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八 《青萍已动》(2 / 2)

“七爷爷,您是在惦记我大哥吧。”

李正威默默地点了一下头,随即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唉,可不是么。牧儿这孩子从来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又刚没了父亲,我哪能不担心。若不是你大伯的提议,以及法隐那老家伙的保证,我和你四爷爷说什么也是不会舍得叫他去那么远的。”

尹长生看见自己一句话把李正威又给惹出些许惆怅,连忙劝道:“七爷爷,您一个做大将军的可不兴老这样啊。既然您相信我大伯,就该明白他说的那句‘南下三千里,助人亦助己’定然是暗合天数的。就像我这根尹家的独苗,此刻不就被送到姥姥家祖山避难了吗。何况大哥是整个李家上万人的未来领袖,此时前去大唐融州又是历练而非渡劫,您还有什么担心的。”

尹太真那古井无波的面容随着尹长生的声音立刻出现在脑海中,李正威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使得近日风波不断的心绪真的沉静了下来。是啊,有当代尹家之主的窥天之术作引,还有法隐这样的人跟着,即便是山高路远又能如何。李牧之自小被四哥和他爹宠着,再加上在秦都扯惯了李振武的大旗,确实也该把空中楼阁般的本事锤炼锤炼了。更何况此刻天下还算将乱未乱,离着要命的刀光血雨还有点时间,就让这雏鸟儿飞一飞罢。

“长生,鸟儿——”李正威快速地走到了书案前,提笔疾书了一张便条,同时叫尹长生把那只正在门槛上踱步的银翎子给捉来。尹长生清了清嗓子,口中发出一声极为逼真的啾鸣,那只银翎子居然像受到母亲召唤似的,立刻扑棱棱地飞来,落在孩子的肩上,还亲昵地用喙子碰了碰尹长生的耳垂。这样的场面一时间将李正威都看得有些发愣,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这鸟儿——怎么像是——你竟然也能与它对话?”

尹长生得意地晃着脑袋,口中又连着发出几声短促的鸟叫,催得那只银翎雀飞舞起来,居然在李正威面前的空中画了一个“李”字。见老人的嘴都被惊得合不上了,才笑嘻嘻地说道:“嗨,使唤个鸟儿算什么。七爷爷,孙儿可是在山里长大的,西祁山里那些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哪有跟我说不上几句话的?还有我大伯二伯整天打坐,我爹又闭口不言,那些外门的弟子杂人见了我都躲得远远的,我也只好跟这些动物们打打交道了。难不成我还要天天爬上齐天崖,跟那些封在洞里的祖宗爷爷们吐苦水不成?”

话说的虽然轻松,可李正威一把年纪,自然听得出孩子那隐在心底的孤独与落寞,此刻疼怜的心思便又涌现出来了。有些动容地说:“孩子,七爷爷知道你从小受了不少苦,不过现下已经到了这儿,你四爷爷也发了话,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跟七爷爷说。虽然封着山,可在秦国这千里江山之内,咱们家办不到的事还不算多。”

尹长生难得地没有耍贫嘴,而是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眼眶已然是微微泛红。确实,西祁山中的环境往好听了说是不问俗世,而对尹长生这样一个天心聪慧的孩子来讲就叫不近人情。他从小到大除了被父辈督促修行之外,几乎能感受到的关心与亲情至多也就是只言片语和寥寥可数的点头或眼神。而来到李家的这些日子,不论是李正罡和李正威,还是李振武和其他李家人,无一不把他当做自家的孩子去对待。这些近乎于溺爱骄纵的情感若换成个稍微幼稚一点的孩子,恐怕早就感动得天天哭鼻子了。

“您老人家就别再加码了,”尹长生揉了揉鼻子,压住了情绪笑嘻嘻地说道,“青竹姑姑一天恨不得叫我去吃八顿饭,还叫了一堆族里的兄弟们陪我到处折腾。这以后我要是习惯了,等再回山的时候准得不适应,我爹和我伯父他们不得天天收拾我么。”

李正威也爽朗地笑了,一边把刚写好的书信缚在银翎子腿上,一边说道:“没关系,你都在祖地认过宗了,就算要回山也没事,挨了收拾跑回来也就是了。”

尹长生脸上的笑容与眼眶的红晕再次不自觉地变浓了,连忙打岔问道:“七爷爷,您这又写的什么信?是往哪儿投的?给我大哥?还是四爷爷那边?”

