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忘这才敷衍地应了一声。他实在不擅长应付火爆脾气的人,此刻,他只想揣测那些被透露的零碎信息。窦主任说岛中央的人不好惹,想必都是这座岛上能说得上话的角色,在这片不受内陆法律约束的地界里,大约就像享有绝对地位和权力的奴隶主,仔细想想,还真可怕。窦主任说有机会往岛中央进一步,也就证明有进阶机制……
因被无视而不满的余展对着凳脚接连又踢了几脚,椅子带着沈忘向后退,刺耳的摩擦声令人牙关发酸。当沈忘终于看过来时,他像一头龇牙的狼,将鼻梁和嘴唇皱起来。
“你这小白脸挺会摆谱啊。”余展揪住沈忘的衣领,另一只手握拳高高扬起,预备给这个看人不用正眼的小白脸一点教训。
然而,拳头没有落下,它悬在脸颊上方半指的位置。余展不论怎么发力,那只拳头也下去不了分毫。
沈忘的手掌卡在余展小臂下方,宛如沉稳的剑托,将他的小臂托起。
那只手钳住整条小臂,大力掐捏而传来的束紧,令手臂酸软,整条小臂犹如崩溃的海堤,再难蓄力。余展感到血液被阻断而带来的热胀和掐捏皮肤的火辣滋味。他发力甩开那只手,继而双手抱胸,将发烫的那只藏在里面,居高临下地望着沈忘,以维护当下受挫的自尊。
“行啊,没想到还有点本事。”余展的脸色铁青。他瞪着沈忘,眉头紧蹙,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来。
沈忘宛如面对顽劣孩童一般宽容,轻点头颅,转头又望向月亮,对这个插曲毫不在意,或者说,对余展毫不在意。他看月亮的神情认真而专注,气得余展面目扭曲。按照以往,余展一定会扑上去扭打在一起,可在这座岛上,殴斗少不了惩处。平日里,矛盾都会私下解决,彼此默契地从不将事情闹大。
余展面上神色几番变化,他瞪着沈忘望月的侧脸,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也没做,而是大力摔门而去。
余展走了,留下的烟味却未散,这种烟味源自劣质香烟,与记忆中的烟味重叠,沈忘不由想起很久以前的往事。
高一那年的课间,较为偏远的一处厕所间隔里,几个半大少年凑在一起,点燃了香烟。那半包烟是其中一个同伴从父亲那偷来的。他们学着大人的模样,将烟夹在食中两指间,撅着嘴,吮吸烟蒂。有那么一瞬间,沈忘觉得自己已经成年,内心诞生足以在社会上立足的自傲,但事后,重回现实,他依旧是那个没爹没娘,在现实里挣扎的少年,香烟编织的假象甜美但毫无意义,而且嘴里残留着一种饭菜也盖不住的苦涩,他不喜欢,从那以后,再也没碰过香烟。
然而,他的伙伴们日渐沉迷世俗赋予香烟的成熟男人魅力之中,不可自拔。高考结束那一天,他们相聚在街边烧烤摊祭奠完结的高中生涯,沈忘喝着冰橙汁,他们则喝着冰啤酒,已然有了大人们的娴熟,指间烟味如同熏腊。
沈忘手指插入发间,感知头发已然半干,再吹一会,就可以进屋了。他将那些久远记忆从脑海中驱走,专心思考现如今的境况。
进阶机制也许可以让他有机会找到那个将他带来这里的人,继而可以问问那个人的目的,知道目的,他才能为回到原有生活做谈判准备,但他对这个机制全无了解。按照社会准则,靠近权力中心的地方,一定与利益地位挂钩,想必不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往里挤,那么随意打听,恐怕会在不经意里遭到潜藏竞争者的排挤打压,他方才来了几日,脚跟还未站稳,对这里的一切都一知半解的前提下,实在不适合树敌。好吧,也许现在已经树了一个敌,但不能树得更多了。
他该向谁打听呢?
风撩着发丝打在眼角,传来轻微痒意。沈忘伸手将它们拨开,不一会儿又复回来。指尖搓洗不去的淡淡鱼腥味令他想起了白日里窦主任说这件事时的场景,不由懊恼当时为什么不追问一句。
也不知道,大伯和大伯母知道他失踪会怎样,希望他们不要找他,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他会努力回到原有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