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钱氏的决心》(1 / 2)

“太后,二殿下那边传来消息了。”听到一个尖细的宦官声音在门外传报响起,正跪在几幅神仙画像前闭眼祈祷的华服女人微微皱起了眉头。她慢慢站起身来,口中念念有词,又是拜了几拜后将手中的线香恭敬地插入铜炉中,然后在身旁侍女的搀扶下,慢慢地走出了这间唐宫深处的幽静香堂。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竟然是那侍女的巴掌抽在报信宦官的脸上。被打的小宦官只觉得满眼都是金星,脸上几道印子直接就开始往外渗出了血珠。这一个耳光极重,没想到那平日里看起来唯唯诺诺的侍女,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小德子,新君登基之前,我仍是王后,记住了吗?”看见那几道血痕,华服女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声音平淡地对他说道。这句话虽然好像是在告诫这个跪着的小德子,但在场的数十名奴仆却也全都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记住了,记住了,小的该死。”小德子趴在地上,一个接一个地磕头,心里只恨自己这狗脑子不争气,好端端地耍什么小聪明,本来想着大王死了,二殿下作为王后亲生的儿子,搞不好就要代替那个不得势的病秧子赵淳,成为新的唐王。自己早早地叫出一声太后,希望是讨得欢心,没想到自己猜错了主子的心思,反而挨了这么狠的一巴掌。可挨了打也不过是疼上几天,要是差事丢了,以后只能当个做粗活的杂役,可就彻底完蛋了。

“把人带到园子里去。”王后吩咐了一句就带着随从离开了这间院子。直到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众人才各自去忙自己的差事。挨了打的小德子仍然跪趴在那里,直到脸上的血凝结成痂,也没胆子爬起来。

那位华服王后,就是楚王钱昶作为贺礼送来的小妹,现如今的正宫太后钱氏。当年她因诞下赵谨被封为昭妃,一时间宠冠六宫,三年后更是被正式册立为皇后。一个年轻女子,仅仅进宫三年,就继位为后,即便她出身再高贵,但这一路的明争暗斗却是一点都不会少,若不是个狠辣铁腕的人物,又岂能轻易坐在这个位子上。

钱后所说的“园子”,在唐宫的西北角上,是赵宏为了钱氏而特意修建的一处花园。里面的亭台楼阁全都是楚地的风貌,连一草一木都是楚王派人千里迢迢给送来的。这里平日从不许其他妃子出入,大门总是紧紧闭着,连清扫等杂活,都是王后宫里的人亲自去做,可以说,这里是钱氏的私人领地,除了陪伴赵宏与拜神之外,她几乎所有的时间都会呆在这里。

没有人敢让钱氏浪费时间等待,当她带着随从们踏进园子时,主事的宦官已经领着一个小奴才跪候多时了。见主子来了,拽起了那个小奴才,轻轻地用小碎步跟在钱氏身后,一直走到了澄碧堂的门外。

钱氏在内间中脱了那拜神时的盛装,换成了一身淡青色的便裙。这是她近二十年来的习惯,仿佛脱了那身衣服,就能暂时告别自己那算尽机巧才得到的王后宝座,重新成为楚国王府那个无忧无虑了十五年的小公主。面对着一人高的铜镜,她望着自己的腰身,轻轻地叹了一声,对着外面候着的贴身侍女道:“阿芙,我老了。”

名叫阿芙的侍女,是钱氏从娘家带过来的贴身丫头,可能是这后宫里唯一不怵这位王后的下人了。平时若是没有外人,说话就会随便一些。只见她走了过去,圈起手量了一下钱氏,又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撅着嘴说道:“小姐这腰,可比阿芙还细了一寸呢。”

钱氏听了这话,嘴角微微弯了起来,阿芙虽比自己小了些,但毕竟也是近三十岁的人了,即便没生育过,但也明显丰腴了不少,确实瞧起来比自己显得更像妇人。

“二殿下都快十八岁了,可您还是这副待嫁姑娘的样子,可羡慕死旁人了。”阿芙瞧着钱氏的样子,又补上一句恭维话。

“就数你会说这一石二鸟的话,把人带过来吧。”钱氏听出来阿芙语气中的提醒之意,眼中的喜色迅速收敛,又恢复了那不近人情的冰冷样子。

说是把人带过来,但其实也只是迈个门槛而已。已经明显不是第一次来,那小奴才十分熟练地进门就跪下,声音不大,但清清楚楚地说道:“拜见王后娘娘,小人庄鸣,刚从太子府中探到机要信息,特来禀报。”

屋内没有回音,这庄鸣也习惯了,就接着汇报起了他在太子寝殿中看到明月楼指挥使伍里安暗中与太子见面的事情,但因为他不光要躲着东宫的下人,更要屏气凝息,以免被武功深厚的伍阎王发现,所以也并非听到了屋内全部的对话。

听了几句,钱氏的声音从屋子里面传出:“你说太子折了不少手下?”

“正是,这句小人是听清了的。”庄鸣答道。

伍里安派明月楼的杀手去秦国的事情钱氏早就知道,但她绝不相信太子付出这么多人命只是为了毁掉那些已然无用的死尸,一定是暗中还有什么原因。于是不甘心地问道:“他们有没有谈起比如令牌之类的字眼?”

