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罡刚给太后还完礼,就忙着去搀扶那一大一小两位,嘴里不住地说道:“国舅爷,妍公主,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这可折煞老夫喽!”
“老哥哥,你不要推辞,你李家救了他们的命,受得起!”太后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情真意切地说道。
李振武此时退在一旁,被眼前的情况给弄得有些发懵,赶忙低头看向尹长生,正看到孩子冲着自己挤眉弄眼的,像是在说:“老舅你可真傻,啥也看不出来。”就想赏他个脑瓜崩儿,结果还没等动手,只听太后那边又说道:“还有李将军,是他把你们一路护送回来的,还因你们受了重伤,否则你们早就死在路上了。也给李将军磕个头吧。”
李振武一听这话,“扑通”一下,推金山倒玉柱地自己先跪了下去,扯着哑嗓子对太后说:“您老人家这是要振武的命啊,一个国舅,一个公主,给我磕什么头。先说好了,你们要是敢磕一个,我就还一百个。要不我先还一百个吧……”说完就运了一口气伏下身去,看样子打算先把还礼的头磕够数了再说。
“振武,你个憨货,快起来。”李正罡上去就是一脚,踹在了李振武的屁股上。
李振武看了看太后,又看了看自己的四叔,有些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嘴里还念叨着:“怎么了……受不起就是受不起,怎么还踢我……”
此时那少女轻轻走了过来,对着李振武深深地鞠了一躬,用十分虚弱的声音说道:“……李将军,要不是您,我恐怕再也见不到奶奶了,而且父王的尸身,也难保不毁于歹人之手……妍儿今生今世,难忘李家救命恩情。”这一番话说的十分恳切,那苍白的小脸,都因激动而隐隐浮起了不正常的血色。
李振武抱拳还礼道:“妍公主不必客气,其实我并不知道你与国舅也藏在那些箱子里,也不知道这里面竟然是……唉,这得怨我四叔,他老人家一直都瞒着我,不然我肯定得放你们出来吃个饭,拉个……”
还没等李振武说完话,李正罡满脸黑线地又用一脚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愠怒地骂道:“你会说人话就说,不会说就闭嘴,你这个脑子,我敢告诉你什么!?”
太后也拿这李家出了名的二愣子没办法,见李正罡要动真火,就轻咳两声,开口打断道:“老哥哥,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和孩子一般见识了。振武啊,你把箱子打开吧,趁你四叔和妍儿都在,咱们一起再见大王一面。”
“是……”李振武虽然脑子偶尔会短路,但对于正经事还是从不犯错,听到太后的命令,就一下子变得严肃了起来,回头向着那个木箱走去。
太后挥了挥手,叫宫里所有的内侍宫女都离开,只留下凌嬷嬷伺候自己,而李正罡也给了尹长生一个眼色,后者马上会意,四下里去检查门窗是否关严,外面是否隔墙有耳。
这边李振武叫国舅吴清搭手,慢慢拆开了木箱的四面板子。揭了蒙在最上面的那块用来承托王冠的黄布之外,众人惊愕地发现,仅有薄薄的一层的碎盐受到触碰滑落下去,里面是一个灰黑色的大盐疙瘩,与其他那些箱子里截然不同。
“别动,这黑色有问题。”李正罡仿佛看出了什么情况,阻止了李振武想要伸过去的手。
“太后,借您宝杖一用。”
因为这是入宫,谁也没带兵刃,一时间竟是找不到任何能使唤的工具,李正罡只好无奈地望向了太后,太后听到李正罡的话,不假思索地就让凌嬷嬷把自己那根龙头金杖递了过去。
“我要是你,就让边上那个尹家娃娃动手。”就在李正罡手中的杖尖只差数寸便要点在那黑色盐块之上时,一个声音忽然在众人身后响起。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其实是李振武,就在那个“要”字刚响起来的时候,他就将地上的箱板朝着声音的方向抡了出去。但那木板仿佛悬立在了空中,遮住了说话人的面容,并且直到“动手”两个字说完了也没掉下来。这可把李振武给吓得不轻。待到打算自己冲过去看看究竟的时候,却听到尹长生在一旁说着:“真缺德啊,真缺德,一把年纪活不够,净想着坑孩子。”
听见小家伙这一句嘲讽,那木板后的声音却也不恼,笑嘻嘻地回道:“老衲还不是看你离得近,年轻人多活动活动是好事。”然后就见那厚重的板子一瞬间化作了纷纷扬扬的木屑落了一地,现出了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和尚身影。
“见过法隐禅师。”瞧见这人正是那日在西山救了李牧之的法隐禅师,李家叔侄此刻赶忙见礼。然后小声对太后介绍着法隐禅师与李家的渊源。
老和尚向着李正罡他们点了点头,算是还礼,然后对尹长生说:“小朋友要尊老爱幼,快替你外公去把那玩意儿戳开。”
孩子“哼”了一声,冲着李正罡他们说了声“放心”,便从怀里掏出了一根两寸来长、筷子粗细的小金棍儿,向着那大黑盐块走去。
除了法隐和尚,其余所有人都是屏住了呼吸,他们眼看着尹长生将那根金棍儿的两头轻轻旋了下来,然后叼住一头,冲着那黑色的正中间吹去。
“噗!”一声轻响,即便是以李正罡的眼力,也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射入了那大黑疙瘩,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就见那些黑色迅速转变成了血红,持续了几息之后又渐渐褪色,先是玫红,再是粉红,最后彻底恢复了盐本身的白色,“唰”地一下,向着四周散去。伴随着一阵浓郁的腐臭味,露出了中间的一个漆黑干瘪的坐姿身影。