“不,这是给你大伯的信,快去发了罢。”

尹长生依言对那鸟儿轻轻沟通了几句,接着在门口放飞了它,回头时正看见李正威也在看自己,便开口试探着问:“七爷爷,您——决定好了?”

“嗯,我这封信就是与你大伯知会此事。崇严老祖昨夜传下话来,说天数既然指引我李氏一族要如此行事,即便是要面对再大的困难,再大的牺牲,也是一定要倾全族之力去完成的。这是李氏全族的宿命。况且连你尹家人都做好了那样的打算,我们俗世之人又哪里能怀着侥幸的心理。我们这些老骨头,无非就希望你还有牧儿等年轻人,可以将家族赓续下去,即便要让我们粉身碎骨也是值得的。”李正威说这话时眼神苍凉凝重,之前的那些慈爱竟然连一丝都没有残留。

“七爷爷——”尹长生的心绪也凝重极了,只是低低地唤了一声。

“好了,好了,孩子,咱们不说这些,今日还有不少的事要办呢。”李正威摸了摸尹长生的脑袋说着,同时也拔步出门,口中继续道:“我要上山瞧一眼公主那边准备好了没有,你先代我跑一趟青竹那里,让她把庆林叫回来,我晚些也过去,与她谈一些要紧的事。”

大大小小的银翎鸟快速地在空中来来去去,与几乎是万籁俱静的祖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些被隔在远处村落里的情报贩子们用几乎贪婪的目光望着天空,恨不得用眼神射下来几只,把那些隐约可见的小竹筒卖上个天价。但他们也只敢想想,因为首先以那银翎鸟的体型和速度,若不是用成千上万的箭雨去拦截,是根本没有可能在半空中将其截住的。另外就是李家把这些信鸟看得极重,据说哪怕是未训成的雏鸟,都是有着完整的血统档案,并且就算是出任务遭遇不测,也是活要见鸟死要见尸的。甚至有这样一个江湖传言,那就是胆敢截杀李家银翎雀者,视同杀害李家直系子弟,必追杀终生,不死不休。甚至有些消息灵通的人,知道天玄之变那夜明月楼的渡鸦曾堵截过,最后带回李沛文死讯的两只银翎雀,后来真的被以家族直系子弟之礼葬在了李氏祖山之内,并且在江湖上也的确传出了要杀两名明月楼管带殉葬的悬赏。虽然这个活计没人敢接,可眼下不少人也都听说了明月楼的九个明月使全都折在了两军阵前,并且大概率还是李振武亲手击杀的,而后不久这条悬赏就撤销了,即便其中真格不为外人所知,可这哪里会叫人不会生出些联想呢。

情报贩子们中是有能人的,既然不能捕鸟,可他们还是想出了一个能维持饭碗的办法,那就是去计算从不同方向往来的银翎雀数量,然后通过数据去大概推断李家与哪一边的沟通更频繁,以此来猜想李家最近把侧重点到底是放在朝局、战场,还是与姻亲尹家的交流上。这样的办法纵然谈不上太大的准确度,可多多少少也算有点根据,即便不能继续吃香的喝辣的,可起码这一碗糠半碗菜还是要有着落的。

他们没日没夜地数着,即便不能每一只都看得到,但起码也记下了七八成,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些鸟儿虽然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安然地离开了,可其中有几只在接下来的路途上却会遇到致命的危险,永远也无法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