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翊熵举杯起身道:“今日大雨,姬公子与甄总管冒雨而至,寒舍生辉!我与甄总管已相约多次,今日终于得聚,咱们不醉不归!”说完他先干为敬。
“甚好,甚好!不醉不归!哈哈哈。”姬承汰大笑道,他与甄厉也仰头一饮而尽。
甄厉咂了咂嘴巴,说道:“好酒!入口绵软犹不失劲道,酒香醇厚悠长,中程含檀木、鲜果之香气,层次分明,难得的是后劲中还有一丝清新之意,似有花香。如此美酒,我竟不曾喝过,请裴公子赐教,这酒是什么来头?”
裴翊熵见姬承汰似乎欲言,自己就没答甄厉,只听姬承汰道:“这可是太宗仁宝元年酿的‘万丛沾’?”
裴翊熵道:“姬公子见多识广,正是。”
甄厉啧啧称赞道:“居然是仁宝元年的万丛沾,那可是太宗皇帝改元当年,命大内最具匠心的能人所酿之御酒啊!据说最终只得了八罐,太宗自己没舍得喝,都赏赐给清远侯和景辉侯两族了,算一算,距今已有二十七年了。托裴公子的福,我今天算是喝着了这传说中的御酒!”
姬承汰笑道:“裴公子,你看这个老甄,明明知道,却说要赐教,可见不厚道,哈哈哈!如今公子御婚所配之人正是宫家之女,如此说来,这宫家和裴家的缘分自太宗赐酒那日起就定下了,果真是一段天赐良缘!”
甄厉笑道:“姬公子,我哪里不厚道了,我听过不等于我喝过嘛。借着这酒,恭祝裴公子得此天赐良缘!”姬承汰与甄厉一起举杯,同祝裴翊熵新婚大喜。
几人同饮此杯后,姬承汰道:“裴公子可曾见过未来的令正?”
裴翊熵道:“说来惭愧,从未见过,我估计要到大婚当日方能见到她了。”
姬承汰道:“哦!公子竟然未曾见过,我倒是在一次典仪上见过这宫家次女,不过是三四年前了,那时她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但已是惊世之姿,我至今回想,仍觉凡间不应有此容颜。裴公子当真好福气,哈哈哈哈!”
裴翊熵听闻此言,想到今日在启泰阁文礼书说起宫思埔近日翻阅《仙灵引》一事,他还未想通为何宫家要参与谋害太史茗,如今自己却要与宫家的人婚配,心里一时万千思绪翻涌,面上却未曾露出半分,笑道:“姬公子休说我,我看姬公子身旁就有两位‘惊世之姿’。”
外面雨已转小,屋中欢笑不断,酒过三巡,下人们撤去第一起前菜的碗碟,布上第二起正菜,四荤两素两汤,荤菜是炙子野鹿肉、清蒸大龙虾、碳烤羊羔腿、百合鱼脸肉,配以玉制小刀叉,佐以六种精美蘸料。素菜是开水白菜、竹荪豆花,清新解腻。羹汤是文火三蛇羹、野槐豆桃胶汤,鲜美异常。
甄厉吃的正香,裴翊熵给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将准备好的两个锦盒拿了上来,裴翊熵亲自接过,呈至甄厉面前,说道:“大总管,我有两柄古扇,乃外出游历时偶然所获,说是有些来头,但我对扇子一道所知浅薄,还请大总管帮忙鉴识一番。”
甄厉昨夜听裴翊熵说要请他品鉴古扇,自是欢喜的紧,已经惦记了一日,只因他喜欢收藏各类扇子,十分钟意此道。听到裴翊熵此言,他急忙放下手中切肉的小玉刀,在自己案旁的银盆中仔细洗了手,以锦帕擦干,上前双手接过锦盒,稍有些激动的说道:“公子所藏,必是上品!且让我开开眼界。”
甄厉打开第一个锦盒,其中静卧一把折扇,扇骨乃黄花梨所制,但此黄花梨又与一般的不同,木种似有所变异,其上有斑点呈放射状四散开来,恰似星光四散般夺目,且扇骨表面已十足包浆,呈虎皮之色。打开来看,扇面乃上等绢本所制,正面书有“通达太平”四字,背面书有“随性所安”四字,两面书体不同,但细看之下神韵相通,应出自一人之手,正反面均无题跋。甄厉看的双目圆睁,啧啧称叹。待他看完,将此扇放回锦盒之中,自言自语道:“难得,当真难得!”
之后他迫不及待的打开第二个锦盒,眼见这把折扇的扇骨以玉石制成,水头十足略带春彩,入手温润,放在烛光下,扇骨上似有油脂溢出。甄厉小心打开,只见扇面乃金笺材质,正面以小楷书写了一段经文,反过来看,背面却是一尊天王踏云降魔图,天王面目威严,手中宝剑直指前方,身上衣带飞出,伴着身后的祥云一同随风飘动,画面肃穆庄严之中又有带着一丝生动。这扇子的书法、图画堪称极品,却也不见落款。甄厉似受到惊吓一般直呼:“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赶忙将其收好,放回锦盒中,嘴里道:“怎么会,不会的。”说完又忍不住再拿起来,细细的看了一番之后,方恋恋不舍的收好,将其放回锦盒。只见他双手合十,双目紧闭,隔空拜了三拜,方才作罢。
“这个老甄莫不是疯了,哈哈哈哈!”姬公子笑道。
“大总管,请您赐教,这两把扇子是什么来历?”裴翊熵道。
甄厉声音颤抖的说道:“公子,这第一把乃前朝名相章启含自用之物,此人乃三朝元老,于书法上亦有大成,为前朝文人之楷模。他的字在前朝时就已万金难求,这扇面上的字均是他的亲笔,且这扇骨乃极罕见的星耀黄花梨所制,据说乃南洋岛国所产,产量极少,应是当时南洋进贡之物,如今此种黄花梨已经灭绝。此扇当真是珍品!”
