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正午,沈忘沿着鹅卵石路一步一步走来,一路与相识的人轻笑问候。那张英俊的面孔上缀着淡淡的冷漠,与嘴角的笑意冲撞出奇妙的感觉,像香草味的冰淇淋。
他的面容,身型是女孩钟情的俊朗颀长,每当他直视一个人时,那个人总会清晰地在他双眼里看见自己的模样,因为他的虹膜比常人更加深邃漆黑。
此时,他拎着一份快餐,走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今天的加班终于告一段落,接下来的时间将会完全由他自己掌控,只要手机不再响起。那么,他将过上一个愉快的周末尾巴。可以看一部电影,听一首歌,或者换上球衣去小区球场打上一场,总之,有很多乐子,只要手机不响。
走至41栋单元楼前的小片花圃时,一个陌生的男人与沈忘擦肩而过,源于对陌生面孔的关注,他回头看了男人一眼,没想到,两人竟意外四目相对,视线在半空中交错。
对方是个面色憔悴的中年男人,上扬的眉毛稀疏浅淡,仿佛被剃去了一半,两颗浑浊的黑眼珠斜斜望着他,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眼神,但沈忘来不及细想其中深意,一阵裹着早春寒意的风拂面而来,催促他加快脚步回家。
实际上,它不算家,只是暂留居住地,一处距离公司三公里的出租房,二室一厅,非常适合独居青年居住。室内装潢简单,干净整洁,但相较家庭而言,有着一股寂寞的冷清。
将钥匙放进玄关鞋柜上的方形马口铁饼干盒内,沈忘又将脱下的运动鞋放进鞋柜,方才趿着棉拖走进客厅。
客厅摆设简单,布艺沙发,矮脚茶几。他盘膝坐在地毯上,捏住茶几上摆放的相框,对它说,“我回来了。”
尽管无人应答,但这是沈忘多年来乐此不疲的习惯。源于一种追思情节。
相框里是一张年轻男女恋爱时的合照,日期标注于2003年,距今已有二十六年。他们依偎着站在公园人造湖边,脚下是绿草红花,头上是蓝天白云,在阳光下,一切都笼罩在淡淡的金色里,幸福和安宁写在他们带着微笑的年轻脸庞上。
他们是沈忘的父母,十三年前,丧生于一场车祸。
那是2016年最后六个小时发生的事情。
世界六国中,以邶风国人最为重视节日,逢年过节,举家欢庆,跨年更是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这一天,所有一切纷争,恩怨都将暂停。街头小巷随处可见红灯笼,红绸缎,鞭炮和烟火。人人欢笑庆贺,走家串户,所以当失控的泥头车冲下环城公路时,谁也没有防备。
发狂的泥头车如同一条鞭子甩过,留下一条黑灰的事故痕迹。痕迹的尽头,这对朝家里赶的小夫妻被碾成了碎片,因调皮捣蛋被滞留在家中的孩子成为了这个家庭唯一的幸存者。
现场的人们尖叫,哭喊。恐慌如同一把利刃,划破这一年末端的喜庆。
那些本该响彻前半夜的乐声停下,人群中升起噪杂的议论声,就像成群的苍蝇围着肉铺,嗡嗡作响。谁也说不清,是受惊的人,还是看热闹的人更多一些。但无疑每一个人都清晰地看到,血在灯光下,与灯笼绸缎一般的红。
那晚过后,他们变成了公墓玻璃格子里的两罐陶瓮,沈忘变成了寄人篱下的孤儿。
连夜赶来的堂姑将突发高烧的沈忘从沙发上摇醒,摸着他滚烫的脸,嚎啕大哭。当沈忘明白她为什么哭后,他也跟着一道哭。
父母火化的那一天,是2017年的第八天,沈忘哭着闹着跟着去了,但他没能进屋子,而是蹲在门外那片荒草地里。因为大人们坚信,小孩不能沾染这些阴晦之事,宁愿让刚刚退烧的他去外面吹冷风。这是他们所能允许沈忘与父母最近的距离了。
北方冬季的风格外凛冽,刀子似的刮着脸。沈忘冻得鼻头两颊通红,像个涂了红漆的瓷娃娃,他趴在废弃的墙头上,看荒草地里一株小小的冬花。那朵花在荒草中毫不起眼,拇指大小,于风中飘来荡去,纤细如线的枝干被风压弯成半圆,但它仍顽强地立在那。花是黄色的,花蕊里吐着一抹红,那红又小又艳,红得像谁往上滴了一滴血。
日落徐徐坠下。沈忘想,如果冬花可以活,他也可以活。
漫天落日余晖中,风越发凛冽。消瘦的堂姑在渐暗的天色中呼唤他,他回头,看见她怀里捧着两个陶瓮。十一岁的他明白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不过,这次他没有哭。他小跑过去,荒草在他身边应着风沙沙作响。
后来,大伯收养了沈忘。这个与父亲同胞的男人沉默寡言,不苟言笑,除了上班,剩余的时间都花在看书习字上。他算不上友善,但也从不苛刻,即便沈忘并非亲生子,他也将他拉扯长大,严格要求,最终沈忘不负众望考上了首都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