“没有,但他们好像还说在找什么人,不过好像也没找到。”庄明不太确定地继续回答。

这一句说出来,钱氏顿时就眼前一亮,以她这般心窍,只需要一点苗头,就能猜出来许多事情。她原本以为太子派明月楼那些人一定是去寻带在秦王身上的山河令,现在看来他们也是一无所获。

“唉,我们好像忽略了那两个余孽了。”钱氏在心中暗叹道。“阿芙,我问完了,打发他走吧。”

那小奸细庄鸣领了赏钱,高高兴兴地走了。阿芙回到屋内,看主子皱着眉头的样子,不禁问道:“小姐,怎么了?太子没有得手,对咱们来说不是好事吗?”

“你晓得什么,我原以为赵淳会得手,然后我在路上截胡就是了,毕竟那些毒尸棘手得很,他要是替我取来,能省却不少麻烦。”钱氏有些遗憾地说。“而且伍里安派去杀朱妍和吴清的人明显也是失手了,不然他们还能找什么人。那李家在天玄城也是有不少势力的,近期只有这运尸队暗中回了秦国,其余关口都有我们的人盯得死死的,他们一定是想方设法将那二人随着尸体给偷回秦国了。”

“那接下来要怎么办?”阿芙望着眼中精光流转的主子,问出了这句经典的废话。

“接下来……他们失手了,我们也没有能力去秦都夺那宝贝,确实有些遗憾。但有些在眼巴前的东西,可是不能轻易放过了。”钱后的眼中闪过了摄人的寒意,让近在咫尺的阿芙都不禁打了个冷战。

“你把谨儿给我叫来。”钱氏又吩咐道。

不到一个时辰,二殿下赵谨接到了母后的消息,匆匆赶来了澄碧堂。他在这园子里长大,轻车熟路地小跑着,完全不理会那些跪了一地的下人们。

“娘,我来了!”赵谨每次来见钱氏都是这样的兴高采烈,毕竟他早就有了自己的府邸,即便再受宠,也不能天天入宫陪伴母亲。

“谨殿下,你弄得这一头汗,一会又该被责怪了。”阿芙正在园子的空地上修剪花草,见赵谨来了,赶紧拦住了说道。

“芙姨,我娘呢?”赵谨从小就这么叫阿芙,因为母亲不让他在这个院子里摆小王爷的架子,尤其是对这个从小带他的阿芙,更是要当做姨母那样尊重。

“在书房等了一会了。你注意点举止,还有那位也在。”阿芙提醒道。

“那位也来了?”赵谨听到阿芙这样说,挑了挑眉毛。他从小就见过几次阿芙口中的“那位”,但母亲从来没透露过这人的具体身份。他只听出那人口音来自楚地,但说话总是阴恻恻的,让人听了直起鸡皮疙瘩。

大热的夏天,母亲那间澄碧堂却紧紧关着门窗,赵谨站在门前,理了理额前跑散了的几缕乱发,凝住了神去听屋内动静。他心里暗觉奇怪,不是说娘和那位都在,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于是在门口轻咳了两下,抬手去叩门。

“进来吧,谨儿。”此时里面传来了钱氏的声音。赵谨听见母亲召唤,只觉得声音比往日严肃了一些。但他并未多想,就如往常一样,带着笑容推开了门。

“嘶——”刚一进来,眼前的场景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只见钱氏坐在主位之上,手里拿着一只银色小碗。而“那位”站在钱氏身旁,一个巴掌大小的墨绿蛇头正吐着鲜红的信子,从他的阔袖中探出头来。

“娘,当心!”他看见那毒物将头探到母亲手旁,如同红宝石般的蛇眼中,黑色的裂瞳缩成了一道细线。此刻已经收住蛇信,亮出了口中的一对毒牙。

钱氏当然听见了儿子的呼喊,但她的精力此刻全都放在了手中托着的银碗上,尽量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反而是“那位”瞥了赵谨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然后用另一只手捏住了蛇头后面一点的位置。

几滴透明的液体落在了碗里后,那人从怀里摸出了一颗药丸,送到了蛇口前面让它吞下。过了几息,那蛇疲懒地挂在了主人小臂上,如同酒醉一般。

“谨儿,过来坐下。”钱氏招呼着儿子,同时将那个盛着蛇毒的银碗架在了平日煮茶的小泥炉上。

赵谨平生第一次在母亲这里感觉到有些拘束,他乖乖地坐下,眼睛打量着正在替钱氏拨弄着橄榄炭的那个人,有些迟疑地问道:“娘今日唤我来有何事?”

明明是背对着赵谨,但那人仿佛是感受到了他投在自己背上的目光,突然将脖子转了一个很大的角度,几乎是在身体不动的情况下,用正脸对着他露出了诡异的笑容。那双弯起来的眼睛里,瞳孔竟如同方才那条毒蛇一般,缩成了一条细线。

看见这张面孔上的邪笑,赵谨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四肢发软,身体不由自主地就从椅子上滑了下来。

“辛世兄,别吓坏了孩子。”见赵谨那个窝囊废的样子,钱氏的眼中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开口提醒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