“原来如此,此前也曾有几人看过这把扇子,都说不出个门道,今日听大总管一言,顿解毛塞!”裴翊熵拱手道。
“公子,这第二把扇子,却是更为难得!”甄厉边说边咽了口唾沫,“若非有大机缘者,不能见此扇。其乃宝华大师随身携带之物,传说此扇经宝华大师日夜诵经,已通灵性,可镇压邪祟于无形,实乃佛门至宝!宝华大师受代朝皇帝亲封为护法国师,其身份何等尊崇,此扇制成距今已近八百年了。我今日有幸目睹,实在是大快生平!”
“如此说来,确实难得!我等今日都是有缘人。”姬承汰道。
甄厉已不知肉味,仰头细细回想方才这两把扇子的妙处,姬承汰也将这两把扇子恭敬把玩了一回,给身后的菲儿、薇儿也一同看了,众人一时都忘了案上的美食、美酒。
裴翊熵道:“这两把扇子放在我这里,实在是可惜了。宝华大师的这把扇子,请姬公子代我转赠魏阳公,魏阳公深通佛法,此扇于他正是宝剑配英雄!章相的把扇子,请甄总管收下,您日夜辛劳,为晋王府操持各项大小事务,于晋王府而言,君乃当之无愧的‘宰相’,章相的这把扇子正好配您。”
裴翊熵此言一出,甄厉想起裴翊熵回到天都当夜来晋王府参加圣元宴时,也曾给了他一把扇子,那扇子乃前铭末年之物,距今不过七八十年,虽也算得精品,但与今日这两把扇子不可同日而语。甄厉心中暗自欢喜,嘴上却道:“使不得,使不得,章相的这把扇子太过名贵,公子的好意心领了,我何德何能受此大礼呀!”他一边说一边看向姬承汰。
姬承汰本就喜奢华之物,刚才又听甄厉说了宝华大师这把扇子的多般妙处,心下已然十分喜欢。人尽皆知,他哥哥修佛,此扇乃佛门至宝,但以他对哥哥的了解,哥哥近来早已于身外之物无所挂碍。故他晓得,裴翊熵名义上是将此扇赠予他哥哥,实际上是给他的,不过裴翊熵说话婉转罢了。且今日甄厉去请他来野山墅赴宴前,已告知裴翊熵宴请所为何事,他今日一见裴翊熵,也觉得颇为投缘,于是当下便打定了主意。
姬承汰说道:“多谢裴公子美意!近日皇上与太后娘娘降恩,要为姬家建一处新宅,听闻裴公子经营着祖上一家百年古董店,号‘玖瑰馆’,想必其中珍品不少。新宅一应古玩陈设采买正由我做主,我看就都从玖瑰馆买来便是,一来方便,二来也算不负咱们今日相聚之欢!这把扇子嘛,我就代哥哥先收下了,算在采买的古玩之内,回头一并结给裴公子,你看可好?”
裴翊熵拱手道:“姬公子快人快语,好不痛快!今日我们初见,公子便如此关照我家生意,翊熵感激不尽。就如公子所言,古玩采买之事我明日就好生安排下去,请公子放心。我再敬公子一杯!”说完拿起酒杯,走到姬承汰面前,与他碰杯而饮。
饮过此杯,裴翊熵又看向甄厉:“大总管,我今日能与姬公子相见,在一块把酒言欢,都是托了您的福啊,若不是您为我引荐姬公子,哪来今夜相聚的畅快?且自我回到天都之后,您多番关照于我,我都铭记在心,大总管就不要推辞啦!”
甄厉还假装犹豫,姬承汰早看穿他的心思,笑道:“老甄,要不宝华大师的这把扇子也一同给了你,你看如何?”
甄厉道:“使不得,使不得!姬公子如此说,我当真无地自容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裴公子割爱了!”说完连连道谢,不断给裴翊熵敬酒,表达感激之意。
不知何时,窗外的雨停了,夜已渐深,屋内几人仍在推杯换盏,相谈甚欢间,酒意已微醺。野山墅服侍的下人不时更换着杯盏碗筷,各类菜肴上了一起又一起,自不消细说。
忽然,屋外传来一阵清脆悠扬的笛声,屋内众人都安静下来,这声音不远,吹奏之人似在野山墅之内,其曲调旋律简单,但此人技巧精湛,将简单的旋律吹奏得尽含哀怨婉转,众人陶醉在那笛声之中。薇儿在姬承汰身后,竟听得轻轻啜泣起来,姬承汰拿出自己贴身的锦帕,为她轻轻拭着泪,说道:“知道你是个心思细腻、多愁善感的,这笛声中你听出了何意,竟这般感伤?”
薇儿红着眼睛,给众人赔了个不是,说道:“打扰各位酒兴了!”然后她看向姬承汰,“你不知,此人所吹之曲正是我们祁州老家的童谣,奴家闻此曲,一时动了思乡之念罢了。”
姬承汰摸摸薇儿的头,温柔说道:“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他看向裴翊熵,“裴公子,贵府可有祁州人士?不妨将此人请来,为我们当面吹奏,岂不更好?”
裴翊熵想了想道:“敝府这些家丁多是延州人士,并无祁州来的。”他竟不知自己府中有如此精通吹笛之人,他命下人速去寻此人,务必好生请来啸岭阁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