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冀闻驾着马车一路向东,出了胜朝门,一路上灯火渐暗,车马行人益稀,天都城的喧嚣在身后逐渐远离。夏日的郊外满是野草的清香,远离了城中夺目的灯火,才看得清满天繁星。漆黑的旷野上偶有几处灯火,在布满繁星的苍穹之下忽明忽暗的闪烁着,一时间仿佛星光璀璨的夜空才是繁华人间。
裴翊熵将车帘挂起,让郊外野草的清香放肆的飘进车内,他闻着这不同于天都城中的气息,感受到一阵难得的轻松。
转过一处路口,马车驶入一片竹林之中。竹林中道路不宽,勉强容得下马车行驶,萧冀闻放慢驾车速度。不多时,一座庄园赫然出现在道路的尽头。这庄园不甚大,坐北朝南,约摸有一亩地余大小,院墙以竹筒制成,借着星光,隐约看得清庄园大门上方写着“槿薇斋”三字,旁边上联“休来问道无余说”,下联“听罢竹风自返行”。
萧冀闻下车,前去敲门,敲了半刻,并无人应答。裴翊熵见状,也下了车,透过竹墙的缝隙,依稀可见园中尚有灯火,他命萧冀闻接着敲门,自己恭敬的朝园内喊道:“晚辈景辉侯长孙裴翊熵特来求见安先生,冒昧打扰,还请安先生见谅!”
喊了三遍后,听见园中一年轻人说道:“师傅并不认得什么景辉侯,夜已深了,还请回去吧。”
裴翊熵抬手示意萧冀闻停下敲门,他略加思索,说道:“烦请转告安先生,在下曾亲睹‘九星并蒂兰’风采,仰慕安先生已久,特来拜会,还请开门一叙。”
园中年轻人说道:“仰慕师傅的人很多,师傅哪里见得过来,阁下请回吧。”
裴翊熵道:“还请转告安先生,晚辈此来实是有要事相商,恳请一见。”
园中年轻人说道:“来找师傅商量要事的人也很多,你们那些要事又与师傅何干?阁下莫要再说了,师傅不见。”
萧冀闻低声道:“公子,安怀莅府上的人架子好大,要不咱们改日再来?”
裴翊熵摆摆手,低声对萧冀闻道:“无妨,我再试试。”说罢他又向院内道:“如此说来,实在可惜,今夜无缘得见安先生了。那我就改日再来请教先生‘彼岸陀罗’之事。”
只听园中一中年男人说道:“且慢!白月枫,你去开门吧。”正是安怀莅的声音。
那年轻人来开了门,机警的看了裴翊熵与萧冀闻两眼,说道:“你们怎么知道‘彼岸陀罗’的?请进来说话吧。”只见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衣着朴素、目光清澈,带着他们进了园子。
裴翊熵与萧冀闻进了槿薇斋,脚下是一条笔直的石子路,一直通向园子正中间的一座房舍,这房舍的东西两侧还各有一处厢房,均以竹子制成,做工非常考究,想来是有人特地为安怀莅修建的。竹舍四周,尽是大大小小的花田,稍大些的约有十余丈长宽,稍小些的仅有一丈长宽,这些大大小小的花田约摸不下一百个,各花田之间均以石子铺路,被严谨的隔开。
只见有几处花田上用竹棍搭起架子,盖上黑布,个别花田中还蓄着水。星光之下,看得出各花田中的土壤颜色深浅也有分别,自是来自不同州郡的土壤,越靠近园子北边,土的颜色越深。种种布置,都是为了尽力还原异乡花草原本的生长环境。花田之上,各色花草争奇斗艳,有的异常妖娆,有的庄严肃穆,有的幽幽的闪着荧光,夜色中仿佛能摄人心魄,也有的看起来平平无奇。它们来自大虞十三州的各个角落,但安怀莅把这里变成了它们的第二故土。一时间,裴翊熵与萧冀闻似乎觉得眼睛不够用一般,根本看不过来。
几人边向竹舍走去,边说着话。
“阁下姓名可是白月枫吗,请问白月蔻是阁下什么人?”裴翊熵微笑问道。
“白月蔻正是舍妹,眼下正在闭关制香,整日把自己关在屋中,我都快两个月没见到她了,师傅还总问我她什么时候出关,我哪里晓得。你们认识她吗?”白月枫说道。