“父王!”一直依在太后身边的妍公主忽然悲呼出声,趔趄着扑了上去。方才众人注意力都太集中了,此时连离得最近的李振武想要去拉竟然都已经来不及了。
正在大家心里都以为要出事了的时候,又是一道紫色影子后发先至,将公主抱在怀里,而自己因为惯性,一下靠在了秦王尸体的腿上。然后就听那紫色影子发出一声闷哼,浑身开始抽搐了起来。
“凌嬷嬷!”场中最惊讶的,要数李家叔侄了,此刻他们同时惊呼出声。他们从来不知道,终日随侍太后左右的那个紫衣嬷嬷,居然身怀如此高深的轻功。而且方才她救下公主时所运用的身法,竟然与李家传承的踏云决明显是同出一源。
此时凌嬷嬷的抽搐越来越剧烈,一旁被推出去的妍公主已经完全吓傻了,眼神慌乱地在众人身上扫过,却一时不知道该向谁求救,情急之下,嚎啕大哭着自己爬向了凌嬷嬷。
“我说老和尚,这回你来吧,别慎着了。”尹长生翻了翻白眼,冲着老和尚说。
“嘿嘿,也罢,老衲来了。”老和尚好像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只是慢吞吞地迈出了一步,身影就一下挡在妍公主身前,冲着地上抽搐的凌嬷嬷说道。话音刚落,一指戳在了她的大椎穴上,顿时就止住了抽搐。凌嬷嬷受了这一指,脸色很快从青紫转为苍白,猛地吐了一口黑血,然后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太后身边。
“你这手法不行啊,我的大师,她可是你……”尹长生见此情景,赶忙快步走了过去,又掏出了那根小金棍儿,拧开一头在手心里磕了磕,然后按在了凌嬷嬷后颈之上。
“咳咳!”法隐禅师猛地咳嗽了两声,然后用古怪的眼神望着尹长生道:“人不大,知道的事可是不少。赶紧去把那边的事处理掉,莫非尹家派你来就是抖老衲底的吗?”
“知道啦,知道啦,不就是个止水嘛。”尹长生嘴上轻松,但此时那张小脸上却一下子绷紧,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止水”二字一出口,李正罡立刻与太后对望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深深惧意,这两个字二十多年来几乎没什么人提过,但当年那件血案,却让这两个字几乎成为了所有知情人的噩梦。
秦王尸体僵硬地坐在一把木椅上,面色黧黑,嘴微微张着,一只手抬至胸前,像是要拿起酒杯的样子。尹长生围着尸体绕了几圈后,在腰带里摸出了一个小纸包儿,将里面包着的灰色粉末倒入嘴里,用唾沫濡湿了吐在右手掌心,然后就一把拍在了秦王的额头上。只听“嗤”的一声,血红色的气体从交接处冒出,散在空中竟是令人作呕的浓郁鲜血味道,让人感觉仿佛身处屠宰场一般。
一刻钟后,孩子的小脸蛋红扑扑的,已经见了汗,但还是紧咬牙关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而秦王脸上的黑色也渐渐褪成了正常死人失血后的灰白。
“可以了!”又是几分钟后,尹长生终于抬起了手,示意众人可以接近尸体了。太后等人连忙赶上,叫吴清和李振武将那软下来的尸身轻轻放在了王座之上,众人围着不免又是一阵悲戚。
法隐禅师与尹长生站在一旁,看着大泪小泪的几个人,小声地开始了交流。
“和尚,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小朋友话可不能乱说,老衲是不会对秦王下手的。”
“那可没准,我觉得就是你干的。你跟唐王那个关系……啧啧……”
“阿弥陀佛,老衲可不干那不擦屁股的事,何况还要殃及无辜……”
“呸,和尚你这话可真亏心,不过你这样说我倒是相信秦王不是为你所害了……毕竟人家夫妇帮你擦了四十年屁股了……你再不济也不至于恩将仇报就是了。”
“唉,你们修道的就是爱八卦,连个十岁娃娃也学得这样。”
“……”
“法隐禅师,方才听您与长生所说,关于大王的死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这时李正罡走了过来,打断了二人的斗嘴。
“叫你好外孙给你讲,他尹家知道的比我清楚。我庙里还有事,先走一步。”老和尚明显在刚才的斗嘴中,输给了尹长生。而对于李正罡的提问,也好像有一丝心虚的意思,此刻竟是回避了问题,身影三下两下就消失在了殿中。
“呃……什么庙?”李正罡一时没反映过来,这法隐禅师一直都表现得像个高深莫测的云游高僧,怎么自从见了尹长生后,仿佛有许多把柄被抓住了,变得奇怪了许多。
“四外公,他一个野和尚哪来的庙。您想知道什么,问我就是了。”尹长生十分不屑老和尚的做派,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对着李正罡说道。
“好,长生,那你就随我来,给太后和公主讲讲大王究竟是被何物所害。”李正罡知道自己这个外孙可不是个平凡的孩童,以尹家的能力,对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事物都是了如指掌的,便打算拉着他过去,为太后等人揭开秦王死因之谜。
众人见李正罡领来了尹长生,像是要说什么,一个个都转过了头看向爷孙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