当年先王赵宏就为了炼这东西,足足耗了内府一整斗金锭。而且最终也是由殷清正亲自南下相州,从楚国接来了一位宫廷供奉,才最终制成此物。
“对,对,就是织金盘龙索!殷大人好眼力!”宗度接住话,忙不迭地送上一句奉承,经过这几日他也算看明白了,这位殷大人今后的位子说不准都要压住庞敬一头,自己可是得罪不起。
但此时钱氏明显是没兴趣参与他们的“鉴宝”环节,指着地上那堆焦黑的东西,粗暴地尖声喝道:“啰嗦什么!牌子呢?宗朝兴,把牌子给我挖出来!”
宗朝兴条件反射般地应了一声,接下来便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蹲了下去。按说这大内是绝不可佩戴兵刃入内的,可他是太后亲命的内卫禁军统领,因此这一圈人里,还真就只有钱无咎和他身上明晃晃地配着刀。
“慢着!”此时又是殷清正开了口,他慢慢地站起身来,先是喝住了握着刀的宗朝兴,接着竟然在众目睽睽下跪伏在地,但并非是冲着钱氏,而是对着地上那团扭曲的黑色焦炭。
伍里安一下就明白他要做什么了,顿时在心里就是一阵冷笑,暗道:一群腌臜,真是觉着在关起门来做事,连装都不想装,还他妈的不如这个墙头草。接着也噗通一声跪在门口,耳听殷清正口中郑重地低呼了一声:“臣,金紫光禄大夫,户部尚书殷清正,恭送太子殿下。”
人群中一阵默然,连钱氏脸上的那股狂意也似乎被这一耽搁消散了大半。片刻后,殷清正缓缓站起,冲着钱氏深施一礼道:“启禀太后陛下,可否先让臣看一眼那盘龙索?”
钱氏默默地点了点头,示意宗度把东西递过去,殷清正接在手中认真地端详了许久,又毫不顾忌地用袍袖将那上面烧焦了的尸骸油污给擦蹭干净,最后似乎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长舒一口气,转身说道:“太后,以臣愚见,先太子已然如此,宜速葬之,既不可叫不相干之人看到,亦不可再加刀兵,否则恐要惹人蜚语,引起朝中不必要的矛盾。”说到这里,见到钱氏的表情十分冰冷,便再次举起手中金索,指着其中一处道:“太后请看,此处乃是被斩击过的刀痕,您要寻的东西,定然已经落入他人之手,绝不可能还在那尸骸之内了。”
伍里安趴在地上无声地窃笑着,心想这帮家伙果真心急,到底还是个账房先生瞧得明白。真是没有外人在场,钱太后的急心眼子真是一点都不打算藏住。还有那姓宗的爷俩,真是一对祖传的废物。想到这儿,他故意跪着往前凑了凑,做出一副也想瞧瞧详细的样子来,还故意“不小心”地碰了碰宗朝兴垂着的剑鞘。
宗朝兴条件反射地向后看去,站在前头的钱无咎从这一侧身的功夫里望见了伍里安,眼睛一瞪就探臂过来,隔着人就捏住了伍里安的肩头,将他直接给扯到了那具焦尸身侧,喝问道:“你,回实话,这尸体到底有无被人动过?想好了再说,命和赏钱自己掂量要哪个!”
这正是伍里安要的结果!他装着惊恐和疼痛,把一张满是疤痕的脸皱得更没法看了,几乎是带着哭腔回道:“大将军!大将军!卑职哪敢骗你,太子爷的尸首是我亲手从火堆里扒出来的,然后一直都停在刺史府的单间里,既没有运出城半步,也没叫虎贲军的人碰过,而且卑职一直奉命率军护卫在孙大人府门外,可以项上人头作保,绝没放进去过外人!”
或许是离得近,加上伍里安这几句话戏做的足,唾沫横飞直溅到了宗度的脸上,后者似乎是被这丝丝凉意给点醒了,为了弥补之前自己作为仵作却没发现盘龙索端倪的过失,抢着话说道:“你说没有外人!那就是——”
“咳咳!”宗度的话被打断了,是一直沉默着的庞敬开了口,他先是用眼神提点住了宗度的嘴,接着又若有若无地瞟了钱氏一眼,说道:“宗大人,你是几十年的老刑名了,虽然这案子关系着前太子,可你也要拿捏住,莫要情急昏头!”
宗度登时就反应过来了,那孙维可也是相州出身,而且虽然远在朔州,却是也是如他们一样,有直达天听的资格,是个丝毫不弱于自己的“后党嫡系”。自己方才果真是像庞敬说的那般“情急昏头”了,差一点就当着太后的面怀疑起了“自己人”,况且旁边还戳着一个马同六,这可是孙维亲点派回京里护送太子和明月使尸骸的人,虽然职衔不过是个千户,可定然也是孙维的铁杆部曲,若是自己怀疑孙维的话真说出口,这人回去交差报了信,想必以后不论如何也算是跟这位封疆大吏结了梁子,那可是天大的亏事!
钱氏虽然也恼宗度不争气,但此时要事在头里,哪儿有心思听这些,于是便给钱无咎使了个眼色,叫他放开手,表示自己要亲自问伍里安的话。
“伍千户。”
“卑职在。”
“这里一个外人都没有,你家孙大人也是自己人,你可以有什么说什么,懂我的意思吗?”
钱氏柔声细语的,一点太后的架子也不摆,这是她惯常使的法子。可最毒妇人心,这一口甜的若是答话之人不领情,那下一句声调说不准就立刻变了,就像她当朝喝死方悼那样,又毒又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