裴翊熵对着白月枫点了点头,说道:“倾人阁制香师白月蔻,是难得的制香奇才,我虽还未见过白月蔻本人,但她制的几味香我都见过,当真是极难得。”
“舍妹自从去了那倾人阁供职,见我和师傅的时间越来越少了。”白月枫边说边叹了口气。
“她在那倾人阁供职,可还称心?”裴翊熵问道。
“她是很称心的,毕竟她擅长制香一道,她也算配得上倾人阁了。”白月枫说道。
“阁下此言差矣,在我看来,是倾人阁配得上令妹!”裴翊熵说道。
白月枫抬头看了裴翊熵一眼,机警的眼神略有放松,继而说道:“前些年,她一直在我和师傅身边,我们三人就像亲人一般,天天守着这些花草,这些花草也像我们的家人一般,大家都很自在。可是,突然有一阵子,她不怎么笑了,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答。有一日她跟我说,想去山的那边看看,我问她什么山,她也不答。之后过了几日,她就去倾人阁了。打那之后,她就越来越忙,我们几个月也难得一起吃一顿饭。后来我才明白了她说的去山那边是什么意思。师傅嘴上说她开心就好,但我看师傅心里其实也不自在。”白月枫说道。
“也许有一天,阁下也会想去山那边看看。实不相瞒,我便是倾人阁代掌柜。”裴翊熵说道。
“你是倾人阁掌柜,那就是管着蔻儿的人了,刚才多有得罪,失敬了,赶快往屋里面请。”白月枫说道,语气中一下子多了一丝兴奋与紧张。
“阁下切莫客气,原是我们深夜打扰了。”裴翊熵亲和的笑道。
几人说着话,就到了竹舍前。白月枫加快了脚步,冒冒失失的先进了屋,指着裴翊熵对安怀莅说道:“师傅,他们是倾人阁的人,这位公子是蔻儿的上司。”
安怀莅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原本眼神呆滞,光着脚坐在竹椅上,听到白月枫这么一说,急忙穿起鞋子,起身相迎,对裴翊熵说道:“我们都是粗人,公子莫怪。”说完让白月枫快去倒好茶。
白月枫挠了挠头,说道:“师傅,你这不是难为我嘛,平日里来人我们从不奉茶,我都不知道茶在哪里,倒是经常有人给我们送茶来。哦对了,前几日有个什么尚书侍郎的过来,给了咱们一饼茶,就用那个可好?”
安怀莅道:“是了,快去吧。”
裴翊熵止住白月枫,对安怀莅说道:“安先生切莫客气,我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商,这些礼节大可不必,咱们喝水就好了。”
安怀莅道:“也好,公子请坐。老夫刚才听你说彼岸陀罗,你怎知此花?”
裴翊熵道:“不瞒先生说,此花虽难得,但阴毒至极,我有一位友人,前些日子就是被这彼岸陀罗所制的毒伤了,险些殒命。”
安怀莅听言,拍了下面前的竹案,说道:“我就知道这些人来盗花,肯定不怀好意!公子的友人现下如何了?”
裴翊熵道:“我那位友人吉人自有天相,眼下性命已无大碍,只是还需静养。”
安怀莅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喜欢花草,是把他们当成自己的朋友、家人,天生万物,这些花草都有灵性,我知道它们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因此它们也喜欢我。虽然有些花草是有毒的,老夫自然晓得,但是,但是”安怀莅本就不善言辞,此刻一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