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1 / 2)

遗梦行 NCCCCCR 1922 字 2023-01-25

“不知方大人何罪之有?”

张燧的声音听不出起伏,但却压迫地让人无地自容。宴会中的众人纷纷低下头不敢看向张燧的方向,生恐一个不小心对上了眼神会惹来杀生之祸。

万人的东苑,此刻却静得出奇。

庄峦更是心乱如麻。

方浩是什么人,庄峦再清楚不过了。这个人就是个闷葫芦,不好名不好利,脾气还倔得很,虽然从不在朝堂之上有所作为,但是总是一副自视清高的做派。据庄峦所知,这个方浩家中一贫如洗,一个堂堂御史大夫竟连一个仆人也请不起。其发妻于建武十三年病逝后便只有一个儿子与之相依为命,直到今年元月,其儿子病逝于临安,方浩自此孑然一身。

本来方浩这个人就难伺候的很——孤傲、廉洁······虽然碌碌无为、沉默寡言,但明显和朝堂之上那些阿谀奉承的家伙不是一路人。看他今天这个架势,应该是对圣人早就有不少意见,只不过碍于家中仍有牵挂才隐忍至此。

估计也是妻儿老小都病故的原因,方浩已经了无牵挂,所以才敢冒死谏言。

庄峦默默摇了摇头。

该说是可惜呢?还是可悲呢?

曾几何时的庄峦何尝不是一个颇有报复的年轻人?那时候阿翁尚在临安为官,阿爷也在姑苏任刺史。

彼时的庄峦怀揣抱负,凭借家境和自身的才华也混到个地方的县官。只可惜,太祖驾崩后,阿翁和阿爷相继病逝,自家家道中落,一时间庄峦陷入了人生的谷底。

后来,自己还是靠着貌美如花的女儿,才得以混到如今这个位置。当年那个二十来岁意气风发,誓要同阿翁、阿爷一般成为两袖清风、为民请命的好官的庄峦,早就被扼杀在现实的残酷之下。

曾几何时,庄峦也曾想过要以一己之力扭转当朝的荒谬。

但他站地太高了,有太多的人和利益围绕在他的身边,和诱惑就如蜜糖般深深捆绑住了他的灵魂。

于是,庄峦学会了装糊涂,他需要在这漩涡般的朝堂之中明哲保身。因为他的身后还有他的妻儿老小,还有无数个依附于他的大小官员以及他们的家人和利益。

所以,他不能倒,也不敢倒。自从女儿入宫以来的这五年,他小心谨慎地游走在圣人与众臣之间,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学会了阿谀奉承,学会了同流合污。渐渐的,这些现实的诱惑已经彻底让他迷失在权力和金钱的游戏中无法自拔,成为了他的本能。

他已经忘记自己是忠是奸,也已经忘记了他的本心所在。

或许庄峦自己,才是那个可悲的人。

“回圣人!”方浩的声音铿锵有力,全然不像一个六十的老臣,“为人臣者,当以忠为本,须事君以忠。君有过则谏,此为为官之本,亦为忠君之所为。然臣为官数十载,却畏首畏尾,从未尽忠尽责,此实为臣之罪也!见朝堂之上妖孽横行,却从未发言制止;见圣人误入歧途,臣却从未谏言劝诫!为人君臣者,竟与谗诌面谀之人居,国欲治,可得乎?”

话毕,周围的空气如凝结了一般,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庄峦听罢,也只好默默叹了口气。今天这个方浩定是不可能活着走出东苑了。

什么叫“为人君臣者,竟与谗诌面谀之人居,国欲治,可得乎”?如此明目张胆地嘲讽圣人和群臣的腐朽糜烂,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张燧依旧立在原地,并没有说话,他的表情已经开始扭曲走形。没人敢抬眼看圣人此刻的状态,也没人敢上前怒斥方浩的无礼。此时此刻的氛围,诡异地令人窒息。

不过方浩并不为所动。他依旧跪在那里,仿佛一尊雕像般。春日的晚风划过他刀刻般消瘦的脸颊,不免有种难言的凄凉和落寞。

“圣人莫要生此般逆贼之气。”

此时,一个人打破了沉默的氛围。这是一个个子相当高大的男人,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生得相当魁梧。此人虽不是生得一张俏脸,但也有种雍容的气质,衬得也算一表人才。

这个男人原本就坐在张燧这一席,就可见他在张燧心中之地位。男人现在更是无视了周遭如冰封般的冷肃,弓着腰便凑到了张燧身前,安抚着张燧的情绪。

男人名为何铭,字文安,其为周朝皇室宗亲,为当下太仆少卿。太祖在受周禅让后,对周的皇亲贵族大多都妥善处理,这些人普遍都在朝中任职,也有的到地方为官每月也有朝廷的俸禄享受。何铭也是如此,其父被封为徐国公,借此名势,何铭本人在张燧还为郡王时便与其私交甚好。后张燧受封太子,何铭被累迁为太子仆。最终张燧登基,何铭也自然被授为太仆少卿,领右屯卫将军。

实乃天子近臣,受沐天恩。因此,在如此情景下还能游走自如,也都是仰仗着圣人宠爱。

“此方浩实在可气之极!竟在如此场合,颠倒黑白,离间君臣!甚至抹黑圣人英明和当朝盛世,妄图抹杀圣人的千古之功!实在该死!”

见张燧并没有抵触自己的意思,何铭便继续凑上前去。他一边说,一边表情愤慨地指着方浩,就像看到十恶不赦的罪人一般,对他一顿臭骂。

“你们这帮废物!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将此逆贼拿下?”

何铭见张燧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立刻便吃了颗定心丸。于是他转过身去,对着那帮呆若木鸡的侍卫们一通怒斥。

见状,这帮侍卫也不知该动还是不该动。圣人要他们“莫伤方大人雅兴”,而何将军又让他们“速将逆贼拿下”。里里外外,该听谁的不该听谁的,为首的将官一下也拿不准,得罪了谁今日他们都得掉了脑袋。于是乎,这帮侍卫依旧立在原地犹豫不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