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街。

靓靓大步得几乎跑起来。来往的行人很多，同方向反方向地跟他擦肩而过。

他低头，身子也缩着，左手捂着右手那只用绷带绑起来的断指。

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朝他的方向过来，频率比他的脚步更快。

“来了，来了…”靓靓嘴里不停念念这两个字，口水沫子喷出来，口水泡泡从嘴角冒出来，他毫无察觉。他的嘴巴很干，嘴唇边缘起了一层白色碎皮。

靓靓突然噔噔噔闷着头朝前冲，撞到好几个人，他身后传来“喂”“哎呀”“瞎眼啦”“神经病啊”的一大片抱怨。

他什么都没听见，看起来跑得更快些，但其实只是身体更加朝前倾而已。

他额头一层汗，呼吸里有干咳时的沙沙响声。

他的衣袖被抓住。

“斯人二手商店”几个大红字下方，还写了一行小黑字“物物互换现金交易；不讲价不聊天”。

门口没人。

蒋斯纳闷：“哪里有人…”

“女性，年龄六十以上，土黄色大挎包，皮鞋上有蝴蝶结。”

蒋至讲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蒋斯，没感情得像是被迫背一篇不知所云的古文。

蒋斯再看门口一眼，还是没人，怀疑：

“人呢？”

蒋至瞬间看向门口。蒋至连扭头的动作都很快很轻，稍微没注意就抓错过了。

蒋斯再看蒋至的时候，发现她已经转头。他意外，惊叹，张嘴想说点什么。

“还有…”蒋至突然张口。

蒋斯马上闭嘴，傻傻望着蒋至，像是确定佛祖会在在约定的时间显灵。

蒋斯的目光定在玻璃门上。

玻璃门反光，能看到一个身影在移动且逐渐增大。门把是不锈钢，映出个长条人形，虽然脸跟身材都扭曲了，但美姨的脸很大很凸显，身上穿戴的颜色也很清晰。

“三，二…”

蒋至平静匀速的语音语调，在数倒计时的时候，如同夜深人静里的指针跳动，格外抓心。

蒋斯心跳频率也自动跟着蒋至的倒数同步。

“一。”

蒋斯再次看门口。

美姨此时出现。她侧身再走了一小步后，转过来，正对门口。

她背着土黄色大皮包，鞋尖两个展开的大蝴蝶结。

蒋斯一个轻轻的“我操”。接着，他立马不好意思地看蒋至。

蒋至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到达晾衣架位置，背对门口。

她一手扯着一件西装外套的袖子下方，一手拿着挂烫机，从袖子上方开始朝下拉。

看她的人会确信，蒋至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在烫衣服。

蒋斯重新一个轻轻的“我操”。

“我，我…我错了，你别找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靓靓双腿重重跪在地上，崩溃，抱着自己的身体，大哭嚎叫。

几声口哨。

紧接着，他的嚎叫被“哔哔哔”好几辆私家车的鸣笛声盖过。

他跪在人行道上，挡了一边道路的行车。

抓着靓靓衣袖的是一个年轻的交通志愿者，穿着闪光背心，嘴里含着口哨，面对着一边被堵住的交通，不知该怎么办。

“是那个人！你去找那个人！你是谁啊？我根本不认识你！”

靓靓像受了刺激的患者，对着交通志愿者疯叫。

人行道两边红灯，数字还在从“87”开始倒计时。

两边红灯下，都是看热闹的行人，有些反应得很快，已经拿着手机拍摄。

“你老跟着我！鬼一样，老跟着我！啊啊啊啊！”靓靓继续吼，语气表情成了愤怒。

交通志愿者气急了跺脚。

她是个二十出头的女生，半蹲着，一只手紧紧拉着靓靓衣袖，另一只手拿着对讲机发抖，完全没有拿对讲机交流的经验意识。她脸红红的，乱了阵脚，也跟着大喊：

“谁跟着你啊！你要遵守交通规则嘛！红灯停绿灯行你不懂吗？叔叔，你这样阻碍交通会造成…”

话还没说完，一只手直接抓住靓靓的另外一只手臂，手指扣紧。

靓靓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看向新来的那只手的主人。

他霎时间死了般安静。

交通志愿者如释重负：

“啊，谢谢，谢谢。”

“压力一大，就控制不住情绪。”

讲话的人是管家，语气成熟稳重叫人安心。她此时普通中年阿姨出门买菜打扮，碎花上衣，宽松裤子，洞洞鞋。

管家不慌不忙地看周围一圈：红灯从“70”倒数，被堵住的车流随时要压过来一样。她马上说；

“先拖他过来！”

志愿者啊一声，没听懂对方说什么。

“来！用力，一，二，三…”

管家一边说一边示范。她另一只手也抓着靓靓的手臂，将他往路边拖。

志愿者终于明白意思，赶紧跑到另一边，直接抓住靓靓的双脚，将他抬了起来。

靓靓看管家一眼。

管家看靓靓一眼。

“老板，你终于开门啦，哈哈哈哈哈，我等了你好久…”

美姨的人跟声音一齐从外面翻滚了进来，如同一位热情牌友进入只有两张空麻将台的棋牌室。